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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殷胥抬起头来:“她回来了?”
身边内侍跪在地毯上,抬出一张笑脸来:“可不是么,崔将军纵然是带着几个亲信回来过正月的,可各家少女全都涌着去看了。”
这几日圣人心情不佳,连带着御前的内侍日子也不好过,总算是有些可以值得高兴的事情哄哄圣人。
殷胥果然放下了笔,面上虽不动,语气却轻快:“又是香囊帕巾扔满了路吧。她向来喜欢这般招摇,一把年纪了也不成家,不知伤了多少人的心。”
那内侍看他起身,连忙跟着过去。屋内浓郁的安神香味道,殷胥推开了窗户,外头是长安稀稀落落的雪,带着风飘进屋里。
内侍笑道:“武将三十不成家的也有,崔将军给咱们北地守着天,纵然成了家估摸着也不会被绊住脚。长安不过多了个外头光鲜,实则独守空闺的妇人罢了。”
殷胥看着外头,长安城因雪荡起阵阵飘渺的灰雾,朝堂的状况也好似永远不会拨云见日,他总觉得冰灾、蝗灾、洪灾连年的起,仿佛是老天爷也要给他甩几分脸色,让他信一信偏不让你好过的天命。
“明日她进宫?”他又确认道。
“是。”
殷胥沉沉呼了一口气,心里头陡然升起一个想法。
他要见崔季明,现在就要见。
人年少时候总生出各种各样魔障的心思,一个荒唐而没必要的念头,驱使着干出种种蠢事来,待日后自己笑话自己。
好比如今,他没头没脑的就要说出宫,就要去见她。
宫里人焦头烂额,连忙去备车,殷胥却执意要骑马,顶着风雪裹着黑色的披风往长安城里奔,卷席一地还未扫至路边的雪,后头是一群惶恐的羽林。
崔季明不住在归义坊,在她少年时候,崔家二房分家出来,另立了府。几年前她升官加爵,她爹不在世了,便成了帅府,扩充了面积,修整了门面,前头大红漆门与高高的匾额都十分配的上她身份。
殷胥到了紧闭的崔府正门,骑马跟来的黄门正要去敲门,却看着大门自己开了道缝,里头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侍女探出头来:“圣人快请进来。”
殷胥下马拱了拱手:“喜玉姑娘,麻烦跟她说一声。”
喜玉笑:“说什么呀。三郎正在里头不高兴呢,圣人快进来劝劝她,一点小事儿她就这么计较,都怕在外头有人参上她一本。”
喜玉是崔季明二妹的侍女,她二妹不在以后,这侍女因行事性格都与她二妹相仿,在府内便做了管事。殷胥也是早些年来府上次数有些多,和崔季明闹起来的时候被她撞见过几次,她自然对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有了别样的认识。
殷胥便起身走进门缝里,喜玉当即就关门,也没人管。一队羽林就被这么关在了外头。
帅府门面华丽,直到在第一道内门时,还是个高门大府的样子。一进了院,便凄凉的让殷胥觉得这里只能住鬼。杂草丛生,落雪无人扫,池塘干涸,树枝上挂着旧秋千。也不怪她心大,的确是府里头没再有人住了。
殷胥找到崔季明时,她正在院子里提着枪,在长廊之间的茫茫黄草中,杀气腾腾。
耳朵上还挂着不知道那个姑娘给折下的梅花,外头艳红的披风也没摘,她长|枪在空中一抡,呵斥着快步去追一头在雪中扑腾的肥猪。
他没看错……的确是肥猪。
殷胥站在廊下看了半天,也不知是崔季明手下留情,还是那猪特立独行。一人一猪斗得难解难分,那猪的确是肥的一蹦肉都颠出颤来,却灵敏的跟山羊般,踩着廊柱边摞起的废板凳就上了房顶,在上头极其嚣张的哼哧。
崔季明让它气的脸都歪了,也要去攀那板凳,却不料猪踩凳子没事儿,她太过轻敌没把握好力道,一踩就塌了,若不是长|枪反撑,就一屁股坐进学里了。
她破口大骂:“你他妈倒是成了府上主子了!妙仪喜欢你的时候倒是会卖蠢,这会儿她不在,你真是装也懒得装,当上了霸王!吃啊,还会挑着不肯吃糠了,瞧你肥的那样!我他妈当时要不是让卖猪的给骗了,说你是西域过来的宠物猪,能把你买进家来?!”
