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顾氏
沈淑昭得到皇上的回应后,心底的石头落下,她相信皇上总会顾及到情分的。待她们离去后,站在帘后的皇上心腹魏门幽幽地开口说道:“陛下,顾嫔早已经投靠了太后,这几月一直是对抗萧府徐府的得力爪牙。”
“魏门,朕不会因她依附于母后而另作它想。在朕与母后之间,任何人都是无辜的。”
“顾嫔现在是长乐宫任用的重要之人,其父也和那边有道不清楚的关系,若她倒下,太后在朝廷里就少了一大臂膀。”
“她首先是朕的女人,其次才是顾府的人。”皇上坚定,“朕去看望她心意已决,别说了。她今年三月入宫,现今才不过半年,朕不能让她寒了心。”
魏门躬下的身子带着微妙的迟疑,最后,他才一个拱手,“那便听从陛下的罢。只是老奴多嘴一句,去看望顾嫔的事还是尽量别让太后知道为好,而且不少大臣也对预言信以为真,真假难辨,还请陛下注意不要染上晦气。”
“朕自有分寸。”一提起太后,皇上的眼神无比坚毅。
转眼,翌日忙完所有朝事以后,皇上如往常坐上了玉辇,然而他对着抬轿子的众宦官令道:“去丽泉宫的披香殿。”所有人各自看一眼,都心知肚明那里住着哪位主子。自从出了这种事以后,他们都觉得顾氏一族算是彻底结束了在京城的仕途,没想到皇上竟然还会愿意冒着风险去探望顾嫔。
玉辇来至披香殿门口,宫女们从远远望见那高二尺五寸的明黄辇顶,都情不自禁地惊声叫出来,几个人迅速转身跑进殿内去通报,冠金圆顶、镀玉琢铜的玉辇象征着帝王之貌正迎面朝这个方向走来,不会出错,皇上所来之地正是这里!宫人们雀跃不已,纷纷地在长阶上站成两列,就等着体面恭迎圣驾前来。
辇停下,皇上走下来,整个宫殿的宫人在他面前乌泱泱跪成一片,几乎所有人都来了,这幅景象是平常根本看不到的,不论这些宫人各自地位重要与否,他们都离开了各自的位置,并且选择跪拜在殿门口,俯首贴地诚心相迎。皇上环顾着这里,人群里里外外层层将他包围,壮观不言而喻,他突然为丽泉宫上下一致的团结感到动容。
“恭迎陛下——!”面前的众人齐声道。
顾嫔的贴身宫女兰月在最前面一边掉眼泪一边跟着高喊道,她是这里既意料之中又还是最激动的人,昨日沈嫔与长公主保证的事今日就实现了!她们没有在说客气话!皇上果然还对主子有感情!
皇上见她哭得眼红,遂多留意了几眼,这几眼便认了出来,“你是……顾嫔的陪嫁婢女?”
“难为陛下记得奴婢的贱容,正是奴婢!”兰月忙磕了个头。
“都起来吧。”皇上摩挲着手里一串净气护体的佛珠,他把目光放向远方,“带朕去你主子处。”
“是是。”兰月赶紧起身,然后领着皇上往寝殿走去。
一路上,巫祝下的咒条贴得满处都是,红白交错,阴森不已,旁的妃嫔就是再想来也会被这里的情景吓得打退堂鼓,兰月忧心忡忡皇上看见会不喜,然而皇上仍旧义无反顾地跟着她走下去,表情无异,穿梭在这些一旦沾上不干净东西就很难平安无事的东西之间,在没有确定下钦天监说的是否属实之前,他们赌的都是运气。
很快来到寝殿的门口,皇上忽然停下了脚步,显得有几分犹豫,这也不怪他,因为就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两乘步舆,其中有一个是妃嫔的。他不解,下了禁足令还有何人敢来?莫非是皇姐与沈淑昭?想到这里,他再抬步走过去,兰月脸上的疑惑转瞬即逝,但她马上跟着走了过去
离寝殿只有几步之遥,所有宫人万分暗喜,却不料皇上再一次地停下了脚步。而这一次,他就再也没前行了。
原来,在顾嫔的披香殿门口,跪拜着的那一群人里面,其中——就有太后与元妃的身影。
“恭迎陛下!”
太后与元妃身边的宫女们齐声盈盈道,与宫门的那些人的语气一点也不同。
“嗯……”皇上沉默。
太后被左右搀扶着慢慢上前来,一脸笑意,“哀家没有想到陛下也会来看望顾嫔,真是巧了。”
她转头,再对沈庄昭说道:“还是晨省时元妃跪求哀家来看顾嫔才过来的,哀家本想等着禁足令过了来,但元妃告诉了哀家一些披香殿的情况,哀家才觉不能等了,否则这宫要寒霜到几时?陛下,不会怪罪哀家这时来吧?”
