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一次录制
“那么,我们这次课程就开始了?”
白板前,穿着鼠灰色西装的中年男子将话筒插进胸前的口袋中,拿起蓝色的板书笔,对着台下的观众们说道。日韩混血的町山智浩梳着四六分的蓬松中分,配着素色的框架眼镜。让他的学者气息更加浓厚。
“今天要和大家一起学习的这部片子,是乔丹·皮尔指导,露皮塔·尼永奥和温斯顿·杜克主演的《我们》。”
“大家应该都已经看完这部片子了吧。首先,我想提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除了主角家庭的四人之外,其他的人都是白人呢?也许皮尔之前的电影会让你联想到种族问题,但是实际上在这部片子里,他更加入了对贫富差距的思考。”
“作为父亲黑人,母亲白人的黑白混血,皮尔一直跟着母亲长大。同这部电影的主人公相似,在皮尔的童年中,他往往是白人朋友中的唯一一个黑色孩子。作为故事发生的1986年的大背景,里根政府在削减福利预算的同时,对富人采取减税措施来振兴经济。富人越来越富,人民越来越穷,贫富的差距越来越大。这种差距的趋势一直持续到2000年初,但1986年,是它开始的一年。同家境优渥的皮尔不一样,当时的纽约,因为寒冷,包括儿童的成千上万无家可归的人选择在地下定居——这些人被称为鼹鼠......”
温文尔雅的讲解声穿过安静的观众席,一直飘到在站在讲堂最后面,站在黑暗之中的林朝歌的耳边。不得不说,这位擅长解说西方电影的町山老师,对着影片的氛围,有着他自己独特的视角。加上他清晰明了的叙述逻辑,就连对电影不怎么感兴趣的林朝歌,也听起了兴致。
有些无奈地看着身前,正独自一人坐在倒数第三排座位上认真听讲的北野光幽,林朝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口罩,好让空气流动得更加顺畅。
这位制作组长应该是一个工作痴——男人更加确认了这一点。
今天是星期五,是林朝歌正式入职的第三天,也是新的下一月播放的町山智浩电影讲堂录制的一天。一大早,刚到办公室的男人,就被北野拉到美大的这一间小剧场内,进行准备工作。
“光幽桑,我们的摄影师什么时候到呢?”因为显而易见的理由,三人节目制作小组之中,并没有摄影人员。所以在拍摄的时候,都会提前从总公司那里借调两台摄影机——一台负责近景特写,一位则负责远景摄影。再加上收音人员和助手,借调的团队人数在六个人左右。
“马上,马上。”今天的北野没有穿上男人第一次见她穿的登山套装,而是换了一件袖口缀着好看流苏的长款黑色风衣,搭配着浅灰色的阔腿裤。当她抬起手将披散的长发理到脑后的时候,繁杂的流苏便会轻飘飘地抚过女人的胸口。
“朝歌桑,麻烦你拿两瓶矿泉水来放在讲台这里。町山老师讲的时候会口渴的。”当林朝歌气喘吁吁地布置好了剧院舞台上的内容后,北野又拜托他道。
“好的...”
走到舞台下的观众席,在走道尽头打开过的一件瓶装水中取了三瓶,林朝歌刚好又碰到了从大门处正抬着箱子往里走的摄影团队。
不过因为北野光幽自己迎了上去,所以男人并没有理会来人,而是在将两瓶饮品放在讲台上后,自己也开了一瓶,咕噜咕噜地痛快喝了起来。
因为在整个团队中,除了今天代替清水庆三来当工具人的林朝歌之外的所有人都是熟手,所以接下来的流程也都进行的十分顺畅。在布置摄影机位,疏导观众进场等等步骤后,约定课堂开始的前十五分钟,夹着公文包的町山智浩,也来到了武藏野的这个剧场之中。
“抱歉,路上有点小堵车,不过还好没有迟到。北野桑,早上好。”不像是别的影评人,町山在台下,看起来是一个很严肃的人。道歉的时候,也没有做出浮夸皱眉之类的动作,而是表情平淡,却又显得更加的诚恳。
既然演员全部入场了,那么这次的录制也就可以开始了。
舞台上的灯光亮着,而观众席上的灯光熄着。虽然不知道是谁想到将节目的拍摄地点放在武藏野的这一座小剧场之中的,但是的确得承认,在舞台上讲述虚构的光影世界,更有一种影射戏剧的荒唐。
鉴赏渐渐接近末尾。