殷胥这才想起来,开口道:“这是香肠?”
香肠正是当年崔季明买给她三妹的宠物猪,到现在也差不多四五岁。
想着当时让崔妙仪捧在手里安安静静的粉红小猪仔,再看看房顶上那个肥的眼睛都找不着的大肉猪,殷胥都要说一句猪大十八变啊。
崔季明没料到是他,面上生机勃勃,高兴的将长|枪一扔,快步走过来:“你怎么来了呀!宫里忙不忙?哎哟敢情连口热饭没有到我这儿来蹭了?怎么你二十三了还窜一窜啊,我上次见你还没高呢。”
她小跑过来,面上都有了些薄汗,用力拍了拍他:“走走,我让下人下了面条,你吃不吃?给你卧俩鸡蛋?”
崔季明说罢,又觉得让皇帝进家里吃两碗面条不大好,拿眼睛去瞧他。
殷胥道:“不要葱花。”
“哎,得嘞!客官咱里头请——”崔季明一把拽住他手腕,笑着大步朝内院走去。
无论如何,殷胥都没想到这帅府在主子的突击回家时,竟然连个饭厅都收拾不出来,下起雪的廊下,一张小桌放碗,两张小凳。那凳子实在太矮,大邺顶点的两个人蜷着腿捧碗吸面条。
崔季明大汗淋漓的打开两个小陶罐,一个是牛肉酱,一个是辣椒酱。她用筷子掘出一坨扔进碗里,搅了搅碗里的辣汤:“我知道你不吃辣,不过这个真的好吃,你不来点?”
殷胥是一点辣都沾不得的,摇头道:“你别吃这么急,都进了家,又没人跟你抢。”
“哎哟我就不爱跟你这种吃饭没有激情的人坐一块儿,慢条斯理跟猫吃食儿似的,看着你我饭都吃不香。”崔季明辣的吸了一口冬风:“你都不知道朔方的饭真他妈难吃啊,外头小吃倒还不错,军营里头简直就是做猪食,要不是有这些酱,我日子都过不下去。走到哪儿,带刀、带印,然后就是这两个小罐。”
殷胥戳了一下碗底,果然卧了两个荷包蛋。崔季明还真跟鸡蛋是什么好东西似的,让厨子给藏在了下头,他身体状况不好,饭量也比不了眼前的人,为难道:“我吃不了,给你吧。”
一国之君有着当年的习惯,实在丢人现眼。小时候在三清殿,吃弟弟们剩下的是习惯,大了到皇后膝下养,他还是有太节俭的毛病,当时经常在弘文馆跟崔季明一道用饭,她居然也看不惯别人浪费,本就饭量大,两人也就渐渐这样了。
崔季明嫌弃的咂嘴,将碗递过去:“你净是臭毛病吧,知道我吃得多,什么都愿意剩下点给我,家里就婆娘才干这种事儿。”
殷胥想着崔季明院里头还养着几个“婆娘”。她性子任诞,怕是不会让妾站着伺候,指不定受宠的妾,也干出过撒娇着往勤俭节约的崔老爷碗里拨荷包蛋的事儿。崔季明这一句话,把他拉到这么个水平线上,搁谁都不愿意。
殷胥不大乐意的收了手。
却见着崔季明一脸笑,习惯性把碗沿靠过来了。
他将两个荷包蛋拨给她,皱眉:“你这张破嘴!以前是谁看着宫内摆的点心不好意思吃,非要我咬一口,再故作不喜欢的推给你。”
她被说中了,哼哼两声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来,斗嘴输了却很高兴,笑道:“就你,老惦记这些破事儿。我可都忘了。”
殷胥道:“你的这些罪行,我要是给你数,能数到元宵。”
崔季明听了这话,面上春暖花开的笑了:“你脑子里也不装点国家大事。记着我算是什么啊。”
