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当晚棠未息仍然没有留宿在六楼。
他从浴室出来,裹着浴袍,脚步蹒跚,碰着床后一屁股坐下,结果疼得又站了起来。
“慢慢来。”穆常影挂了电话,从床尾凳上扯了个坐垫,扶着对方在上面坐下,“今晚睡这吧,明天我送你回去。”
棠未息双腿软得不像话,那隐秘的地方还火辣辣地疼,坐在坐垫上也无济于事。他被穆常影要了两次,第一次他还能靠着余下的药效享受交合的快乐,第二次完全是靠意志力在强撑。
简直比上一整天班还累。
“我休息一会就好了,等下就回去。”棠未息不敢看穆常影的眼睛,脑海里连续不断的是刚才他伏在对方的肩头边抽泣边软绵绵地叫着“穆先生”的场景。
他只能低头翻找自己的衣服,装出一副不尴不尬的样子,从床上那堆衣服里挑出自己的衬衫、裤子、领结……内裤被埋在了最底下,他正犹豫要不要拿,穆常影一把夺过他怀里的衣服扔回床上:“回去?怎么回去?穿着这脏兮兮的衣服?用你那抖得不成样的腿蹬自行车回去?”
他算是被棠未息气坏了,往常那些男孩儿多好,做完了还会粘在他身边撒个娇,谁会像棠未息这样完事了就恢复成平时不吵不闹的模样?逮着机会就离得远远的,生怕自己会把他吃了似的。
可瞧见对方低着头一声不吭的样子,穆常影又凶不下去了,甚至觉得这家伙有点可怜。他的浴袍穿在对方身上略显宽大了,没合紧的衣襟间透出一小片白皙的胸膛,上面有自己吮吻出来的红印。想想刚才自己的确是要得太狠了,到后期只管乱冲乱撞根本没掌控好力度,难怪对方怕成那样。
“那里是不是很疼?”穆常影问。
棠未息抬起眼皮偷偷看他脸色,答非所问道:“穆先生,你让我回家吧。”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疼。”
“行,那我送你回去。”穆常影站起身,“我帮你去更衣室把东西拿回来,你坐这等我。”
直到坐上穆常影的车,棠未息还处于愣神状态。
他是被穆常影抱下来的,对方用的侧门电梯,没有任何人看见。在此之前,穆常影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支药膏,非要他趴在床上给他上了药。他的背包里有衣服,穆常影嫌不够保暖,自顾自地从衣柜里翻出毛绒绒的围巾给他戴上,又用厚厚的大衣将他裹住。
棠未息坐在副驾驶上,穆常影上车后的第一件事是倾过身给他系安全带,边系边说:“你手受伤了,不方便。”
说这句话时,他微垂着头拉扯着安全带,耳朵离棠未息的胸膛很近。棠未息屏住了呼吸,怕对方听到自己错乱的气息。除此之外,他更害怕对方听到自己加速的心跳,但隔着那么多那么厚的衣服,应该不会听到吧?
“咔哒”一声,安全带扣好了,棠未息悄悄松了口气。他想再次问问穆常影,是不是对每个人都这么好?可转念想到今晚一出浴室听到对方说的那句话,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当年一腔热血,喜欢就去追了,哪顾得上那么多?
穆常影说的那个人,应该就是秦迁声吧?可是为什么今天那两人的相处模式在他看来,并不是像他所想的那样?是因为闹矛盾了吗?那秦迁声身边的女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你家住哪?”穆常影发动车子,问。
棠未息掐断了胡思乱想,回答道:“在上次那个超市放下我就可以了。”
“我问你家住哪。”穆常影的语气很强硬,似乎是非要知道不可。
棠未息把大半张脸都埋入围巾里,不知该如何作答。他的家在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巷子口特别窄,别说小车了,三轮车恐怕都难挤进去。他不怕说出来难堪,只怕对方因不识巷子的名称而沉默。
“不说是吧?”穆常影踩着油门换挡,在夜晚的大街上,两束车灯笔直地照向前方,所经之处碾压了所有的寂静。
车在打烊的超市门口停下,穆常影解安全带下车,几步绕到了副驾驶那边帮棠未息打开了车门。
“穆先生,我自己来就行。”棠未息将右手绕到身子左侧解开安全带,下一秒感觉整个人一轻,穆常影轻轻松松地兜着他的腿弯和肩膀把他抱出了车子。
“我可以自己走……”棠未息不知所措地抱着自己的背包,目光稍往上就能看见对方线条硬朗的下颌。
“早知道你这么倔,我就不该轻易放过你。”穆常影迈开步子向某个方向跨了一步,“往哪边走?这边?”
“不是,另一边。”知道对方不会就此罢休,棠未息只得乖乖地指方向,“在前面点心屋左转,直走半公里左右有个废品回收站,在那里看见巷子口拐进去就是了。”
北风肆意扫荡过冷清的大街,还要调皮地弄乱两人的头发才呼啸而去。
棠未息却不感觉冷,相反,他感觉自己脸上滚烫得厉害,靠在耳边的是穆常影有力的心跳,他仿佛听不够似的,偏头让耳朵更贴近对方的胸口。
多少次他一个人下班回家,背着月光和夜风也不会感到孤独。但这一次窝在穆常影的怀中听着对方沉稳的脚步声,他终于体会到自己有多渴求陪伴。
本打算藏住不问出口的话让棠未息喉咙发痒,他轻咳一声,忍不住说:“穆先生,你是不是对每个人都这么好?”
