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官高一级讽刺人
城西大街尽头,便是孔府。
孔家是国学大家,说起来也是书香门第,大户人家,居住的宅子却很低调,但装潢上却是很费心思,尽显古朴典雅,大气风范,甚至随处可见悬挂着出自名家手笔的书法字画。
朝廷曾试图招揽孔老夫子这样的人才入仕,许多官员和仕子也都曾登门求学,但孔老夫子却醉心于世间游学,而非困于庙堂,纠缠在各种政治斗争之中,所以一再拒绝,后来,朝廷也就随了他自由自在的心愿,不再打扰。
因而,孔府平日里都十分清幽雅静。
柳南栀被下人领到前厅等了一阵子,后来那下人来回禀,说主子请她到后院一聚。柳南栀便随孔府下人去到后院。
刚转过回廊,便听得一阵低沉的琴音,澄澈如云上流水,婉转似夜莺啼歌,高处如直插云霄,低处似幽咽低诉。
曲是好曲,只是有一点怅然失落之感,柳南栀虽然不精通音律,但作为一个名门闺秀,她在这方面还是有所修习,听得出来是古琴曲中的失落之音。
这弹奏的虽不是琵琶,却让柳南栀想起了白居易在《琵琶行》中的字字句句。
这时她定睛一看,那端坐在花园中抚琴的人,不正是她昨日刚提起许久不见的故友孔姝妤吗?
她竟然回宓都了?!
重逢友人的喜悦刚刚涌上心头,突然曲终收声,一道甜甜的女声朝柳南栀响起:“小栀!”
叫喊声间,那粉色的身影已经轻移莲步,走到柳南栀身边,一把握住她的手。
久违的熟悉感在触碰的瞬间令柳南栀莫名有些百感交集,反握住孔姝妤的手掌……这双天生就是会弹琴的手,十指纤长,骨节分明,连柳南栀一个女人都有一种想要当成珍宝来“把玩”的冲动。
“我们这是有多少年没见过面了!你回宓都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柳南
栀有点埋怨地嗔道。
“我也是刚回来两天,家里的事情还没安顿好,偏生这两日又络绎有宾客盈门,父亲忙不过来,我这个做女儿的也只有偶尔代为接待,以为父亲分忧,这才耽搁了与旧友们联系的时间。不过你今日既然来了,可要好好陪我坐坐,我们姐妹俩说说知心话!”孔姝妤轻声细语地说着,即便双眼熠熠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脸上虽然有面纱遮掩,却似乎能看到她淡淡的笑容,仿若刚刚盛开的一朵带着露水的白梨花。
柳南栀方才来时已经注意到花园里似乎在办招待,孔姝妤的琴架之下还列坐着七八名或中年或青年的男子,因此孔姝妤才戴着面纱,遮住了大半张脸。
这时孔姝妤说起,柳南栀不禁又用打量的目光扫视在场众人,看起来都是些青年才俊,说是来向孔夫子讨教学问,可看他们中不少人用直勾勾的目光盯着孔姝妤,柳南栀心头也有些了然,不禁小声在孔姝妤耳边打趣道:“你这究竟是在替你父亲接待客人,还是你爹娘在替你招女婿呢?”
“小栀,你瞎说什么呢?”孔姝妤顿时难为情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是个实打实的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谈起儿女情事,分分钟就会红了脸,所以柳南栀常拿她来取乐,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看她红着脸又羞又臊的模样,柳南栀就乐得哈哈大笑。
不过今日,孔姝妤除了脸红害羞以外,眼神还不断瞥向另一个方向。
柳南栀看出有情况,便暗暗顺着孔姝妤看的方向瞧过去,只见一位丰神俊朗的年轻公子端坐在矮桌后。
“那位公子看上去的确和其他人有些不一样,怎么,不给我介绍一下?”柳南栀对孔姝妤小声调笑。
“你还说?这几年不见,你怎么变得这么没个正经的了?”孔姝妤有些急
了,面纱下的一张脸绯红,兔子一般无辜的双眼瞪了柳南栀一眼。
“你不会扭扭捏捏的,连人家是什么身份,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吧?”柳南栀反问道。
孔姝妤有些刻意避开柳南栀探寻的目光,小声道:“当然不是了!而且我都说了,我只是代父亲来暂时接待客人而已!一会儿父亲忙完手里的事情,就出来了,你可别乱说话!”
“我是个粗人,不像你这位大小姐那么矜持。既然你不好意思问,那我去帮你问!”柳南栀说着,大步走向那人的坐席前,拱手问道,“这位公子看上去有些面熟,可是官宦子弟?我们以前可曾见过?”