她吃完起身叫下人收拾了东西,从后头厨房里端了两盏热茶,就放在廊下小桌上:“本想你进去坐坐的,可我这么长时间没回来,那管不住的肥猪没少糟蹋房子,下人又少,真没法见人。”
“原来的下人呢?”殷胥脸被热茶的白色蒸汽拢住。
“跟妙仪回去了。我都让人走了,穷的没钱养他们啊。”崔季明坐在回廊下,两条腿舒展着,坐没坐相。
殷胥愣了一下,本想问俸禄和宫里给的赏赐都去哪里了。却想着崔季明之前就说朔方这些年损失也惨重,以她的性子应该都把钱去给了那些马革裹尸的将士家里了。
这钱实在是应该朝廷出,而不是她出。
“你不还养了几房女人呢?也没个能顶事儿的,带人出来收拾收拾?”殷胥又问。
崔季明笑的很微妙:“我屋里几个婆娘都是好吃懒做的,若不是生了桃花面哪能进房。”她又凑过来:“你倒是宫里有没有漂亮的小宫女,赐我几个?”
殷胥老老实实思索了一下,摇头:“御前伺候的年纪都很大了,大部分都四十多岁了,还真没你喜欢的那种。”
崔季明笑:“我喜欢的哪种?”
殷胥道:“胸大的。”
崔季明:“咳咳——”她在他眼里可真肤浅。
“你这样多没劲儿,眼前搁几个年轻舒展的姑娘,也养眼啊。”崔季明放了心叹道。
殷胥道:“我要的是做事的。年轻的总是容易分心,不稳妥也没经验,万没有用她们的理。”
崔季明望了一下他了无趣味的脸,心道:他除了会做个皇帝,其他的都不会了。
小时候不知道当皇子、儿子的滋味,大了不懂做丈夫、情人的感觉,以后看起来也未必会知道怎么做个父亲。
他七情里就学了个忧,其他一概不知。
“那你还能住在宅内么?真要是没地方住,就跟我进宫去呆一夜。”殷胥邀请道:“宫里有的是给臣子住的地方。也有温泉,你看来也累了,可以歇一歇。”
“住倒是可以,温泉就算了。”崔季明为了避免在一切家以外的地方洗澡,找出了惯用的理由:“我不爱泡水。”
王八不泡水壳都会干。崔季明看起来干干净净的,身上一股皂角味,倒是不知道她不洗澡泡水,怎么能干净。
崔季明就跟等着他这句话似的,欢天喜地的啥也没带,就推着他要跟他赶紧进宫去。对殷胥来说,宫里百无聊赖,就跟一座死城似的,夜里熄了灯走出来,他都觉得含元殿后的长廊上仿佛能永远的延伸进黑暗里。
崔季明却还挺喜欢往宫里跑,有她在,宫里能将灯点到半夜,到处都是她放肆的笑声。
殷胥也很高兴。
外头的羽林等的彻骨冰寒,真想跟叫花子似的下马坐在帅府墙根上,各自两手插袖,缩成一排,让路过的给打赏点布头。一会儿就见着崔帅拽着他们的皇上走了出来。
出宫的时候心急如焚,回宫的时候倒是悠然自得。
俩人并驾,如今坊市不立,规范不严,商贾门市纷立,不少飘着彩布的旗杆都将生意招牌做在了大道上,二人一路对着那各家商贩指指点点,说些陈年往事。
“就我阿公,哎哟你别看他人高马大雷厉风行那样,老是打我,打完了又怕我真跟他生气,一副不敢得罪人的样子,回回都买个糖葫芦放在床头。还真不是我爱吃这酸不拉几的玩意儿,因为勋国公府门口就有个卖糖葫芦的。”崔季明笑道:“我每次都把糖壳咬了,里头酸山楂给言……给别人吃。”
殷胥看着街边就有卖的:“你要吃不?”
