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章 心比秋莲苦
“什么叫做没事情可干?三十好几的人了,到现在还是光棍一个,你是不是打算这样单着一辈子?”
“这不是没遇到合适的么?”
舒念继续翻白眼,怎么可能有合适的,哪个姑娘愿意和一个身兼毒舌、刻薄、不近人情等多位一体的工作狂在一起啊?除非那姑娘被驴踢了,脑子里面坑太多。
当然,这个世界上没有一双能够看见未来的眼睛,如果有的话,它一定会向舒念投来一个鄙视又同情的目光...好巧不巧,那个姑娘会是她。
“半条命都卖给朱昱丞了,哪里会有时间谈恋爱!”
“老师...出门之前我耳朵刚被我家老爷子洗劫过,您行行好,让我在这里躲会儿清净吧。”
邹寒屹略微坐直身子,在对面的舒念看见他身体不自觉地僵了僵,连脸部的表情都绷紧了一下,放在身侧得的悄悄握成拳,凸起的青筋格外明显,但是等她揉了揉眼睛再看的时候,邹寒屹已经换了个姿势坐好,脸上再没有多余的表情,她有些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算了...你好自为之吧。”
老主任用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了看邹寒屹,感觉在他所有带过的学生里面,就属他最烂泥糊不上墙,看表面是个什么事情都能想得开的精英,骨子里面还是个不敢面对现实的人。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工作和生活中的自己分离的这样彻彻底底。
于是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又一唱三叠的叹了口气,然后又将老花镜挂在了鼻梁上,他觉得研究学问比替人操心容易多了,这几年他掉头发的速度都变得比之前快了许多,用了霸王防脱洗发水都不管用。
“不过寒屹你要记住一句话,感情用的越深,越是伤人伤己。”
舒念和邹寒屹两个人早早的从侯主任家出来,如今邹寒屹已经揽下送舒念回学校的任务。
已经入了冬,天气寒冷干燥,至今连一片雪花的影子都没看见过,夜晚的风和刀片一样,凛冽而且无孔不入,即使舒念浑身上下裹成了个粽子,围巾几乎将她整张脸都遮住,还是有种冷飕飕被冻成狗的感觉。
邹寒屹今天走得慢慢吞吞,小碎步迈得比裹脚小老太还要还要慢,舒念一个人走出去老远才终于想起这条巷子里还有另一个喘气的活物,于是一边搓手一边跺脚在路灯下面等她师父。
她觉得自
己快变成冻僵的路灯柱子,邹寒屹才步履蹒跚地赶了上来,男人好像都喜欢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臭美,不管是十几岁的中二少年,还是二十几岁风华正茂的小青年,又或者是已经上了年纪的萌大叔,无一例外。
邹寒屹身上只穿着一件冲锋衣,竖起了基本等于没有的领子,帽子在他这里永远是摆设,脖子里还是有点光溜溜,舒念看着都觉得冷,身体力行的表演了一哆嗦。
“怎么不走了?”
“等你啊。”
“给你拖后腿了?”
谁说不是呢,经历了第一次的尴尬之后,舒念再也不敢小声嘀咕了,于是只好默默腹诽,然后眨巴着眼睛说瞎话。
“怎么会呢,我就是觉得师父你今天不太对,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
邹寒屹斩钉截铁的回答,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急于否认,好像被人戳开最外面的那层皮以后,最脆弱、最体无完肤的他会曝尸荒野一样。
“哦...你不冷么?好歹脖子里面围个围巾啊,我快回去了,要是不嫌弃你就把我的先围上?”
“不用。”
嘴硬,连说话都虚浮的只剩下气音了,不逞强会死么,什么臭毛病?