“母后体恤六宫,宽及妃嫔,一切都是应该的,只是母后还是要考虑些身子。”
“顾嫔自入宫以来,一直安守本分,从未做过何不齿之事,哀家不信如此性子温纯的人会是妖女祸星,所以哀家才敢直接前来,若她真是祸害,哀家的命定活不过今月。”
“母后说的极是。”
“陛下,顾嫔就在里面等着你,快随哀家进去吧。”
皇上没有打算走的意思。他看着面前的太后。
“她醒了吗?”
“才醒了一会儿,陛下要是现在出现在她面前,指不定有多高兴。”
皇上深深看向身旁的兰月,兰月立刻移开了视线,他其实什么都清楚了。顾嫔在后宫内倚仗的势力是太后,沈淑昭与卫央答应的事,宫女定是转身就禀报给了太后,所以太后才会正巧来到这里,又正好带着元妃。
“既然醒了就说明无事了,朕放心了,先回去了。”
他这么说以后,全场人皆诧异。
太后困惑,“陛下……你这是……”
“朕只是去看芬岚殿的陶采女时路经此地,想起顾嫔有恙故来过问。巫祝曾劝告朕不该踏进这里,现已违背了众臣的意愿,朕既然得知她清醒便安心了,是该回去。”
“陛下,顾嫔是顾大人的唯一嫡女,她若有事,陛下该知朝堂上的顾兄及顾大人会作何感想。”太后严厉。
“朕正因为深知所以才要回去,若来此后朕染了风寒之类传出去,至时纵使想保住整个顾府,也怕全京城不容。”皇上说完后,恭敬对太后作告别,“为保母后身体安康,请母后切莫久留。还有元妃……也是。”
随后,皇上就同贴身侍从一起背身走了。
太后与元妃站在身后,面容阴霾,周围的宫人胆怯地看向太后,见到她那双从未有过的冷酷眼神,都把头埋下去。太后捏紧了十根指,深碧色护甲将肉嵌得几乎出血,她在想什么,可想而知。沈庄昭怔怔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男子离去,那一瞬间,雷雨天的回忆又涌入眼前。她仿佛再次走在长廊上,在闪电映衬下的卑微迷茫感觉重回身上,皇上——他不仅未爱过自己,就连一个朝夕相伴宠甚六宫的女人病重,他都连看一眼的想法都没有!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冷血男子?
太后又究竟养出了怎样的一匹狼!
沈庄昭恐惧得发抖,但在此时,她前所未有的坚定,这个男人……对沈家的威胁是致命的,太后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他根本就不配称得上男人!可怜了顾嫔一厢情愿,还心甘情愿盼着他会来!
她必须要做些什么。
太后曾告诉自己,宠爱只是表象,权势才是底子。这种温润儒雅容貌下实则内心冷酷自私的人的宠爱不要也罢,权势才是最重要的,失去了它,她和沈府的未来很可能会因这个暴君的一念之间而覆灭,她不能再逃避了!
而在那边,已经上了玉辇离开的皇上,他稍微皱了皱眉,对手下的魏门吩咐道:“丽泉宫的人手是怎么回事?尘埃满地,宫人皆少了一半,都去哪了?”
“回陛下,听说好多宫人都调出去了,有的还被嫔妃指名道姓地要走。”
言外之意,能跑的,都跑了。
“宫人都敢如此,更别说俸禄了。传朕旨意,对内务府发给丽泉宫披香殿的俸禄一切照旧,但凡克扣,上报即严惩。”
“是。”魏门应下。
当夜。
与顾嫔同一宫的陶采女莫名其妙地迎来了皇上,她已经好几月未见过皇上了,一时哭得梨花带雨,皇上温柔扶起她,安慰后,陶采女才逐渐恢复了常态。深夜,皇上躺在床畔,但是没有任何心思,他的所有心事在无人察觉的黑暗里,都写在了眼底。天窗外,一直望去的是顾嫔的寝殿方向。
陶采女微微侧头,偶然发现这一幕,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皇上,今天那边的事她也有所耳闻,但她什么也未声张,只老老实实地入睡。
天明以后,皇上要去早朝,她安静为他更衣,然后恭送这个身着正黄色天子龙袍的年轻男子离开。
送走以后,她便匆匆来到了丽泉宫的主殿披香殿,见到一乘熟悉皇室舆车停着,便喜悦径直朝室走去。果不其然,坤仪长公主与沈嫔就在里面,她眼泪刷的就流下来,重重跪了下去,对她们二人说道:“娘娘,长公主,求你们救救顾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