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他的阿宁回来了。

客舍的内里和外观一样, 平平无奇透些简陋。

江衡绣云纹的雪白鞋履踏在灰扑地板上，有一种格格不入的纡尊降贵。

今日兴致，瞥见走间染上脏污的鞋沿, 也有生恼，只期待一会见到的人。

已经久有能让升起这样浓兴趣的人了。

慢慢踏上窄小的楼梯, 听那聒噪难听的木板吱呀声，漫不经心地想，若一会那女子能表现得和阿宁像些, 指不定, 可以让她多活几日。

可也只几日罢了。

替之, 不喜，亦不屑去做。

踏上二楼的一瞬，江衡心默忆那间客舍的方位, 唇边慢慢又漾起浅笑。

预备来一场恪守礼节的拜访, 叩门、问候、寒暄……一桩也不能少。

甚至连见面礼都已经备——

一双手, 来自城技艺上的绣娘, 自手腕处完整斩，素白纤细。

会亲手替那女子换上。

一双使剑的手, 被替换成另一双只会穿针引线的手，多么有趣。

江衡几乎已经可以想象到, 那女子会如何红一双眼, 恨意刻骨地瞪。

那此次出，最最期待的画面。

见过无数双仇视愤恨的眼, 可那里边，唯独缺了最想见的一双。

从前，因为舍不得。

后来，便因为人两隔, 再无机会……

思及旧，江衡垂了眸，掩去眼底暗『色』，再睁眼，便又温润平和的模样。

抬眸看向前方，恰望见一扇门开启，走出来个量高挑的女子，脊背挺直，最惹眼的那头莹雪似的长发。

不知怎么，江衡愣了，旋即心跳慢了半拍。

瞥向那打开房门侧边的木匾，在看清房号后，神情微变，唇边笑意一点点淡去。

应当生呆在屋内等待拜访的主人擅自出了门，将写定的剧本彻底打『乱』。

江衡面上了笑意，周气压微沉，手原本摇晃的折扇也停了来。

后侍从大气不敢出，知道少主定然动了怒。

而人比们更知晓，少主那温润如玉皮囊，藏的如何冷血病态的内里。

原本就疯，经了两百年前那桩后，疯得便更厉害了。

正当众人胆战心惊之时，那女子终于转过来。

发丝晃动间，仿若细雪飘扬，而那莹雪似的长发，一张比冰雪更冷的脸。

女子眉眼皆冷调，唯独那一点唇『色』极艳，宛若雪地里的一点春『色』，旖旎生姿。

也熟悉得令人心惊……

啪嗒。

玉骨折扇落地的声音。

这样高摔来，只怕扇骨都碎裂。

可此刻已无人有暇顾及这个。

众侍从皆目不转睛地看女子，眼底深深的惊『色』，脑只有同一个想法——

难道字相同的人，脸也会生得相同吗？

这张面容，们早已刻入了脑，只因少主偶尔情绪控制不住，会召们来，撑额，让们自眉眼唇鼻，一处处细细描述。

若说不出来，或说的不对，一只手或一只脚便了。

因此，哪怕已然过去两百年，们亦不敢忘昔日长宁仙子的模样。

这位少主从前的未婚妻，便以这样一种古怪且荒诞的方式，存活在了每个少主边人的脑。

而如今，突然出现了个和长宁仙子容貌一致的人，除那头莹雪似的长发，仿若就长宁仙子再。

们这些边人尚且震惊至此，那少主……

侍从悄然去看江衡，见仍保持原本的姿势，分毫未动，仿若一尊石雕，只痴痴地看女子所在方向。

仿若失了魂一般。

-

在屋里待了三四日，长宁实在闷得，由在第四日，纵然子还有些乏力，她也换了衣裳，想出门走走。

那日她昏『迷』后，那群杀手最后怎么了，她不知晓，可那些人断了一臂，几乎算半废了，多少也能威慑到背后主使者。

她想的清楚，若那主使者还死心，即便她一直藏在客舍里，们也迟早会找上来。

倒不如随意些，到时候战逃，都无所谓。

如此想，长宁只拿了剑，便推门出屋，打算在附近转一转。

可刚出到廊道，将楼，发现廊前站四五个人，将本就不宽敞的走廊堵得严严实实。

而在最前面的那男子，头戴帷帽，看不清神情，直愣愣地站在廊道最间，动也不动，像一尊活体雕像。

长宁搞不懂这群人在做什么，可那数道几乎黏在她面上的目光，让她不适。

她蹙眉看眼前挡路的男子，等了一会，仍见男子挪道，终于了耐心，冷冷开口：“让让。”

听得那清冷声线，江衡只觉脑一阵轰鸣，魂飘外，连意识都飘忽离体。

宛若一只牵线木偶，动作僵硬地往墙边靠去，可帷帽后的一双眼仍目不转睛地盯长宁。

见江衡退开，后面众侍从也慌忙往两旁靠，生生让出一条宽道来。

长宁神情冷冽，走经江衡时，停了来，微微偏头，与帷帽后的那双眼对上，声调极冷：

“再看，就挖掉你的眼睛。”

此话一出，众侍从皆一哆嗦，倒吸一口凉气。

竟然……竟然有人敢对少主说这样的话。

而更令们惊掉巴的，们少主有半点动怒的意思，反倒缓缓抬手，摘掉了头顶帷帽，『露』出一张温润俊逸的面容。

“在……唐突了姑娘。”

