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 熟稔是从相遇开始
邹寒屹率先抬起脚上台阶，舒念已经懒得再去翻白眼，只好小碎步跟上。
她原本以为邹寒屹是个刻薄毒舌的闷葫芦，不会笑，不懂幽默，不会说场面话，基本算是一个不通情理没有人情味的家伙，但事实显然与她想象的有出入。
门口登记的大爷包括正在打扫的后勤阿姨都认识他，眯着眼睛笑呵呵的与他打招呼，看见他绑着的手臂又送来了一阵嘘寒问暖，与此同时，舒念在邹寒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见了笑容。
她感觉心里咯噔一下，整个人有些惊悚。
其实邹寒屹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好看，究竟是有什么想不开，平时非要表现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怪不得沈舒柠会与他分手，谁愿意整天对着一张冰山脸，连吃饭都会消化不良？
哦，她除外，在她的眼中，美味的大餐是她永远的情人。
“舒念，你在想什么！”
“...哦，师父，没什么，怎么了？”
“跟我上楼！”
舒念听着完全与之前语气音调不同的声音，心里默默地又给了邹寒屹一个差评。
“以后要是魂不守舍得德行，你就不用跟着我出来了。”
“这次是意外，绝对没有以后。”
“呵呵...”
邹寒屹丢给她一阵阴阳怪气的笑声，然后从她手里接过文件袋，抬手敲门。
他们谈的案子正是导致邹寒屹受伤的那个劳动纠纷，申请人所在的公司****款不还，擅自撤销劳动合同，他那天代表申请人去公司商谈的时候被一个没带脑袋出门的小主管雇的人给打了。
舒念默默站在一边听邹寒屹与受理案件的仲裁员谈他受伤的事情，那人说得云淡风轻，仿佛骨折的不是他。
“邹律师，这伤得不轻啊。”
“哦，就是看着唬人，这身装备下个礼拜就可以拆了。”
“鉴定没？得是够轻伤了吧？”
“刚过轻伤那条线，那个小主管第二天被拘留了。”
“故意伤害，轻伤以上，可不是得负点刑事责任，你说现在这些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坑老百姓的钱算什么，还雇打手...”
“挺正常的，呵呵...”
“也就你小子愿意揽这些案子。”
“老哥，不说我的事了，我今天就是来看看，这个案子啥时候能立案？我当事人家里快揭不开锅了都
。”
“哦，你这边还缺的份材料，上次不是给了你一份申请书样版么？咱们这边要求标准统一。”
“我今天带来了，一式三份，还有当事人身份证复印件。”
“材料齐全了就行，你把东西放下，七日之内通知你。”
“谢了，老哥，那我不打扰了。”
“回去好好养伤，拼命三郎一样，又不赚钱。”
“谁说不是呢，可这不是接了人家的案子了么，还是得对得起当事人的信任。”
“你还是老样子。”
“呵呵，没办法。”
舒念偷眼看邹寒屹，他坐在小沙发中，长腿自然交叠，举手投足之间带着几分闲时自然，可却不显得随意，稳稳当当，笑容恰到好处。
这人就像是一只变色龙，有千奇百怪的模样，有时候让人恨得牙根痒痒，有时候又能把人吓得毛骨悚然，但大多数时候确实是令人折服的。
“新收的小徒弟？”
“呵呵，还不成气候，需要历练。”
舒念正襟危坐，硬生生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不卑不亢，也不羞赧。
“您好，我叫舒念，是今年的实习生。”
“挺机灵的个小姑娘嘛，也不怯场，以后跟着邹律师好好学，名师出高徒。”
邹寒屹坐在一边微微眯着眼睛看向她，也不搭话，于是舒念深吸了一口气。