“师父,过了这个路灯我就进门了,你快回去吧。”
舒念缩着脖子略抬头看着邹寒屹,她默默为自己的好眼色点了个赞,但谁知对面的人却不领情。
“明天上班别迟到。”
邹寒屹站在路灯下目送舒念一蹦一跳进了门,他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于是脱力地靠着身后的路灯柱子,他额角和脖颈处出了一层汗,脸都疼得有些扭曲,凌厉的寒风顺着缝隙灌进全身,简直和赤、身、裸、体站在冰天雪地里被风雪洗礼有异曲同工之妙。
舒念没急着会寝室,她躲在自动门后面想看看邹寒屹出了什么幺蛾子,然后就看到她那无坚不摧仿佛是无往而不利的战神一样的师父脱力的靠着冰冷的路灯杆子,在清冷的灯光下逐渐地弯下腰去许久都没有起来。
就像是画地为牢。
在很多年以后,舒念总是会无缘无故地想起这么场景,清晰而又深刻,就像是电影的慢动作,每一个小小的细节都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么脆弱无疑的邹寒屹,孤零零地站在凛冽的寒风中以一根电线杆子做依托,她突然之间就觉得很心疼。
当然,拼命
三郎邹律师一点都不知道,只是凄凄惨惨的靠着一根路灯杆子,终于彻底认清自己年纪大了经不住折腾了这个残忍的事实。
他一步三摇慢慢挪回家,邹明已经准备好了明天早上做凉面的食材,客厅里面摆的全是,老爷子已经洗漱完毕去睡觉了,在沙发旁边开了一盏落地灯,有些昏黄的光,莫名的温馨。
邹寒屹慢吞吞移步坐到沙发里,身上的寒意逐渐被家里温暖的气息驱赶,他拿了个抱枕压在胃部,手都压麻了还是没什么效果,于是艰难地腾出手来摸索衣服口袋里面的药。
饶是如此,新一周上班,邹寒屹还是雷打不动早到了半个小时,等他看完手头的一份材料,舒念才带着兵荒马乱的朦胧睡意跑进门。
“师...师...师父。”
“你迟到了三分四十二秒。”
“我...”
“这次是什么理由?路上堵车,没等上电梯,还是刚洗过的头发太滑不好扎?”
“...都不是。”
“咳咳...”
邹寒屹抬起头,他脑袋里正在演出一场交响乐,舒念每次都可以恰到好处地穿插在其中敲边鼓。
也真是个人才。
“我忘了定闹钟。”
舒念垂着头不敢言声,这几天在家里逍遥快活,她直接把那烦人的闹钟给关掉了,昨晚上睡觉的时候忘了调,早上醒来宿舍里面只剩下了她一个人,那俩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去了图书馆。
“我期待你下次迟到的理由更加推陈出新。”
“...这次真的是忘了调闹钟了...下不为例...我保证。”
舒念的声音越来越低,到了最后的尾音就和蚊子飞走一样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了。
邹寒屹放下手里的东西捏了捏眉心,他昨晚上几乎一夜没合眼,脑袋混混沌沌像是灌了铅一样,这会儿才感觉到太阳穴处一跳一跳的刺痛。
“以后长点记性,这份判决书你拿去看看有什么问题。”
他将放在桌子上的东西推了推,舒念扫了一眼赶忙抱在怀里,这种不杀之恩千年难遇,她要学会珍惜。
“哦,上次那个赠与合同纠纷出判决了啊?”
“恩。”
那个案子开庭的时候舒念正好在开一个比较重要的班级会议,她没和邹寒屹去开庭,因此不知道庭审过程如何,不过以他那逆天的能力想必结果不会太差,于是,她只是顺手翻到了最后一页
扫了一眼,然后就从心底生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师父...怎么是维持原判?”
“自己研究去,不要问我。”
邹寒屹有些不耐烦,他头疼的时候实在不喜欢听到任何声音。
“哦...那师父你还有什么吩咐?”
