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歉意的时间

    “结衣喜欢哥哥。”

    她还记得自己当时是怎样认真地一笔一划在纸上写下这样的字句。当时稻垣结衣还只有十岁，对汉字的写法也不甚了解，平时几乎是除了名字之外就都用假名来糊弄。而自作聪明地在日记里面加了汉字的结果就是，百分百的错误。

    这么写完之后，她左瞧瞧右瞧瞧，还嫌不满意，又添了一句。

    “结衣爱哥哥，想要成为哥哥的新娘。”

    想起来其实是有点好笑和丢脸的，甚至还有些谜之尴尬。十岁这个时间段对于稻垣结衣而言，根本就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爱”的真正含义更是搞不明白。非要较真起来的话，她连“爱”的汉字写法到底是怎么样的都不清楚，写出来也百分之百是个错字。

    可她就非要这么写下来，带着那时候还用名字称呼自己的习惯，就这么写了下来。

    然后，稻垣结衣把日记本塞到了旁边的几本书里夹着。虽然里面并没有什么真的不能让父母或是兄弟看到的东西，她却仍想维护着自己的“**”。她记得自己本来打算先把日记本藏在哪里，等洗完澡之后再把它放回原本的地方。

    ——但是，事与愿违。

    在浴缸里消磨了将近半个小时，她已经是昏昏欲睡，收起日记本这件事更是被她抛在了脑后。

    第二天一早，她就直接抓起了那几本课本放到了书包里，全然忘记了里面还夹着的日记本。

    日记本就这么被她带到了学校。

    稻垣结衣猛地深吸一口气，把自己从回忆的泥沼里拔出来。她又翻过一页摊在桌上的教辅，想要把知识点全都印在脑子里。

    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她一个人，胳膊受伤了就是这点不好——在大家和老师一起玩警察抓小偷的游戏时，她只能孤零零地坐在教室里温习课本；其他训练的时候也是一样，例如体育课，明明是个更能提升暗|杀技巧的机会，她就只能在一边全然用大脑记忆格斗体术。

    不过也好，毕竟几个星期之后就是第二学期的期中考试了，这次她也不想输给a班。

    仅仅这样就足够了吗？

    有个诡秘的细小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质疑着她的想法。

    不，当然不够。

    在知道真相与那个少年的真实身份之前，稻垣结衣以为自己能全然放下。

    伤疤愈合永远是一个艰辛而又漫长的过程，而如果在这期间把它一次又一次地撕开，疼痛将会加倍地重复、再重复。于稻垣结衣而言，初恋那样夭折的原因本来就够让她难受的了，之后浅野学秀再来找她的感觉无异于阵痛。

    窗外有吵吵闹闹的声音，似乎有几个同学被乌间老师抓了回来。

    稻垣结衣托腮思考了片刻，从抽屉里取出了手机。她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随意地划了几下，鬼使神差地打开了黑名单的页面。

    那里面只有一个电话号码。

    她当初在发现真太郎受伤的时候一怒之下将浅野学秀拉黑，虽然事后想想也许有些武断，但她就是那么护短，所以也并没有后悔过。

    可惜，有些事情不想起来则罢，想起来的话，如果不彻底解决，让人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里不上不下地吊着，在意的程度或许也会随着这样吊着的时间变长而慢慢增长。无论如何，应该谢谢他，至少稻垣结衣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那件事之后，她不愿意向任何人具体提及当时的情形；而另外一位当事人，大概只是模糊地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但稻垣结衣不知道他到底说了什么，因为她经历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才彻底走了出来，这期间根本就无暇去关心之后的进展。

    纠结了半天，她把浅野学秀的号码从黑名单里移除了。

    稻垣结衣盯着手机屏幕，一时间有些发愣。她猜想，自己应该是自作多情了，事实上拉黑他与否，对对方而言可能都没有任何影响和意义。

    不过无所谓。

    意义什么的，对她自己有就可以了。稻垣结衣觉得，如果她有一天真的能完全以平常心看待浅野学秀，那就代表她是真的放下了。而现在，她离这个目标还有一段距离，但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

    虽然这么想着，她也没能主动去联系对方。

    感谢的事以后再说吧，反正这么长时间都过去了，也不差这几天。

    比起那个，更紧迫的当然是——

    不破优月：“又休刊了。”

    稻垣结衣：“我就知道。”