崔季明摇头:“别让这玩意儿占肚子,进宫我要去吃你们汆的丸子和干炸里脊呢。”
殷胥:……进宫原来就为了这个。
俩人也并非完全的不干正事儿,好歹也是到书房批了一下午的折子,崔季明中途哀叹了几次,就差无聊的要在书房里翻跟斗了。一个端坐不动认真做事,一个乱戳乱蹦跶满嘴无聊,她就跟佛祖身边刚点化的猴精,若不是畏惧殷胥这尊佛在普度众生,她非要去戳他痒痒肉不可。
关于边疆的事情她也是知道的多,各家的折子她拿起来就看,少不得因为新晋的部分官员说鬼话的嘴脸嘲讽几句。二人用罢晚饭,夜已经深了,崔季明都快闲的在地上打滚了,殷胥才头一次伸了伸懒腰,看着桌上还剩一小摞的折子:“你要不先去歇下,我拿到寝殿去批得了。”
崔季明腾地从地毯上起来,瞪着眼睛:“你进宫就让我陪你批折子的啊!我还等着你闲下来呢?你还真是说几点睡觉,就几点睡觉啊!”
殷胥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有点后知后觉的歉意:“那你想干嘛啊?怎么不早说,这夜都深了,想干什么也不成了啊。”
崔季明强忍一句“老娘可以干你啊”,开口道:“我还等你陪我玩会儿,聊会儿呢。”
殷胥又坐了下去:“那我们再聊会儿?”
崔季明:“……”
书房里俩人面面相觑,殷胥一副“朕再陪你聊两百块”的大方样子:“怎么又不说了。”
崔季明有点不高兴:“你真是无趣的很!要是天天对着你,我要憋死!”
这点说的殷胥的确也是没法反驳,他惭愧的摸了摸鼻梁:“那你想怎样?宫里除了有点好吃的,的确是没啥好玩的。若不是天冷,咱们就去看月亮?”
崔季明撑起身子从地上起来:“走走,你回寝殿,我也跟着去。你批你的折子,我说两句话你搭理我一句,我就谢天谢地了。”
殷胥被她说的颇为无地自容,想把折子放下,又想着明天大朝会还有数不清的明枪暗箭,只得没皮没脸的答应了,心想大不了晚点睡,跟她多聊聊,毕竟她回来的时候也不多。
崔季明没想着她会答应,也有些心虚。
像她这么光明正大爬龙床的人,也少见了啊。
宫里头人知道崔季明老是进宫来住,却没见过主帅上龙床的架势,崔季明修炼出城墙厚的脸皮,无视着寝殿内外宫人们诡异的眼神。不过这目光到她脸上是惊恐,到殷胥脸上则变成了怜悯。
殷胥因为俱泰的事情,对宫人们的管控都很严格,不过她习武多年,仍然在路过时,听到两个黄门说话的声音。
“咱们……要不要给点上什么……特别的香?”
“圣人对味道敏锐的很,有这个功夫,不如在床头放点……润滑的药膏。”
“明儿可是大朝会啊,寅时前就要叫起,到时候怎么办。咱们圣人可还没缺过朝会呢。”
“大朝会五天一次,崔帅半年能回来一次么?你见过这寝殿还进过别人么?!万事都有特例,几个姑姑也不是没想过圣人好这口,咱们慌什么……大不了明日朝会延迟便是!”
