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原来她的阿辞,也是一只狐狸
相比于精神上的痛苦, 长宁更恐惧的,是晕倒后未知的危险。
她紧绷得宛若拉满的弓弦,以剑为骨, 强撑着不愿倒下。
可靠入那温暖怀抱,熟悉的皂角香气缭绕鼻尖时, 她突然出一种很安的感觉。
“阿宁,好好睡一觉,担, 我这里……”
温柔至极的轻哄, 却让她鼻尖一酸, 僵直的躯体亦渐渐松弛下。
她真的……有可以倚靠的后背了吗?
长宁意识昏昏沉沉的,嗅着浅淡香气,躁不安的情绪逐渐舒缓, 慢慢阖上了眼。
感受到怀中人呼吸逐渐, 慕辞眼睫微颤, 小翼翼地环着她, 这才抬起,复看场上哀嚎的众人, 眼底是一片寒凉。
“临城的人啊……”
慕辞声音很低,眉宇间戾气惊人,
“太吵了, 会吵到阿宁。”
“所以,都闭嘴吧……”
残阳落日, 最后一线天光也消失了地面,一切重归寂静。
第一缕月光映照下,清瘦的影稳稳抱着怀中人,宛若抱着最珍贵的宝物, 往城池走,
相叠的影子落覆于地,遮住了残余的血迹,他抱着她离开污浊,一步一步,走月明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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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宁,不要害怕,我这里的。”
朦胧的声音隐隐绰绰,不知是从何处起。
长宁又做了与上相关的梦。
这一次的梦境中,小狐狸长大了许多,仍是『毛』绒蓬松的一团,可那尾巴却胖了一圈,足可以将她环绕。
它比先前还要乖,还要更温顺,长宁去到哪,它便跟到哪,哪怕是山下地,也半步不离。
后跟着小红狐狸的小姑娘,成了乡野间最特殊的一道风景。
遇上什么野犬凶禽,它总是最先跳出,将长宁挡后。
四周的乡亲们从一开始的不赞同,到后亦感叹,这小狐狸通人『性』,是个知恩护主的。
长宁自有意识起,便是孤一人,既父母,也亲友,孤零零的,全靠周围好乡亲帮扶接济,才跌跌撞撞地长大。
而小狐狸的突然出,填补了十几年她活的空缺,如一泓暖流注入平静波的乏味活。
晨起,小狐狸踩着床矮柜,『毛』绒绒的大尾巴轻柔扫过她的面颊,唤她起床。
午间,小狐狸坐圆桌面,摇着尾巴陪她一起吃饭。
午后,坐小院的藤椅上,小狐狸乖巧地将大尾巴团她侧,依偎着她晒太阳或乘凉。
有时夜里打雷下雨,电闪雷鸣,轰鸣刺耳,仿若要将小木屋的顶掀翻,她瑟瑟发抖地窝被子里,抱着那团『毛』绒绒的大尾巴,便能将外界的风寒隔绝外……
数个日日夜夜都是这样,不徐不急,温暖中流淌而过。
再后,长宁某次山时,某个小山洞捡了一箱子书,这让她萌了念书的想法。
于是,白日里,她找村里识字的先习字,夜里,便点一盏油灯,一字一字地温习。
而论到多晚,小狐狸都安安静静地窝木桌一角,乌溜溜的眼睛注视着她,声地陪伴着它。
习得足够多的字后,她有时候会念那箱子里的书给小狐狸听。
她总觉得它是能听懂她的话的。
就如同先前,它『舔』舐后伤口瞬间痊愈的事,长宁谁也告诉,纵然有人教,但她已自然知晓怀璧其罪的道理。
她知道自己的小狐狸很厉害,很特,是上天送予她的宝物。
宝物要藏好,才不会引坏人惦记。
可那时的她还不知道,不是所有的恶,都会刻面庞上。
很久之后的又一次山,这一次,她捡一个伤痕累累的男人。
男人气质斐然,纵然衣衫褴褛、陷入了昏『迷』,仍能看出一种上位者的威严。
山间夜里多野兽,她做不出看着男人落为野兽腹中餐的事,于是千辛万苦,竭尽全力将他搬了去。
可就她将男人捡的第二日,小狐狸不见了。
长宁焦不已,上山下野,什么荆棘旮旯处都寻了个遍,却都能找到小狐狸。
而第四日,被她救的那个男人醒了。
他仍有些虚弱,可睁开的一双眼却炯炯,可怕的威压瞬刻充斥于室,使长宁惊得往后退了数步。
男人坐起,打量了一番周遭,目光落了长宁上。
“你救了我?”
长宁很忐忑,不知该不该点。
而男人盯着她看了一会,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和缓了些:“怕,我不是恶人。”
“我乃天外宗门的修士,不慎受伤才流落到此地,你救了我,我自然是要报答的。”
说着,男人抬手,便有一团白光手凝聚,逐渐化作一朵圣洁的莲花。
长宁何曾见过这样的玄妙,她看得呆了去,一双眼睛瞪得乌溜圆。
男人看着她,突然了:“你走近些。”
仙法震慑下,长宁鬼使神差下走近了几步,男人伸出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长宁吓了一跳,下意识要挣扎,可男人的力道大得惊人,她如何挣扎也纹丝不。
像是察觉到什么,男人面『露』惊『色』,旋即松开了她的手,看她的神情愈见和蔼:“你今年多大了?”