“你之前不是问过?”
“我还是想再问一次。”
“你问千百次我都会是同样的回答,不是。”穆常影冷冰冰地解释,“于我来说谁都一样,不存在对谁更好一些这样的说法。你可能认为我对你好,但在我看来,那是习以为常,不是情有独钟。”
简言之,他对每个人都那种态度,不掺杂任何感情。
穆常影以为自己已经说得够明白了,棠未息却用力晃晃腿表示不赞同:“你也会给别人调酒吗?你也会带别人参观公司吗?你也会送别人回家吗?你也会让别人穿你的衣服吗?你也会——”
“你是不是以为我喜欢你?”到了巷口,穆常影手一松把棠未息放到地上,“你只是个MB,再怎么对你好我也不可能喜欢一个MB,你的价值只体现在床上,懂吗?”
四下安静,穆常影声音不大,却如炸弹在棠未息耳边声声炸响。
他想说他不是MB,但想到今晚的自己,又觉得无力辩解。
“懂了。”棠未息深深鞠了个躬,“谢谢穆先生送我回家,您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晚安。”
他扶着墙慢吞吞地挪进去,穆常影在他身后看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回去的路上穆常影开了舒缓的音乐,试图安抚一下自己烦躁的心情,却发现根本于事无补。
因为他的回答,棠未息又把“你”改为了“您”,两人的距离仿佛又被拉扯得好远好远。
他了解自己,棠未息在他心里的确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他确实不会给别人调酒,不会带别人参观公司,不会送别人回家,不会让别人穿他的衣服。另外,棠未息是第一个坐他新车副驾的人,是第一个他带回家的人,是第一个他会送车送领结的人,是第一个他会让人暗中保护着的人。
棠未息的话让他感觉自己被对方看穿了心思,他只能不顾后果地驳回去。
——你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么好?
这个问题,秦迁声问过,余安稳问过,他好几任床伴都问过。
对余安稳,他回答“不是”,对其他床伴,他回答“不是”,对秦迁声,他回答“我只对你好”。而秦迁声,便是那个“与众不同”。他对其他人的好是应付了事,而对秦迁声的好,是真真切切,但那也只是曾经。唯有面对棠未息,他回答得像违背了自己的良心。
他纵容自己和棠未息一点点拉近距离,尽管如此,在他所认知的世界里,感情不过是场游戏,哪有什么真心能永垂不朽。
穆常影关掉音乐专心开车,把所有杂念抛到了脑后。
好不容易挪回了家,棠未息没急着进屋。他在门槛上坐下,举起双手往掌心哈了口热气,再握起拳头揣进口袋里。
十六的月儿还是圆的。他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妈妈特别喜欢月亮,每个月十五十六的夜晚都会坐在阳台上边看圆月边轻声哼唱。
她唱得最多的一首歌是齐豫的《欢颜》:“春雨秋霜岁月无情,海枯石烂形无痕,只有你的欢颜笑语,伴我在漫漫长途有所依……”
那时候棠未息不懂事,总是趴在她膝盖上问:“妈妈,你是不是在想爸爸?”
而她只是笑着摇摇头,并不说话。
棠未息想问:我什么时候才可以看见爸爸?
但是他妈妈每次都会回答:“你爸爸已经不在了。”
他妈妈是个很渴望爱情的女人,这是棠未息长大后才明白的。她已经离开他八年了,这八年里,他经常会想起小时候居住的C市,但很少像现在这样想念他的妈妈。他不怨恨她,只是觉得她可怜——要不是因为他,她早就改嫁了,何苦浪费十年时光?
夜幕中的圆月被一片云悄悄蒙上了,大概是困了睡去了。棠未息打了个呵欠,站起身掏出钥匙开门进屋。
这一觉棠未息睡得很沉,第二天又是被舒老太叫醒的。
七十多岁的老人,精神比他还好:“未息,赶紧起床!咱屋里是不是进小偷了,你的新车不见了!”
为防又被掀被子,棠未息把自己裹得牢牢的:“昨晚别人送我回来的,车子在店里。”
“这么晚还麻烦别人送你,不该!”舒老太隔着被子拍拍他,“要吃什么早餐?肉包子还是云吞面?”
“肉包子。”棠未息蒙在被子里闷闷地回答。
待舒老太出去后,棠未息摸过床头的手机睡眼惺忪地给程经理发短信。仅仅是动一动他就浑身酸痛,要是今天再上班,他怕是会骨头散架。
发完短信后他又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是被手机的疯狂振动给吵醒的。他迷迷糊糊地接听,在意识到对方是谁后,他一下子坐了起来,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明媚的阳光透过纱窗照射进来,驱散了一室冰冷。
“棠未息,你不上班,是不是因为在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