崔季明听他们说完这些,进了门又一副寡淡温顺面孔,真是佩服极了他们的脑洞。
她感觉不弄出点什么,都对不住这些围绕在殷胥身边十几年不燃烧一次的八卦之魂。
照殷胥的老话说,她都将“骄”“奢”“淫”“逸”四个字占得差不多,崔季明对其中三个罪行供认不讳,不过“淫”这个也纯属“浪”得虚名,她敢说打穿越之后二十来年,就没跟这个字儿沾过边。
被宫人们伺候着脱下层层外衣的崔季明拒绝了要换睡衣的事,几个宫人满脸为难,崔季明张口:“哎哟,我里头这也是新换的衣裳,还能脏着你们圣人么?”
那几个宫人想着,指不定过了今晚,崔帅就成了一人之上,万人之上,也不敢得罪。祖宗的规矩也没有说可以让主帅躺龙床的啊,就不差换睡衣这条了。
当殷胥简单沐浴后回来的时候,现龙床上躺着个没骨头似的人,卷披散下来,手里拈着一张薄纸,似笑非笑,见了他荡了荡手里那张纸:“好家伙,这东西能给咱们圣人安眠么?”
殷胥身后两个年纪大了点宫女看一眼崔季明,都觉得脸红。
崔帅一条胳膊撑着下巴,黑如海藻般散开,领口露一点锁骨,肌肤是健康的麦色,两个耳环也没摘,抬起睫毛都跟懒得抬似的抖了抖,明明是这样的人物,偏做出几分的撒娇似的矜贵,开口:“我都不知道我的信有这等功效?”
殷胥也隐隐冒出几分恼羞成怒,连忙几步上去夺过来,用镇纸压在床头,毫无威严的呵斥:“你躺就算了,乱翻什么!”
两个宫女无不把殷胥红了的耳朵归咎于崔帅的美色攻势,表示十分理解圣人难以自持的心态。
崔季明慢吞吞的开口:“真小气,我真要在你床上想干什么干什么,你是不是要把我扔出去?嗯?”
这一声鼻腔哼出的疑问,简直让那两个宫女内心迸出了一阵小尖叫。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是人都知道你想干什么!
厚颜无耻!违背礼教!但是——啊啊啊啊!好想尖叫怎么办!
两个宫女飞也似的退了下去,殷胥叹了一口气,将一沓折子扔在了被上,翻身半坐在床上,解释道:“我只是忘了些你之前说过的事情,看过信太晚了随手塞在了枕头下边。”
崔季明一副装出来的信服:“哦。你若是做了噩梦才用这个来镇,不如问我要个染过血的箭头,比这个好使多了。”
殷胥觉得自己没法解释,也没必要解释,老老实实坐在床头看折子。崔季明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说了几句话,也就没声音了。他以为她睡着了,想着崔季明一路回来未必少了奔波,转过头去,却现她不知是走神还是聚精会神的玩着他的头。
殷胥:“……幼稚。”
崔季明拈着一缕头,在手指上盘绕三圈,叹道:“你头都这么长了,真软真细。他说心思细,小时候又吃过不少苦头的人才会长这样的头。哪里像我的泡面头,还老是长不长。”
殷胥没问这话是谁说的,也没问什么是泡面头,一般对于这种胡话,崔季明从来就是糊弄过去不解释。
她看殷胥并没有抽走那一缕头,又大胆起来,靠着床沿起身,捡了一大缕头,决心用她那只会拿刀的手编个小辫。
殷胥本觉得这成何体统,却看她不睡等着他,一身好动憋成无聊。能给马猴一般的崔季明找点玩物,牺牲一下头也不算什么,只得装作没反应,低头继续看折子。
他散下头的时候,过腰的如泼墨,顺着他瘦削的肩与笔直的背往下淌,让崔季明喜欢的不得了。她说道:“你说我要能生你这么一副汉人样子就好了。跟一缕烟似的,修的便是山水画的那副淡然雅气,像我这眼睛鼻子,就长的太腻歪了。到了哪儿谁都说好看,就是没什么气质啊。”
殷胥被她这么弄着头哪里还看得进去折子,又觉得她这样有些太亲密,可崔季明那个做事儿不知道分寸的性子,都这么多年了,他也不好喝斥。
他听了崔季明这句自我评价的话,心道:你怎么没气质了,你很有骚气啊。
殷胥不理她,崔季明又自说自话:“你说哎哟,我这是不是上龙床第一人啊,以后还不知道谁能有这个待遇呢。你是不是怪失望的,不是个身娇体软的娘娘,是我这个糙汉了。”
殷胥斜了她一眼:“那你好好珍惜吧。”
崔季明笑着掐嗓子道:“圣人,请您不要怜惜,大力蹂|躏我这朵娇花吧。”
殷胥也让她逗得难得见一点玩心:“那我该怎么说?”