江衡声调喑哑，不比平常清润，话语间，仍与长宁对视，目光灼灼，不放过长宁眼底任何情绪变化。

江衡生得一双妙眼，形若桃瓣，抬眸垂眼间，眸自蓄有一汪情意在，偏偏又生得一副谦谦君子的面容。

这样的气质，最招姑娘家喜欢，被这样一双眼深情望，无数芳心便这么跌了进去。

可长宁只觉这目光粘稠至极，隔这样近的距离，令她愈发不适。

“阿宁。”

熟悉的声音自后方响起，带一点轻微的委屈，“出门怎么也不和我说。”

慕辞慢慢走近，极自然地去拉长宁衣袖，目光在拿帷帽的江衡上扫过，眼神意味不明。

轻轻扯了扯长宁衣袖，仍看江衡，带一点撒娇意味地问：“阿宁姐姐遇到熟人了吗？”

总能将言控在一个长宁尚能忍受的范围内。

长宁果然有在意的靠近，收回目光，冷淡地道：“怎么可能。”

“不过个听不懂人话的陌路人罢了。”

听到“陌路人”三字，江衡面『色』微变，如何也不能维持温润的面具。

慕辞长长“哦”了一声，『露』出笑容：“既然不认识，那我们走吧。”

“这附近有间糖人铺子，里面糖人做得巧……”

不高不低的细碎话语传来，慕辞拉长宁衣袖，和她不近不远地排走，一直到楼才分为一前一后。

落在江衡眼，只觉这一幕扎眼至极。

而长宁那句“陌路人”的话语仍在耳畔回响，一颗心几乎沉入深渊，脑还回映她望向时毫无感情、只带些厌烦的眼神。

那眼里，无爱无恨，无悲无喜。

阿宁……不记得了。

想她恨，想她爱，想她一切极端的情绪都为绽放。

如何也无法忍受，她视如陌路……

“少主……”

望两人消失在楼梯口，一侍从大胆子，颤巍巍地问，

“刚才那姑娘……真的长宁仙子吗……”

虽然们都晓得，两百年前，那长宁仙子便殒命废渊，连魂魄都消散得彻底。

可眼只有这个可能，才能解释少主为何在方才那般情形仍未动怒，甚至……卑微如斯。

江衡手捏帷帽，帽沿已然被捏得变形，抬眼看向那问话的侍从，目光森然地看的唇。

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侍从骤然变『色』，连忙捂嘴退后，不敢再发出半点声响。

其余侍从皆噤若寒蝉，连挪动都不敢，只怕在这时招了少主的眼，丢了舌头或手脚……

江衡慢慢低头，看地上那摔得四分五裂的玉骨折扇，眸『色』愈沉。

可看看，突然又笑了。

这柄扇子伴近百年，算一件心爱之物，因为养护不周，有四五个侍婢因它丢了命。

碎在了这一。

这不意味，最心爱的东西回来了，所以这些外物，都为之让步？

笑起来，笑声愈大。

竟然真的……

的阿宁真的回来了。

只不记得了。

但不紧，这不缺点。

江衡慢慢蹲，拨弄那碎裂的玉骨，眼底浮现一点疯狂的笑意。

对而言，这机会。

只在这之前，还有另一桩清算……

“去给灵月族递条消息。”

江衡声调平静，

“就问们，复生之筹备得如何了……”

这时，才有侍从敢应声，得准允了后匆忙离了队，前去递消息了。

江衡将一地破碎玉骨尽数拣起，聚握于手心，然后才站起，『露』出个惯常的温润笑容。

“正当我的处那么拿的么？”

“若叫我验出，们之前同我说的那复生之，只哄骗我的……”

手上力，玉骨深扎入手心。

有血嘀嗒自指缝漏出，面『色』不变，反而笑意愈浓，透几分森然意味。

“那我会让们知道，招惹一个疯子的代价……”

-

安然无恙又度过了几日，都再有人前来打扰。

可长宁半点未掉以轻心。

长时间的安稳，不代表那幕后人放弃了追杀她的想法，更有可能，在酝酿一场更大的阴谋。

而就在第五日，长宁收到了一张请帖。

一张来自城主府的请帖。

送请帖的江家侍从，仪表堂堂，气度正派，待她的态度极为恭敬：

“仙子封印瘴源的迹，我们少主听闻后敬佩不已，又听闻仙子到了临城，心实在仰慕，斗胆邀仙子一叙。”

见长宁不接那请帖，侍从不慌不忙，补充道：

“另外，少主还差我问仙子，可为蓉城一而来……”

“若的话，恰有些重消息，想说与仙子听。”

姿态谦卑：“届时，无论仙子来或不来，我们少主都会备席宴，在府静候。”

说完这些话，侍从将请帖递上，也不等回复，便直接告辞了。

合上屋门，长宁漫步走至屋央，看那张精致的烫金请帖，眼睫轻颤，显然有些意动的。

关于蓉城的，她知道的少，这几日也有去打听，可打听到的消息五花八门的，各种离奇的说法都有，叫她根本分辨不出真伪。

传言不可尽信，可若出自临城少城主口的消息，必定会可靠得多。

若在之前，她定然会毫不犹豫应。

无论这江家少主否表面展『露』出这般友善，无论有有别的阴谋，她都不在乎。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算计都不足为惧。

可如今她子还有完全，又有不知的暗敌在外，此刻便有些犹豫不决了。

一旁，慕辞目睹她神情挣扎变幻，轻声问：“阿宁想去吗。”

长宁迟疑点头，又轻轻摇了摇头：“可我子未全，也不知那江家少主怀的到底什么心思。”

慕辞替她拨了拨遮到眉眼的额发，笑了笑：“阿宁想去，那就去吧。”

“如何都有我在的。”

垂眸，语调温柔至极，眼底浓郁如墨的偏执，“即便真死局，我也总会先倒在阿宁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