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俗童话 第25节
“还跟我客气么。”张敛坐回去。
长辈们全望向他俩,表情是和谐一致的欣慰。
没一会,开始走菜,席间气氛也逐渐热络,觥筹交错。
张敛从容自若地参与其中,可主导,可应合,也能承上启下,全无冷场时刻。
周谧只求当好一只端庄花瓶,等话头转来自己身上时,她才小心谨慎地回两句。
问答内容无外乎她与张敛的种种“缘分”,被两位女长辈描绘得天花乱坠,堪称金玉良缘,天作之合。
饭局接近尾声时,荀逢知将杯子里的红酒一饮而尽,亲切地望向周谧:“周谧,我儿子说今天有份礼物要给你。”
周谧额角急促地抽搐一下,装傻:“什么啊?”
张敛没有回答,径自离席去一边取来一样东西,信手摆放到她眼下。
那是只小巧的墨蓝色方盒,上方镀有金色LOGO,圈着HW两个字母。
周谧结结实实愣住,目光砸掉在盒身上,惊疑:该不会来真的吧?
见张敛无下一步动作,荀逢知催促儿子:“打开啊,你还要人家女孩子自己动手拆么。”
张敛慢条斯理取出圆盒,往两旁揭开。
周谧被明晃晃的钻光狠刺一下,下意识眉心紧蹙。
一秒后,她颅内开始演奏野蜂飞舞,因为钻石略显夸张的体积。
“这么大啊,”看来受到惊吓的不止她一位,妈妈同样撑高上身,无法抑制地高叹:“花了不少钱吧。”
“应该的,”荀逢知双手交叉托下巴,眼弯成缝:“女孩子都喜欢这些亮晶晶的不是吗?”
张敛仍不作声,径自摘出那枚钻戒,俯低上身,动作极温柔地托起周谧右手。
周谧坐在那里,神经系统崩坏,大脑暂停运作,眼睁睁看着这团璀璨耀目的众星绕月小银河嵌向自己。
戒圈的尺寸居然刚刚好,无一分空余也无一分压迫地卡住她无名指根部,仿佛是她的量身定制。
同时它也是个袖珍华丽的镣铐或封印,让周谧再难动弹,只能眼往上瞟,去探询张敛的情状。
男人演技卓绝,专心到近乎虔诚的面孔让当下一切都如梦似幻,成为《安徒生童话》里某个篇章末页才会出现的美丽插图,配文“王子和公主最后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周谧毛骨悚然。
直到——他的视线从她手背滑来她脸上,他才勾唇一笑。这个笑是背光的,与真情全无瓜葛,像锋利的钻石切面。
黑心国王豪掷千金,只为换来这一瞬间恶趣味的满足。
“喜欢吗?”周谧冻葡萄一样僵结的瞳仁里,张敛笑意加深。
周谧面色血红,失语了好一阵,看起来像是惊喜害羞到极点。
少晌,周谧机体功能复苏,近乎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喜欢是喜欢,但这太昂贵了,我可能……”
“周谧,你喜欢最重要,”张敛似料定她要婉拒,不容置喙:“收下它,它本来就是你的。”
张昼捧场地为儿子鼓两下掌,其他长辈紧跟其后。
汤培丽几乎热泪盈眶,荀逢知则满眼愉悦与慰藉地提出:“趁此机会定下婚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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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谧瞬时回魂,两眼圆睁:“都聊婚期了吗?”
张敛坐回原处,安静地抿茶水,不露声色。
周谧手指硌得慌,心脏也不堪重负:“可我还没毕业。”
荀逢知笑说:“这没关系,研究生结婚的多了去了。”
面对亲和的导师,周谧需要用更多心力来维持镇定与清醒:“但我跟张敛谈恋爱时间还不长,马上就结婚会不会太快了。”
这句话无疑是往在座所有长辈头上泼凉水。
张敛一言不发,将主场交给她,隐回台边欣赏她的自行发挥。
周谧咽了咽口水,深吸一气:“荀老师,张老师,我的确很喜欢张敛,但我也很喜欢在奥星的这份工作……”
她艰涩地组织语言:“我选择来奥星实习并不是因为张敛也在这里。认识他之前,奥星就已经是我梦寐以求的公司了。”
“我和张敛虽然相爱,”周谧内心哇呜干呕一声,神态依旧恳切真挚:“但如果这种时候在公司发布婚讯,老板和实习生,这个身份其实是有些尴尬的,你们应该也听说过一个词,叫潜规则,我很担心张敛以后在公司的威信会因此大打折扣。”
所有长辈几乎不眨眼地看着自己,周谧鼻息微微紊乱,有些卡顿:“然后……我还在实习期,就是我每天都在为转正努力工作,所以很不希望听到别人说我是靠那种……私人关系上位。你们也知道我对个人发展有多看中,不然也不会做出放、放弃怀孕的选择了。”
发言间,周谧偷偷将双手藏进了桌肚,因为它们已经开始无法自制地颤栗。
不仅仅是因为谎言,还有她对于聚焦点的本能恐惧,就像放大镜下的蚂蚁,炙烤般备受折磨。
她眼眶发胀,环顾一圈:“我可以提一个个人建议吗?”