“我一定加倍努力。”
她用小时候站在国旗下宣誓的豪迈之情回了一句，被邹寒屹称呼为老哥的人哈哈就笑了。
“初生牛犊，我还记得当年你小子，差不多也是这副模样。”
“老哥说笑了，你这是老骥伏枥，小同志还有太多的东西需要学习。”
“总是说不过你们律师。”
“是老哥谦让，我还是不打扰你办事了，有消息通知我。”
“等消息吧，我让人尽快帮你走程序。”
“那就多谢了，改日一块吃饭。”
“没问题。”
师兄师姐们都对舒念粗犷又倔强的神经系统表示万分钦佩，他们一直认为，在邹寒屹的毒液攻击之下还能够眉开眼笑，斗志昂扬的人，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魔幻的存在。
大半个月相处下来，舒念多少摸清了一些邹寒屹的秉性，他喜欢做事有始有终，工作的时候尤其聚精会神，说话不喜欢被人打断，但对当事人尤为客气，在接待过程
中也极为随和，并且能在很短的时间内给当事人留下极好的印象。
他的知识渊博，时政、经济、历史、地理各方面的东西均有涉猎，来做咨询的各行各业的人谈到的一些领域，他基本都可以接上话，不管是否精通，但却能恰到好处的拉进与当事人之间的距离。
他的思路极为开阔，逻辑性强，写出来的东西环环相扣，很少能够找出破绽，而且勤动手，从不依赖于网页上现成的文字材料，习惯自己动笔写成草稿，然后再让她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
刚开始的时候舒念认为这个事情纯粹属于脱裤子放屁，多找麻烦，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她在敲敲打打中竟然学到了一些皮毛，各种法律文书的格式潜移默化印在脑海中，各自存档，邹寒屹在写具体内容的时候她自己已经能把大概的框架事先列出来，然后在填血肉的过程中思考不足并且改正。
于是她突然醒悟，邹寒屹是用潜移默化言传身教的方式向她传递经验，行之有效，简单明了，但是记忆尤为清晰。
所以，渐渐的，舒念开始习惯他的这种教授方式，被他各种打击、各种奚落、各种摧残，仍然如同风中摇曳但却顽强不屈的小草，时时刻刻站得抬头挺胸无坚不摧，以至于后来练出了比城墙还要厚的厚脸皮，即使出去办事遭遇各种冷眼相待或者扯皮推搡，她依然能够面不改色地和各种人笑。
大家在放松时间喜欢出去聚在一块聊天解闷，谈一谈哪个明星的八卦，或者是哪部电影要上映了，谁谁谁结伴一起去为电影票房做贡献，又或者说一说手头的案子，由此引申出一连串的人生哲理和经验教训，往往这个时候邹寒屹都是躲在办公室里看电脑，他就和一个与世隔绝的浊世佳公子，众人皆睡，唯他独醒。
刚开始的时候舒念以为他是为了不浪费一分一秒，用自己的行动向他们这群俗不可耐又懒成精的人演示坚守在工作岗位上的高尚情怀，但是某一天，邹寒屹正好去茶水间煮咖啡，她到书架前找书看，赫然发现电脑屏幕上是连连看暂停的页面，她的脑袋顿时当机，有几秒钟甚至以为邹寒屹的电脑中了病毒。
没错，邹寒屹的业余消遣只有一个，玩连连看，而且乐此不疲，一
有时间就抓紧每一分每一秒玩上一局。
舒念把这个重大发现分享给师兄师姐们的时候，如愿看见他们张开的嘴巴可以塞进去一个鸡蛋，并且遭到了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怀疑，于是某一天，她趁着邹寒屹不注意的情况下，以找书为幌子，偷偷躲在他的身后拍了一张邹律师一心一意玩连连看，从此忘却世俗忘却工作的背影照。
那张照片取景角度极好，秋日的暖阳开始西斜，刚刚透过窗子钻进来，洒下均匀的温暖的光，有一部分落在邹寒屹的肩头，一部分被她的阴影遮挡，那人全然不知专心点着鼠标，细长的手指一点一点，侧脸的轮廓极为清晰深邃，像是一尊被神遗落在世间的雕像。