崔季明开始说戏:“你就说,小美人,你是朕的,快来,让朕好好疼惜疼惜你!”
殷胥实在是想配合她玩,他直起身子,做出架势,可“小美人”三个字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摇了摇头无奈道:“不行,我演不来。”
崔季明看他一脸艰难的想要尝试,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伏倒在他身上:“哈哈哈哈哈你能不能行啊,演个流氓都演不好!”
殷胥心道:做流氓,谁都没有你专业户啊。
他扶了一把笑的直蹬被子的崔季明,道:“别闹了。”
崔季明拽倒他:“我偏要闹!那要不咱俩反着来?九妹呀,我是你村口的王大虎,你明年都要嫁人,不如嫁给我,我肯定能让你过上好日子啊,来啊九妹不要躲着我呀!”
殷胥不提防让她给扑了,牙痒痒:“谁是九妹!”
崔季明一脸淫|笑:“哎呀九妹你要不害怕呀,你看我家里世代屠户,肯定能让你吃上肉的。九妹九妹,你这就要长大了,水灵灵的,还不让我亲一口。”
殷胥哪里料想的到崔季明的贼胆包天,装着玩闹,揣着占便宜的心,脸上不提防让她嘬了一口。殷胥呆滞,怒道:“崔子介,要点脸!”
崔季明真是把汉子的个中高手,心里得意,面上却不显。她一脸“这么对戏就很好”的赞赏样子,继续开始闹腾:“哎呀崔子介是谁?九妹说的是那个英姿飒爽军功赫赫俊朗帅气的崔子介么?好呀,你竟然看不上我王大虎!我今日就生米煮成熟饭,把你办了,看你还嫁不嫁得出去!”
殷胥真是让她不要脸的自夸给逗得不行,崔季明一双手去戳他肋下,然而殷胥哪里像她那样怕痒,巍然不动面色如常。
他才不会跟她一样,被人一挠就扭得跟条毛虫似的。
“你演就演,这自夸也太不要脸。别戳了,我不怕痒。”殷胥乐的不行,推了她一把。
崔季明看着如今女上男下的姿势,殷胥头披开,眼里是难得的笑意。她心里那个恨啊,要不是什么去他奶奶的女扮男装,就殷胥这难度基本“一推就倒”的角色,她分分钟就能给攻略了,吃干抹净还能优雅擦擦嘴。
她真是恨得肠子都青了,不过当年若是不选择去穿上男装接替阿公,她也不会有跟殷胥这么说话的一天。
缘分呐,真他妈贱。
崔季明自知情难自禁这种事,男女都有,再闹下去指不定要出事儿,一撒手,翻身躺倒在他旁边道:“唉,我都好久没这么开心了。在朔方,上下四五万张口,外头又是突厥人,我一起来就愁的不行啊。”
殷胥道:“我也是。”很久都没有这样开心了。
崔季明笑道:“别看折子了,快歇了吧。我听说了,如今朝堂上职位空挡太多,一个个都是蛇吞象般想揽权的,明日起来又是要听着这帮各怀心思的事儿精叨逼叨。”
她说着,一只手盖上了殷胥的眼睛。
殷胥没想到她这样手动熄灯,笑道:“把灯吹了吧。”
刚刚恨不得缩进宫殿角落里听不见一切的黄门走出来,将几处灯都熄灭。
崔季明扯了扯被子,抱怨道:“你们殷家真抠门了,床上放两床被子不行么。”
殷胥推了她一把:“快睡吧你。我一听你说话就想笑。”
崔季明在黑暗中夸张道:“别逗行么,认识你这么多年,就没现你还会笑。”
两个人就像是卧在被子里小声说话的小朋友,殷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她带的幼稚,道:“嘘,真的不要说话了,谁再开口谁就是……狗。”
崔季明:“汪!”