“......就像他把《圣经》放在剧中一样,乔丹-皮尔是从穷人的角度出发而拍摄这部电影的——这部片子,是关于穷人因为忽视他们的罪过而受到惩罚的故事。耶利米书11:11说:上帝的审判将临到他们。惩罚这一部分的故事非常可怕,但是在影片的最后,又有一首由黑人歌手米妮-里佩尔顿演唱的歌‘LesFleurs’——这是一首浸润着嬉皮士时代的情绪和想法的歌曲。这首歌的歌词中说,‘每个人都应该有一朵花’——这里的鲜花,应该是一种对仁慈的表达。换句话说,在片尾播放这首歌的意思是:如果你忘记了仁慈,那么电影中的悲剧就会发生。”
“现在我住在美国,也会碰到1986年那样的事情。穷人依旧很多,街上也到处还有流浪的孩子。但是如果他们像电影中那样想进入我的房间,我当然不会打开门——因为每个人都是自私而残忍的,我们都应该害怕《我们》。”
热烈的掌声之中,町山智浩的这次讲授也划下了落幕。
“没想到町山老师这回在东京呆了这么长的时间啊。要知道在以往的话,他这个季节是会回到现在定居的加州的。”关闭机器后,戴着黑色鸭舌帽的全景位主摄影师,对着站在一旁的林朝歌说道。
“是因为那里更温暖么?”林朝歌将右手握着的笔从场记本上拿开,抬起头,看着正在讲台中央饮着矿泉水的町山,问道。也许是意犹未尽,又或者是有新的问题,有几位听众此时也走上讲台,和町山老师交谈起来。
北野光幽还是静静地坐在昏暗的座位上。林朝歌看不清她的动作,只是莫名觉得她身边的黑暗更加凝实了几分。
“也有这个原因。不过主要还是因为他的家人都在北美吧?”年轻的摄影师检查了一下机器,在将光圈调到最小的直径后,就用防尘罩将镜头前的UV滤镜盖上。
“町山老师,今天您辛苦了。”等到上台交流的观众们都离去后,北野光幽才从座位上坐起身来,向着正收拾东西的町山智浩走过去。
“北野桑和各位工作人员也辛苦了。”町山很有礼貌地回礼道。
“町山老师,那么关于这次的特别节目......”两人接下来的对话,林朝歌就没有听到了。因为他正好被摄影团队拉过去,一起收拾设备去了。
录制节目的小剧场,和制作组的办公室,很幸运的处在同一个校区。几个男人或提着或扛着,将摄像机以外的设备先装上了车,接着便回到制作组,将今天的素材直接传输到制作组的电脑中。
因为素材大小和传输速度等原因的限制,看起来距离摄影团队下班,还有不短的一段时间。
“林桑,您抽烟吗?”刚才新认识的摄影师站在外墙的无人角落中,看了看四周,似乎没有发现学生,于是便朝着身旁一同站着的林朝歌递了一根烟。
好多年没有遇到这种家乡礼节的林朝歌有些吃惊,但是他还是晃了晃手,婉拒了对方的好意。“抱歉,我的肺不太好,不能抽烟。”
“这样啊...”摄影师将手上的烟点燃,自己叼起了滤嘴。
也许是刚才能聊的话题已经在剧场里消耗殆尽了,两人之间,沉默主导了空气。
“好啊,被我抓到你们在这里抽烟了吧。”北野的声音及时地打破了尴尬的枷锁,虽然听起来语气有些不善——即便大家都知道她在开玩笑。
“光幽桑,楼里面的空间太小了,所以我们才跑到外面来了。”没有直接回应女人的质问,林朝歌抢先说道。
“这样啊。今天的素材拍得怎么样?”转向下意识将香烟在身后的石墙上熄灭的摄影师,北野继续问道。
“哦...嗯,就像往常一样,该拍的都拍进去了。”摄影师垂在身侧的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依旧夹着香烟。
“好的,那我就放心了。今天也辛苦了。”北野点了点头,然后便离开,向着旧楼的大门走去了。
“北野组长对待工作,真的是很认真呢。”女人的出现给了林朝歌可以继续的话头,于是他便如此感叹着。
“确实是这样。”摄影师重新点燃了抽了一小半的烟,附和着。
烟体前段的边缘由暗变明,摄影师又朝着无人的方向享受地吐了一口烟圈。”不过与其说她对待这份工作认真,不如说是她对待电影认真吧。”
灰色的烟雾狡猾地逃脱了引力,向上盘旋着,直到又彻底消散。
“对待电影认真吗...”林朝歌想着之前北野在课堂上认真听讲的背影,默默忖度着。
“如果不是真正喜欢一个东西,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这么投入到工作之中呢?”看着林朝歌没有接话,摄影师又这样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