后来舒念一直都没有舍得删这张照片，再后来，发展到每晚睡觉前都一定要翻出来看一看，无比虔诚地贴在胸口默默想念。
当然，这是后话。
邹寒屹的手臂恢复自由以后，整个人忙得越发丧心病狂起来，他就像是个旋转的机器，舒念跟着他的指挥忙得像个旋转的陀螺，连喝水上厕所都要见缝插针，简直忙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
但是每逢周末，在一些律师会加班赶材料或者是接见当事人的时候，邹寒屹却从没有加过一次班，他宁愿周五熬到半夜才回家，也不会选择在周末加哪怕一个小时的班。
舒念对于他这种不懂得变通的骡子式工作狂行为尤为费解，但碍于邹寒屹的狗脾气，她也只能是敢怒不敢言，毕竟，相比之下，她每周末都有两天睡懒觉的时间，在大部分师兄师姐们奋斗在工作岗位上和以简晨鸽为代表的为国考献身的广大学子挑灯夜战的时候。
大学四年中，对舒念影响最深的莫过于法学院的侯主任，她每隔一个周末都会去他家中坐一坐，有时候还会趁机蹭一顿丰盛的晚餐，吃饱喝足撑着滚圆的肚子咕噜咕噜滚回去的时候，都会被简晨鸽仇恨的目光凌、虐好一阵子，甚至被诅咒消化不良。
每当这个时候她会格外开心，因为简晨鸽是易胖体质，喝口凉水都能长肥肉，她却是吃下一头牛都会被新陈代谢消耗掉非典型人才。
去了律所实习以后，舒念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趁着周末的时间还要学习网络课程，为写论文做准备上
网查资料，跑去图书馆借书摘阅读书笔记，她已经很长时间没过去，好不容易这周腾出时间，于是半下午就跑了过去。
老主任名叫侯霁恒，已经是花甲之龄，但身子骨还算健朗，精神矍铄，面色红润，尤其浑身散发着浑然天成的属于学者特有的书卷气，他常常带着一副老花镜伏案看书、写书，说话不紧不慢，却是字字珠玑。
老爷子平易近人，不端架子，像是普通的长者面对小辈，也会纵容，也会严厉，因此舒念特别喜欢与他聊天，常常因为一个话题聊得忘记时间，于是顺理成章留下来蹭饭。
但今天她刚刚坐下不久，老爷子说晚上还要有客人来，招呼老太太包饺子吃，因此舒念自告奋勇的作帮厨，她的饺子皮擀得一绝，又快又好又圆，该厚的地方不薄，该薄的地方不厚，速度只有供过于求。
但她不会包饺子，别人包的都是圆滚滚的精致好看，她包的要不还没下锅就已经开膛破肚，要不就是活脱脱揉成的一个面疙瘩，各种形象，丑不拉几，衣不蔽体，软趴趴的卧成一排，硬是能把饥肠辘辘的人看得没有了食欲。
老太太复姓欧阳，心境年轻又健谈，偏让舒念喊她阿姨，尽管她刚开始的时候感觉有些别扭，但叫习惯了倒是觉得感情越发亲近起来，两个人在厨房中有说有笑，干活也不觉得乏味难耐。
深秋时候天色渐短，等到饺子都包完，舒念才发现天幕暗下来，她帮着洗菜择菜，又兼职耍宝逗乐，把老太太逗得合不拢嘴，门铃响起的时候她刚刚把洗好的菜放进搁水的篮子里，然后随意拿毛巾擦了擦手匆匆跑过去开门。
门打开的时候舒念正好看到邹寒屹一张风尘仆仆的脸，身上还染着夜晚降温之后露珠混着枯草的特有的味道。
这是下乡改造去了么。
“你...你...你...”
“什么事？”
“今晚的客人是你？”
“有什么不妥么？”
“哦，没什么。”
感觉运气有点背，好像出门看见鬼，舒念心中腹诽，但仍然侧转身子放邹寒屹进了门，老主任后知后觉地从书房中慢慢挪出来，鼻梁上的老花镜还没来得及摘，半死不活的悬着，然后脖子一缩，自然而然的向上扶了扶眼镜。
“哦，是寒屹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