方才孔姝妤已经向众人介绍过柳南栀的身份,一来她是镇国公府的嫡小姐,二来还是如日中天的骄阳王的王妃,更特殊的,她还是孔老夫子座下的关门弟子,因此孔姝妤介绍得郑重其事,座下的诸位自然也对她抱有“别样”的目光。
年轻公子被柳南栀突然一问,连忙站起身来,躬身回礼:“鄙人许峥,见过王妃娘娘。家父太常寺少卿,名讳上许下磷。鄙人不才,只是区区的太常寺下协律郎,未曾有幸与王妃娘娘如此尊贵之人谋面。”
旁边那位公子哥见柳南栀和孔姝妤的注意力都被许峥吸引了去,脸上不禁掠过一丝不快,挤出一丝调侃的冷笑,对许峥说道:“许公子年纪轻轻就做到了正八品文官之职,实在是年轻有为,让刘某佩服不已。”
隔壁另一个瘦得跟猴儿似的年轻人立马搭话说:“刘大少爷这么说,可是要折人家的寿了!谁不知道您刘大少爷乃是户部侍郎刘大人最倚重的长子,将来也是这侍郎之位的有利继承人呢!”
四周顿时窃窃私语开来。
一个父亲从五品下,儿子正八品,另一个父亲则是正四品官,正好压了前者一
头,高低立现。这瘦猴儿明里只是在抬举姓刘的少爷,暗里却是狠狠地将许峥讽刺了一番。
柳南栀眼前一亮!好啊,原来这位也是户部侍郎刘寿全的儿子,这当哥哥的都是一副纨绔公子的做派,也难怪刘寿全的小儿子刘永明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攀比和巴结,欺负同学、满嘴谎话!
刘永厚故作谦虚地摆摆手:“话不能这么说。人与人的出身虽然不同,但并不能决定一切,本公子向来特别欣赏那些出身于普通门第,却靠自己的努力往上爬的进取之士,就像许公子,现在虽然只是八品文官,但他父亲怎么说也是当朝四品大员,许公子过些年连跳几级,坐到其父亲的位置,那可是跳了四级。不像我,再怎么拼尽全力,也就是升个一两品的,说起来,还不如许公子的人生有意思呢!”
柳南栀暗暗翻了个白眼。说到底,这个刘永厚也不过是个六七品的小官,哪来的底气看不起人家正八品的协律郎?
那蒋公子还不识趣地继续奉承道:“刘大少爷年纪轻轻已经坐到现在这个位置,不也是您自己上进吗?所以大家今日才能在孔老夫子府上齐聚畅聊嘛!”
那许峥被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明里夸赞,暗里踩扁地嘲讽了一番,处境不禁有些尴尬,却仍然保持着风度,彬彬有礼地说道:“刘大少爷抬爱,许某受宠若惊了,日后还要得刘兄多多指教才是。”
刘永厚被抬举得笑逐颜开,皮笑肉不笑地挥了挥手:“许兄好说,不过你还年轻,有些事情急不得。尤其是官场上的事情,要一步一步稳扎稳打,尤其是身在基层,更要把心态放平稳了,才能……”
听到刘永厚洋洋自得地吹起牛来,柳南栀心里一阵犯恶心,眼角余光更是瞥见孔姝妤眼底掠过一丝焦急和自责。
柳南栀愣了一下
,才回过味来,仔细想想,若不是她自作聪明上来跟这位许公子打招呼,也不至于将他陷入这般尴尬的境地,看来,自己做的孽,也得自己收拾稳妥了,不然,姝妤看见她欣赏的公子受人贬低,心里一定也不好受。
正当刘永厚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教训”许峥时,柳南栀突然惊呼一声。
“哎呀,我想起来了!我说许公子怎么这么面熟呢!你方才说我们素未谋面,我还好生不解,细细一想,才弄清楚其中缘由!原来,我不是见过许公子本人,而是见过你舅舅。都说侄子像舅舅,原来真是不假!”
刘永厚的长篇大论被突然打断,露出一丝很不爽的神情,但他不敢得罪王妃,只好用轻蔑的目光打量身旁的许峥。
不过是个八品小官,拿什么跟他比?
想着,刘永厚赔笑道:“都说骄阳王勤政亲民,爱惜人才,对底层官员也向来关爱有加,没想到,原来连王妃娘娘都如此贤明,也难怪王爷能成为如今这宓都城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了!”
孔姝妤已经有些听不下去了。这位刘大少爷方才当着众人的面对许峥贬低了一番不说,现在还不依不饶,连许峥的舅舅都要踩上一脚,实在是可恶。她几次想要开口驳斥,但这刘大少爷是父亲的客人,她作为这家的主子,若是轻易开口,又不知该怎么替许公子说话,才会不显得偏颇,只怕会让人以为自己不待见刘家,传出去令父亲为难。
倒是许峥,虽然心底有些不悦,但并未失态,只当没有听见那刘大少爷的话,恭敬地向柳南栀问道:“王妃娘娘您认识我舅舅?”
柳南栀陡然提高了声调,用比平日要夸张许多的语气答道:“刑部尚书高明高大人,本王妃怎么能不认识呢?”
四下顿时沉默了,众人纷纷向许峥投去求证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