长宁不由自主便答:“十、十二……”
“你可愿做我的弟子?”
长宁险些咬到舌:“弟……弟子”
男人点:“我会带你去天外,教你学习仙法。”
天外……
长宁村中老者口中听过,那是仙人们住的地,灵气充裕,人人都能活上百岁。
这样的好事,按理说她不该犹豫,可她确实又犹豫了。
“您能让我考虑一下吗……”
男人似若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愣了一下,也勉强。
他语气很温和:“我会此停留数日,你可以好好考虑。”
村中其余人知晓长宁救了位仙长,还被仙长相中、要收为弟子的事,都为她高兴。
可长宁里却一直担失踪的小狐狸,迟迟做不了决。
其余人都劝她:“再通人『性』的狐狸也是兽,这跑入山林了,就不会再了。”
可长宁不相信。
她不相信小狐狸会丢下她离开。
转眼便是三日后,小狐狸仍有。
午后,祥云白鹤,仙雾渺渺,两列玉冠白衣的男女从天而降,降临长宁的木屋前,口中齐声道:
“弟子迟,恭迎仙尊宗。”
这样大的架势,小小的村落,是从有过的,一众百姓看得呆了去。有人轻轻推长宁,面上尽是喜『色』,与有荣焉地道:
“阿宁以后也能像他们一样,做仙人啦。”
而男人众多仙门弟子围簇下,容和蔼地朝长宁伸出了手:
“阿宁,过。”
可长宁揪着袖口,很小声地道:“我的小狐狸还,我想要带上它一起……”
男人容微凝,复而着道:“可你已经找了这么多日了。”
“了宗门,有大把的灵兽可供你挑选,何必执着于一只野狐狸。”
村民也劝:“阿宁,你就和仙长去吧。”
可长宁仍站原地,很认真地辩解:“它不是野狐狸,它很乖很听话,不会丢下我离开的。”
场面一瞬僵持。
这时,有弟子用不轻不重的声音同男人说:“仙尊,飞舟已经备好了,该要了……”
男人肃容点一点,又同长宁很温和地商量:“这样好不好,你先和我去,到时候,我再差人帮你找……”
这样的让步,已然难得。
再若不应,便有些不识抬举了。
长宁最终还是跟男人走了。
上飞舟前,她不住看自己的小屋子,可直至飞舟腾空,她也能看到那团熟悉的影。
男人告诉她,去后会派人帮她找小狐狸,将它带。
长宁相信了,于是乖乖巧巧,任由男人将她带到了一处全然陌的地。
那地很大很漂亮,天光云影,重峦叠嶂,宛若仙境一般,所有人都很敬畏带她的男人,他们都尊称他仙尊,连带着她也和蔼亲切。
可长宁仍很想念她的小狐狸。
日日夜夜都想,有时候夜里辗转反侧,想小狐狸若见到她,然会很担,于是一颗也跟着揪起。
她虽然很畏惧那带她的仙尊,却每隔几日,就要斗胆上前去问,问他什么时候能把小狐狸带。
仙尊总告诉她,已经派弟子去找了,然后严容纠正她:“阿宁,你要唤我师尊。”
“这里这么久了,你要尽快学好规矩,你是我的亲传弟子,代表的是我的颜面,是整个乾元宗的颜面。”
“一言一行,都要恪守规章,若做的不好,便会叫旁人看话……”
长宁似懂非懂地听着,耳根涨红,手紧紧攥着衣袖,局促又羞赧。
到这仙境前,她并不懂什么是规矩。
她天『性』烂漫,拘束长大,哪怕出乡野,父母,也不觉自己有哪里比人差。
可仙尊的一番话,却告诉她:
你看,我冒着丢失颜面的风险,收你做了弟子,予你上的尊荣,你莫要让我失望。
长宁很想说,她其实不想做什么亲传弟子,乾元宗是很大很漂亮,可她更想念乡隅间那座属于她的小木屋。
可她不知道怎样才能家。
那个是她师兄的少年,待她极好,某些背后嘲她出的弟子,皆被他揪出,挨个教训,让他们给她道歉。
各种奇珍异宝、珠翠罗绮,他都搜罗了,尽数捧到她面前,意灿烂地问她:
“阿宁,你喜不喜欢这些?”
长宁认不清那些亮晶晶的东西,可她懂得分辨善意,她看得出,师兄是真正待她好的人。
于是,某一日午后,她终于鼓起勇气,小声问他:“师兄,你知道要怎样,我才能去吗?”
“到哪里去?”
