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拜访
甄尚泽听后眉色微变,随后,他坦然一笑,说道:“好,好,茶楼那些说书人诚不欺我也,二小姐果然睿智,说是太后最好的说客也不为过。”
他又手指了指茶杯里的浮茶,“恐怕比起离人散更好猜的,就是甄某的心思了。”
卫央把玩着深藏袖里的翡翠扳指,听后眼底里不禁闪过一丝玩味,沈淑昭在和她交换了一个眼神后,接着客气说道:“阁下有话但说无妨。”
“二小姐,甄某的确有事要说,”甄尚泽理正了衣冠,忽而敛起了笑容,眉目严肃道:“请二小姐代甄某转告太后,草民愿意——追随于太后陛下。”
然而沈淑昭却轻笑道:“小女子认为阁下有一处地方说错了。自从永元元年新皇继任以后,陛下就只能用来称作天子,您日后若是继续这样说,怕是只会给太后带来麻烦啊。”
“啊,是甄某失言了。”
“太后和皇上贵为母子共同进退,此言实在不妥。但太后宅心仁厚,揽尽天下英才,阁下胆识过人还投怀送礼,想必太后应该不会计较。”
“二小姐的意思是……”
沈淑昭没有回答,只是拿起一旁的银色酒樽,言:“小女子敬阁下一杯。”
甄尚泽也是有眼界力的人,端起酒樽立刻回道:“多谢二小姐带来的答复。”
饮毕,沈淑昭用娟帕得体地擦拭唇角,接着有意无意地问起:“既然阁下投靠太后麾下,那就容小女子代太后问一句,您和前司直李崇究竟是何关系?”
甄尚泽凝固了微笑,“甄某和李大人是在茶楼里的贵厢因为机缘巧合结识的,那时他已经身任司直却十分平易近人,故甄某乐于和贵人交往。”
“这么说你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是的。”
“李大人在离京返乡前曾经频繁与您会面,不知他是否提过什么别的事情?”
甄尚泽目光一沉,“二小姐你这是在……”
“阁下别紧张,小女子是太后的人,并非官府的人,我们知道阁下和李大人之死没有一丝关系。”
“甄某是真的诚心诚意想要归属太后,望二小姐不要疑心。”
“小女子怎敢疑心阁下,不过是实在对当日阁下会告诉小女子李大人会遇害的事情感到不解罢了。”沈淑昭在云淡风轻的言谈之间,终于不准痕迹地引出了最后这个重要的谜团
这下让甄尚泽顿时措手不及。
看着甄尚泽久不说话,沈淑昭和卫央对视后,心里更确信其中的不简单。
“难道还是说……阁下是从萧陈势力里出来,转身投靠太后而来?”
一句话,就在原本平和的气氛里投下了惊天巨雷。
甄尚泽身子一颤,他立马手指苍天,“甄某向天发誓自己绝不是萧陈二人的细作!二小姐大可翻看甄氏地盘的所有账簿,就知道甄某从来没有和萧陈家的人有过私下来往!”
最后他抱拳,期间不小心打翻了酒杯,他低下身子一派正人君子模样,振振有词说道:“望太后明察。”
那酒杯洒了一桌子,酒水沿着桌角不规律地流下,气氛此时很是不安。
沈淑昭和卫央几乎同时起身,她是立刻回了礼,但卫央站着没有。听见沈淑昭说道:“阁下快请起,小女子受不起这等礼。”
其实她也不稀得看,很多官员之间见不得人的东西在账簿上都明眼可见,即使甄某没有和萧家人做生意,但说不准上面会没有太后的势力,若那时看到这些东西,反而会把自己弄得难堪。
所以沈淑昭回道:“账簿就不必看了,小女子相信阁下的人品。”
甄尚泽这下才满面愁容起身,就如同忠士受到了怀疑,沈淑昭在心里连连冷笑,他这出戏倒是做足了,“阁下既然旧时不是萧陈二人的势力,那为何又会知道李崇会遭刺死的事?”
甄尚泽踌躇了一番,紧接着长叹了一声,坐回了位置上,甩了甩衣袖,回道:“其实李司直大人……是拿了萧陈两位二人的好处离开的。”
“嗯?”
“甄某此前一直反复劝说大人留下,可……萧家嫡长子战胜归京,萧陈两家在朝堂上越来越得势,李大人见太后逐渐势微,再加上曾经因为得太后携助,所以一直遭受嫉妒,以至于整日烦郁。萧家权盛以后必定会挨个拿人开刀,大人数次同甄某抱怨官场不顺,有一天告诉甄某,萧家派人找上门来告诉他见好就收即可,让他放弃官位回乡养老就可以保全全家性命,大人的夫人此时又有了身孕,所以他才会为了家人选择了离开太后,离开京城。”
“原来如此,李崇大人身居司直之职,是丞相的直接手下,身处和萧丞相日日见面的情况下,难免会感到忧虑。”
“甄某知道离京事情没那么简单,有一日甄某去所开的小镖局查账簿时,发现了李大人所用的马车和护卫队伍均被投下了极高的赔率,甄某再往深处查去,发现李大人离开时的一切都由萧家人私底下联系和打理,打那时起甄某越往下查就越冷汗四下。”
“阁下难道没有告诉他这些事?”
“二小姐,甄某自然不是活在权贵势力下的胆怯鼠辈。在此之前,甄某就曾反复提醒过大人,可大人急切于带着萧家给的天数金银返乡,所以所言并没有得到重视……”
沈淑昭听后点头,“好,小女子明白了阁下的一片苦心,太后也会明白的。”
“唉,甄某的友人死得可惜,但是官场很多事阴暗无比,多问也是无解。”
席上也无人再接话,待众人都用完膳后,甄尚泽又主动邀道:“既然二小姐已经来到甄氏汤池山庄,那甄某不会不请贵客去体会清凉汤池山庄的妙处,可否赏个脸?”