“暂时没有...看出什么问题来等会儿和我说。”
“知道了。”
舒念从善如流得滚回了自己的地盘,在以后慢慢的接触和摸索中舒念逐渐的总结出了规律,一般遇到邹寒屹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情况多半是他身体不舒服,脑袋里正好是一团浆糊,实在腾不出内存再挖苦她。
舒念曾经盼望这种情况尽可能的多一些,但是到了后来,她开始变得胆战心惊,害怕邹寒屹不与她斤斤计较。
任何事情转变的契机都很简单,只在于当中参杂了情,因为在乎,因为心疼,所以即使自己被受一点不痛不痒的责骂或者是难过一阵子都觉得没有什么,只要对方好。
舒念认认真真的研读了上诉理由,二审答辩,以及法、院认定的事实,最后将本院认为的那段话来回读了三遍,她感觉有些别扭,但是具体问题出在哪里却说不太清楚。
她感觉她现在与真理之间像是隔了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只要伸手一戳破就能看见里面的症结所在,但偏偏力道不够,刚刚只能戳凹下去一个坑。
到底还是火候不够。
抓耳挠腮多半个小时以后,舒念感觉自己的脑子里一半的水和另一半的面又成功汇合最终合成了新鲜出炉的浆糊,于是,她用求助的眼光看向邹寒屹。
然后,舒念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的狗眼瞎了,因为她看见向来惜时如金的邹律师双手交叠,额头垫在上面,他好像睡着了。
邹寒屹脑袋顶上一定还长了一双眼睛,因为舒念愣怔了半分钟以后准备再自己低下头钻研一番时,他就和诈了尸一样坐起来,然后伸手使劲搓了搓脸,耳根处都搓红了,额头上还有几道深浅不一的手指印,眼神略带了几分朦胧,这个形象略微有些滑稽。
“看完了?”
“恩。”
“有什么问题?”
“...师父,我还是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舒念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又在那份判决书上来回瞟了瞟,唯一的不同或许就是这份判决书比初审那份多了两页纸,废话稍微多了一些.
..
可是她不敢说,邹寒屹一定会再叫她蠢东西的。
“无论以无权处分共有财产主张房屋赠与无效,还是出于对拆迁安置权利转让的反悔,原告在法律规定范围内行使权利,并无不妥...这句话你再好好念念。”
舒念捧着手里面的判决书,邹寒屹歪着身子靠在后面的椅子里,他竟然一字不落的将判决书中的内容复述出来了,这种记忆力简直要逆天了好么?
“你还记得一审判决支持原告诉讼请求的理由是什么吗?”
舒念特别诚实地摇了摇头。
“一审认定案涉合同为房屋赠与合同,因为涉及公产房的赠与,从而判决案涉合同无效。”
邹寒屹捏着眉心继续说,舒念觉得他应该是有些失望。
“刚刚那段话既说公有财产赠与无效,又认定案涉合同为拆迁安置权利转让合同...但最后却是驳回上诉,维持原判,也就是二审法院支持一审法院判决合同无效的理由是公有财产赠与无效,但这里他又之处案涉合同为拆迁安置权利的转让...”
“这两者是矛盾的。”
“依照常理,不同科属的树不会结出相同的果实,所以,不同的民事行为不能适用同一法律评价。这是二审判决最根本性的错误。
它在否定一审判决的基础上,又通过维持一审判决否定了二审判决,是对于一审判决的否定之否定。”
“...”
听到这里,舒念突然间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这就是她刚刚想要抓住却一直都抓不住的重点所在。
“再者,被上诉人于本案的诉讼请求是:确认房屋赠与合同无效。二审判决既然认定案涉合同非房屋赠与合同,而是拆迁安置权利转让合同,依法应当驳回被上诉人诉讼请求,而不应违法超出被上诉人的诉讼请求审理拆迁安置权利转让合同。他这样以二审的形式审理一审并未审理的诉讼请求,已经超出了法院的职责范围。”
邹寒屹不过三言两语,却没有半个字是废话,一针见血指出了判决书中的漏洞所在,舒念呆呆的看着他,她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清晰的崇拜过眼前的这个人,在这个时候,终于心服口服。
“被上诉人为涉案房屋原承租人,上诉人为房屋实际使用人,双方各执己见,理应由房屋产权单位或拆迁单位予以确认...这句话你自己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