“到我的地去……”
“我、我想家了。”
师兄『摸』了『摸』她的脑袋,答应会帮她打听。
而就那一日傍晚,仙尊派人传唤她去,她想到某种可能,雀跃,飞也似地一路奔去。
可入那恢宏殿宇,却有见到熟悉的红『色』影,她愣原地,听高台上的仙尊沉声道:
“阿宁,怎么如此莽撞,我怎么和你说的,论何时,行事都要稳重……”
听着这劝警话语,不知为何,她跳愈快,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而这预感很快被验证,仙尊说完一番训斥的话后,不急不缓地说起了另一桩她牵挂已久的事:
“你要找的那只小狐狸,了。”
她呆愣原地,声音发颤:“了,是什么意思……”
“被派去寻找的那弟子,你旧时住所的门前,找到了具僵硬的狐狸尸体……”
“似是因日日守屋前,不吃不喝,饿死了。”
她脑中一阵轰鸣,几乎支撑不住站立,牙关打颤,却强撑着问:“那尸体呢,尸体哪?”
“怕你哀思过度,便原地将它葬了,有带。”
怎么能这样呢?
长宁泪眼模糊,几乎整张脸都被眼泪糊住,她想,怎么能这样呢?
真要葬,它也该葬她边。
哪怕是尸体,也该让她最后见一面……
仙尊说:“阿宁,我知道你很伤,可人总是要前看的。”
“你看,你踏入仙门,得以修习仙法,未还有得道飞升的机会,怎能只把眼光放那小小村落?”
“你是我的弟子,所有人都会尊你敬你……你师兄,还有其他的长辈,他们都很喜欢你,都会你很好……”
“有这么多人关你,爱护你,你为何要为了一只狐狸这般牵肠挂肚、伤难过呢?”
长宁拼命用袖子抹眼泪,可整个衣袖都被濡湿,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她看着那雕梁画栋的殿宇高座,看那高座上肃容傲然的男人,哽咽着想,他永远不会明白,她失去的是什么。
去后,她便病倒了。
按理说,既已修仙,便不再是□□凡胎,即便不慎病,也该很快痊愈才是。
可长宁这一病便是月余,服了数些仙『药』,也都有要转好的趋势。
宗内长老弟子先后前探望,嘘寒问暖,师兄日夜守着她,就连仙尊也时常看她。
上上下下,皆是一派温情。
这曾是她过去梦寐以求的,可如今真的得到了,却只有一种踩云端的虚幻感。
体的病弱,仿若从另一面促使了她的成长。
她了牵挂,亦不再想着去。
病愈的那日,她亦成功引气入体,正式踏入仙途。成为了宗门有史以,从开始修行到引气入体耗时最短的弟子。
此后仙途漫漫,时如白驹过郤,竟也感于年岁渐长。
而就拜入仙门后的第二十八年,除夕夜,小雪簌簌,半山莹白。
长宁喝了点小酒,提前离了席,慢吞吞地居所。
脚踩绵软的雪上,仿若踏云端,她脚步虚晃,就将近居所时,突然被一硬物绊到。
扑通摔倒地,她与那硬物上,一时呆愣住。
红红黑黑的,上覆满了雪,已冻僵成了分辨不出原貌的一团……
只有微弱的呼吸尚存。
看着看着,她跳骤然加快,升起一种难言的熟悉感。
属于二十八年前,那段封存底的记忆再次浮,长宁颤抖着,将那一团僵冷的东西抱起,踉跄地朝屋内跑。
用『毛』毯将它裹住,慌『乱』备好热水,将要为它清洗时,长宁才骤然想起,她已修行了仙法,不再是二十八年前那个懵懂知的小姑娘。
有更好的办法,让它醒过、好起。
她红着眼眶,一点点往它体内输入温和的灵气,细致地修复它体内外受的伤。
最后,却仍选择将它抱起,抹上香气清淡的皂角,轻柔地用温热的水将它洗得干干净净。
躺柔软『毛』毯上的小狐狸,终于颤巍巍地睁开了眼。
它眼神还有些恍惚,可看清长宁的一瞬,眼眸里像盛入了星光,明亮至极。
它骤然跃起,连带着『毛』绒绒的尾巴、一团扑入了她怀中,发出孱弱的呜呜声。
一瞬间,长宁再次泪流满面。
她法想象,它是历经了怎样的艰险,才跋涉千山万水,穿过层层隔障,如此准确地再次找到她……
此时,除夕的钟声被敲响,屋外响起此起彼伏的噼啪鞭炮声,热闹非凡。
“听说,新年钟声响起的那一刻许愿,许下的愿望都能实……”
长宁抱着她失而复得的小狐狸,声音很轻很慢:“那……我想要你陪着我,陪我很久很久。”
她又有些忐忑,“这个愿望会不会很难啊……”
小狐狸用尾巴拱了拱她,亲昵地她肩蹭了蹭,长宁亦轻柔地抚过它微颤的尾巴尖,语调终于高兴起:
“旧年新月,辞旧迎新……”
“以后你就叫阿辞,好不好?”
……
如此长,又如此清晰的梦境,使得长宁即便仍陷于昏沉中,亦忍不住浑颤抖起。
原是这样啊……
原她的阿辞,也是一只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