“一切好说。”
“那就正好了,连心,带沈二小姐和她的友人去最上等的汤池沐浴。”
甄尚泽身旁的婢女应声称是,然后领着沈淑昭和卫央朝内室走去。
“二小姐请吧。”甄尚泽微笑着目送她们经过身旁,沈淑昭盈然走过,卫央紧随其后,也不知是她气场太强,还是美貌惊人,甄尚泽站在原地看得目不转睛,只屏息了不敢言语。
卫央唇角定格一抹冷笑,眸光锐利瞥他一眼,道:“多谢阁下今日款待。”
甄尚泽回过神来,赶紧抽回直白打量卫央的目光,换上客气的语气回道:“小事一桩。”
待二人都离开以后,所有甄氏女婢都跟随她们离去,最后一个婢子准备踏出去时,手腕被甄尚泽一把抓住,然后听见他低下了嗓音,阴冷地命令道:“让连心好好带上所有侍女伺候和沈家二小姐一同前来的那位贵客。”
说罢,他才放婢子走远。
甄尚泽的心腹此时走了过来问道:“老爷,您怎么了?”
“那个人……绝对不是普通的身份。”甄尚泽眯了眼,望着她们离开的方向,“你看她袖里的扳指居然是翡翠,能戴那种扳指的人不是皇亲国戚,就是帝王的将相。而翡翠之意即是取了疆场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祝语,若不是被一个女子戴着,我就会差点以为是皇上的哪位将军亲信了。”
“老爷,能随沈二小姐出宫的还地位尊贵的,一定是太后的亲眷了。”
“难不成……”
想到这,甄尚泽如闻虎色变,一个不敢想的念头出现在他的脑海里,“难道她是太后的嫡公主——坤仪长公主?”
这一下所有下人都面露讶色,甄尚泽很快镇定下来,琢磨了一会儿,说道:“长公主既然不想暴露身份,我们就别出声了,”
“是。”
这一边,沈淑昭和卫央被领入了汤池更衣处,卫央坐在玉椅上,沈淑昭站她身旁环顾四周,这建造的木用的可都是上好的有“贵族木”之称的紫檀木,甄尚泽果然财量惊人。
这时所有婢女全部跪下对她们说道:“小姐们,请让奴婢们伺候你们更衣吧。”
沈淑昭优雅地走至她们面前,长裙宽袖迤地,用不容置疑的清冷口吻回绝道:“我们自己来,这里没你们的事了,都退下吧。”
这些人抬头面面相觑了一下,虽然犹豫,但最后还是听从了下令乖乖地退了出去。
当她们都退下以后,沈淑昭立即转身问卫央道:“方才甄尚泽说的话,你信几分?”
“你认为呢?”
“我认为你一分也不信。”她一面这样说,一面走回了卫央身边,此时偌大的更衣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人。
卫央不置可否,沈淑昭继续道:“这甄尚泽可真是聪明。因为他深谙一个道理,那就是——”
“死人永远不会说话。”卫央淡淡答道。
“是啊,李崇都已经死了,死无对证的事怎能全凭甄尚泽一面之词?你今夜就传飞鸽回宫,让太后好好查取甄尚泽、萧家和李崇的关系。”
“我这样做了,你可有什么报答我?”
“好啊,没想到殿下如今竟都开始要起了报答,你且说,长公主殿下想要什么报答?臣女看看给不给得起?”
卫央眼神紧随着她,“我要你。”
“又再拿我取笑。”沈淑昭轻轻捏了一下她。
“不,我认真的。”
卫央按住了她的手,肯定地说道:
“我要你。”
沈淑昭面上一阵火辣辣,她不知道回些什么。 半天以后,才羞怯问道:“那……怎么要?”
“你想要怎么要?”
“我?我哪里知道,你先问我的,不、不该是你知道吗?”沈淑昭变得结结巴巴。
卫央忽然轻轻笑了,不再复对外示人淡漠的模样,只是一副对面前的人儿无可奈何的样子,尽管她唇角的弧度很细微,但沈淑昭还是从中看到了她眼底的笑意。
“怎么?你在笑?”沈淑昭说道。
“嗯。”卫央看她的眼神里温柔满是宠溺。
沈淑昭一时被她的诚实弄得不知所措,什么?她还嗯了?以前卫央可从不会承认自己笑了。
于是她只好气呼呼地背过身去说道:“再笑就不理你了。”
“好,我不笑。”
沈淑昭回头,见卫央靠在玉椅上,一直一本正经地端详着自己害羞的背影,这下她更加不知道怎么面对卫央了。
她赶紧拿起之前婢子放在案上的净身布帛,递给她的同时说道:“你去东阁沐浴,我在西阁沐浴,不许过来,不许不穿衣服。”
卫央听到以后即刻挑眉,语气骤然沉稳英气下来,“本长公主像这种人吗?”
沈淑昭一下子哑口无言。
“——就算不是,也不行。”
最后她硬生生地强词夺理道。
卫央看着面前赌气的沈淑昭,无奈地摇头,笑着说道:“好了,去吧。”
语气里全是对她无限的纵容。
看着卫央这般成熟样子,沈淑昭忽然对自己刚才的言行有些愧疚……自己是不是太孩子气了?
这个时候,卫央摸头的手顺势随长发滑下,似削葱根的柔荑长指挑起几缕青丝,她俯下身闻了一下,然后对着沈淑昭说道:“嗯……等你洗好熏香后出来见我。”
这一句话顷刻让沈淑昭之前觉得的歉意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