    好不容易重开连载的某人似乎是赚足了能又让自己逍遥好一阵子的钱，又坐回了麻将桌前，完全不顾坑底的读者的怨念。

    “一部漫画而已，”旁边的稻垣真太郎虽然多年来受自己姐姐的浸染，却依然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我知道你们的热爱程度，可是也不用这么挠心挠肺地焦虑吧？”

    说出这番话来的他毫无疑问招致了两人的怒目而视。

    伴随着稻垣结衣“那可是《猎人》啊”的愤怒控诉声，不破优月偶尔附和几句，她的目光从右边的二人身上移开，却在下一秒凝滞住了，有些不满地“啧”了一声。

    “怎么了，优月？”

    稻垣结衣闻声也顺着不破优月的视线望了过去，随后，也明白了她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

    真太郎当初在开学式上那一句“原来a班也有那种欺骗利用女孩子的感情来达成自己目的的糟糕家伙”，毫无疑问地让本来就知道稻垣结衣和浅野学秀交往这件事的e班学生们明白了自己的同学遭遇了什么。虽然她自己尽力劝阻，但也知道大家心里是相当不满的——对浅野学秀这个“糟糕的家伙”。

    这其中，最不满的恐怕就是她的好友不破优月了。

    “没关系啦，”她装作一副压根不在意的样子，“我又没亏什么……再说之后浅野同学也救了我一命，功过相抵功过相抵。”

    不破优月则显得很怒其不争：“明明你心里很不好受吧，这种事情就不要怕麻烦我们了。再怎么说大家也都是同学，让自己人被别人欺负算什么啊。”

    “……既然这样的话，”稻垣结衣迟疑了一下，说道，“既然这样的话，就光明正大地报复回去吧。”

    她笑了笑：“就用期中考试。”

    她知道不破优月很是愧疚，这也就是稻垣结衣当初不愿意告诉她自己和浅野学秀分手了、及之后不愿意告诉她分手真实理由的原因。

    向浅野学秀告白的契机确实是渚生日会上的真心话大冒险，但无论如何，最后做决定要去告白的还是她自己，她怎么可能会去怪自己的朋友啊。

    “放心，你们先走吧。”稻垣结衣安抚了一下不破优月和看着就很不高兴的稻垣真太郎，“我正好也有话想跟他说，一会儿就追上你们。”

    “那我们先走了，你一个人小心。”

    不破优月颇是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浅野学秀，和稻垣真太郎一起走远了。

    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稻垣结衣随后便往浅野学秀那边走去。就和之前她和不破优月单独走在一起时看到的那样，他环抱着双臂，靠着树干的姿势相当帅气。不，确切地来说，就凭着那么一张脸，无论做什么样的动作都能得到一票少女的尖叫。

    如果放在以前，稻垣结衣还可能是其中之一呢。

    她走上前，还没等叫出“浅野同学”这几个字，对方已经抢先开了口。

    “对不起。”

    稻垣结衣：“……诶？”

    “我为我先前的行为感到抱歉，”他似乎是经过好一番挣扎后才这么自如地把道歉说出口，但脸上的表情显示出他确实是真心实意地这么说的，“为你受到的伤害感到抱歉，希望你能原谅我。”

    稻垣结衣：“………………”

    这唱的哪一出？

    说她心里没怪过浅野学秀，那是不可能的。但她也没想过，到了今天，不是用花来代替，也不是用行为来强行“弥补”，浅野学秀，那个椚丘中学的天之骄子竟然真的能低下头来跟她道歉。

    这让她很是适应不良。

    “……这样的歉意我接受。”愣了好一会儿之后，稻垣结衣终于这么说道，她看了看对方手里拎着的书包，明白他是在一放学后甚至提前就来到了这里。

    倒不如趁这个时候……

    “虽然浅野同学作为学生会会长应该很忙，”稻垣结衣想到自己之前的想法，决定不再之后另找他了，干脆就在这个时候把一切都摊清楚，“不过，希望能稍微腾几分钟给我，我正好也有话想跟浅野同学说。”

    “关于小学时候的事。”

    那天一大早，她就和往常一样把书包里的书取出来放在桌角。

    第三节课是体育课，第四节课是国语课。

    稻垣结衣一向是体育课后最先回到教室的，然而，那天她回到教室之后，看到的是提前到了教室的国语老师。

    他们的国语老师兼班主任，丘山崇，手里拿着的不是别的，正是她不小心带到学校的日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