殷胥:“……”妈蛋,跟她这么闹下去,真的会没完没了啊!
总算是几句话,俩人也都累了,殷胥没一会儿睡意便起来了。他几乎从来没有和别人躺在一处过,却觉得也不会难以适应,朦胧睡梦中,好像是崔季明翻了个身,面向了他,还叫他:“阿九,阿九你睡着啦?”
殷胥脑子里模模糊糊冒出来一个想法:千万别理她,否则她又精神焕的不安分了。
崔季明听他没有回答,人又凑过来,想要做些什么,却仿佛有贼心没贼胆的退回去,呼吸平稳的倒了一会儿,又不甘心似的轻轻扯过他的一缕头。
殷胥睡觉很轻,他感觉到了,却没有做反应。
大抵她又是睡不着,找些手头上玩的东西吧。这闲不住的家伙。
殷胥没有顾虑太多,睡深了过去。
第二日殷胥没有用黄门叫起便醒了过来。他的作息很固定,基本醒来的时间都差不多刚好,殷胥正要起身,才感觉肩膀上压了个脑袋,他惊了一下,陡然想起来应该是崔季明。
崔季明并没有跟他贴很近,只有头歪过来,睡颜埋在两人纠缠的长里。
她睡的毫无戒备,无知无觉。
殷胥几乎是小心地将自己挪出床,却忽然感觉头被拽住了,他低头看去,竟现自己的一缕头和崔季明的缠在一起,也不知道是被系住的,还是恰巧缠在一处。
冬日的清晨,天还完全没有亮,轻手轻脚的黄门走进来点了灯,被子里对于殷胥来说非常暖,崔季明跟个火炉似的,他怕冷,十分贪恋这温度,弓身坐在被子里,轻手轻脚的去解开二人的。
断了丝总不是好的兆头,又是正月,过完了这段日子,她又要去战场,殷胥不愿留下一点不吉祥的征兆。他小心翼翼的去梳理开那头,直到他直而细的丝,和崔季明卷曲的长再没有半分纠缠,这会儿才是真的没有贪恋冬日被窝的理由了。
他接过黄门递上来的披衣,穿上鞋走出几步去,才低声道:“她也是要参朝的,时候还早,再过半个时辰再叫她起来吧,将床头没看完的几封折子拿来,我去暖阁批完再说。”
那黄门连忙点头,将手里提前点好的暖炉递过去。
黑暗中,屋顶极高、空旷又昏暗的寝殿里,殷胥这时候还没有太多“干我屁事”的心累,对待无数烂摊子还勉强能点得出几分斗志,身后跟着十几个手持铜灯的宫女,往暖阁走去了。
寝殿里,崔季明睁开了眼睛,手指捋过被他解开的丝,心里头也不知道是喜是悲。是她的事,也不能全怪他没心没肺,可剃头担子一头热,外头事务压力大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热几年。
单恋,可真他妈累人啊。崔季明心里头想。
给她两斤黄酒,再来一场生离死别的刺激,她都未必能将“喜欢”两个字说出口。殷胥心思细腻,如今已经有太多杂事缠身,他累的白头都快长出来了,她何必说出来些不可能的事情,让他心中再多纠结。
她手指头划过殷胥躺过的位置,心头涌起无限惆怅:
妈哒殷胥是冰做的么?这一夜简直跟抱着个冰箱睡似的,没把她冻死!
不过若是夜够长,纵然大兴宫清冷,她也愿意用心火暖一簇热在他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