荀逢知脸上是温和的倾听之意:“说吧。”
“一个是考虑到我跟张敛相处时间还不够久,还没有很全面地去了解对方,还有个就是我上面担心的在公司的负面影响,所以我想我们可不可以……”
周谧遽然哽咽,泪意险要飞跑出双眼。紧张感一圈圈将她箍紧,她几乎无法呼吸。
突然,虚圈于腿面的右手被握住。
周谧瞳孔骤紧。
男人指节的力道并不重,但能量充足,传递而来的温度是悄无声息的安抚与援助。
像片舒缓的白色药物,在血管里溶解开来,疗效立竿见影。周谧寒颤般轻抖的肢体逐渐止息,也不再心悸,她平复两秒,再度开口:“可不可以先同居试婚一段时间?婚姻不应该冲动,而是需要磨合与斟酌,如果真的合适,我们肯定会继续走下去,如果不合适,我想也不会太耽误彼此,就当是人生之中的一小段试错。”
第22章
一席话毕,整张桌子如电闸短路,一时间全凝滞住。
长辈们神色各异,两位父亲若有所思,而女家长多少有点惋惜。
唯独张敛一人波澜不惊,他适时放开了周谧的手,平静如看客。
男人残留的暖意让钻戒的存在感都减弱了,周谧飞速将双手摆回桌面,端起玻璃杯抿了一大口。
她喉咙干涸,像条搁浅的鱼,此刻才得以起死回生。
张昼先开了口,表示赞同:“我认为可以。”
他望向其他人,笑着感叹:“周谧这小姑娘确实人如其名,年纪轻轻考虑问题就这么全面,而不是意气行事。”
“我也同意,”张敛赞成父亲,又侧头去寻周谧,唇角微弯:“虽然心急,但我无条件尊重周谧的一切决定。”
周谧左眼睑微跳两下,也冲他灿然一笑,俨如心有灵犀。
荀逢知略阴恻地扫一眼儿子,估摸着全是这个混账东西教唆的主意。
但她不好发作,便寄希望于周谧父母,作出以退为进的中间人立场:“你们怎么看呢。”
周兴自然与女儿同一阵线;
汤培丽本就存疑,刚被大钻戒恍了心神,此时女儿这么一提点,人登时清醒大半,不再犯迷糊:“既然谧谧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们当父母的肯定还是要理解支持的,我们是有我们的想法,希望孩子早安定早放心,但他们肯定也有他们的考虑,就是感觉有点对不住你们这样大费周章的招待了。”
荀逢知忙回:“这有什么,周谧在我心里早就是准儿媳,之前因为我儿子受了那么大委屈,我就怕怠慢了她呢。”
虽不那么如意,但荀逢知还是接受了这个结果。
这场宴请于他们张家而言本就是场见风使舵别有用心的骗局,现在从骗局升级为赌局,还是有收获的,远好过前路堵死,无一线转机。
结果显而易见,五比一的碾压局,或者说是表象上的全票通过。
周谧暗松一口气,庆幸事情远比她想象中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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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小插曲仿佛露滴坠入湖泊,并未带来多少波纹。
大家仍有说有笑,期间还尊重“小俩口”意见,定下了同居试婚的时长。
午宴在安稳和洽中走向结尾,双方道别过后,张敛开车送周谧一家回去。
周谧一路都少言寡语,而汤培丽一直在跟张敛搭话,她问东问西,当中不乏刁钻难题,套娃似的层层细化,像要把他俩的事情全扒个底朝天。
操控方向盘的男人似乎完全不会因驾驶分心,答得游刃有余,不漏一丝破绽。
周谧听得心惊肉跳,同时也佩服不已。
车径直驶入小区,停在周谧家楼下,后座的父母先下去,见周谧还赖坐在副驾上,汤培丽挽上面色醺红的丈夫,拍窗故意问了句:“你怎么不下来啊?”
周谧降下半边车窗:“我想再跟张敛说两句话。”
为两位长辈开车门的张敛立住:“好。”
汤培丽笑眯眯的:“哎呦,桌上眉来眼去的还不够,还要再温存下呢。”
周谧歪了下头:“对啊,你们不会有意见吧。”
“早点回家吧你。”嘴上是这么说,汤培丽还是一手死拽老公,一手提高茶酒,赶紧上了楼。
周家父母一脱离视野,张敛色温骤降,维持了一中午的深情款款也荡然无存。
他径直坐回车内,从好商好量知心爱人变回冷酷无情谈判专家:“说吧。”
周谧立马掏出挎包里的戒盒,又一下摘去无名指上的钻戒,塞回丝绒戒托,啪嗒并拢,单手交出:“还你,我不要。”
张敛一动未动。
周谧跟他对视两秒,又把戒盒往前拱了段距离,语气加急:“拿着啊。”
张敛情绪莫测地一笑,仍没有取回来:“你确定不要?”
见他这样好整以暇,周谧转头就将它放上中控台:“不要。”
张敛问:“你待会回家了怎么办?”
周谧回:“什么怎么办?”
张敛说:“你妈问起来你准备怎么回答,拿块石头给她,跟她说中午看到的一切都是巫术?”
“……”周谧当场哑巴,目光平移回戒盒。
张敛讥诮地笑了声,高下立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