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除夕之夜,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深巷石梯上的几户人家也趁着节日热闹了一把,共同张罗着在空地上支起一面大圆桌,计划左邻右舍之间来顿年夜饭。
彼此做了十多二十年邻居,也当如家人般亲密,围坐圆桌旁更是无话不谈。
这家端出盘白切鸡,那家做出碟小炒肉,紧接着舒老太又煮了锅饺子,不多时,大圆桌上摆满了各色菜肴,在路灯和月色下显得十足丰盛。
“年年有今日,干杯!”彭大爷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句,家家欢呼着举杯同饮。
“江婶,你家菀菀不出来吃吗?”孔阿姨问。
“唉,别提了,”江婶喝了口汤,“那丫头最近着了魔似的,下班回了家吃个饭又往外跑,还得画个大浓妆,今天连饭都不回来吃了!”
立刻有好事的问道:“是不是谈恋爱了呀?”
“对啊,菀菀今年二十了吧,成大姑娘了!”
大家平时没什么事做,凑在一起仅是小小话题都能聊一箩筐,现在借着兴致高,一箩筐能聊成十箩筐。这不,又有人把话题引申开来了:“小时候菀菀和未息不是总一块儿玩嘛,我还以为这俩孩子以后能成对儿呢。”
“那可不行,”江婶急忙摆手,“未息生得俊俏,读书又好,咱们菀菀可配不上!”
棠未息夹了块香芋饼放进舒老太碗里,这个口感松软,不会嚼不开。舒老太暗中用手肘杵他,他才开口参进话题:“叶菀对于我来说就是从童年到少年的过渡期中最要好的朋友,她善良又大方,是很好的女孩子。”
“对呀,而且菀菀很有礼貌,这点最讨人喜欢了。”舒老太接过腔,随后巧妙地转了话题,“诶,这个菜谁家做的呀?有空让我偷偷师好不咯!”
一顿饭吃到快九点,棠未息帮忙收拾杯盘狼藉,把大圆桌滚进江婶家后正准备回自家,结果一出门就迎面和叶菀撞上。
棠未息先是惊讶地张了张嘴,然后漠然地垂眸移开了视线。
真如江婶所说,叶菀脸上画着大浓妆,身上穿着皮短裙,和平时棠未息见到的叶菀根本不像同一个人,倒更像是流连夜店的风尘女子。
“未息,你是过来找我吗?”叶菀一把抓住棠未息的手臂问。
她的目光炽热得像要棠未息的脸灼烧出一个洞,迫使棠未息不假思索就甩开她的手要离开。
“未息你别走!你别走!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这个样子?我这就去卸妆换衣服!”叶菀在棠未息身后急得直跺脚,高跟鞋尖尖的鞋跟敲在地板上发出连续的刺耳的响声。
江婶听到动静从厨房里走出来,忙拉过叶菀问:“你发什么疯呢,大晚上了别吵着大家休息。”
“妈,你怎么不把我生漂亮点啊?我这丑样子他看都不看一眼,我都改变成这样了他还是不喜欢,我要怎么办啊?”叶菀扯着自己最近开始留长的头发乱叫,“妈,你让未息和我在一起行不行啊?你就当可怜可怜你女儿了!”
江婶快要被自己的女儿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气个半死,她随手关上了门,把叶菀拖进屋子:“未息拿你当朋友看待,你别总缠着人家,又不是小时候了,收敛点。”
叶菀几近癫狂地尖叫一声,那尾音拖得长长的,惊得月儿都躲进了云层后。
棠未息回屋合上门,双手却抓住门把迟迟没有放下。
他愧疚,自责,甚至多次反问自己,这样对待叶菀是不是很过分?可他何其自私,对方给他制造了困扰,他就慌不择路地躲避,生怕自己收到了伤害。
“别傻站着哟,安顿好后就赶紧歇息去。”舒老太在房门口唤他,“奶奶先去睡啦,你别太晚上床。”
“知道了奶奶。”棠未息也没打算今晚熬夜刷题,他洗了个澡,趁着身子暖和着钻进被窝里,在黑灯瞎火中摸出手机按亮。
一整晚没看过手机,棠未息这才发现上面有两个未接来电和一条未读短信,来电者和发件人皆是同一人。
来电和短信的时间都显示在八点半左右,短信要迟一点点,兴许是那人打来电话没人接,怕他没看到才发了短信。
短信上才寥寥几个字:新年快乐。
明明才只过了一个多月,棠未息却觉得自己已经和穆常影好久没联系过了。他们最后的对话结束在他的那句“常影”中,尔后他睡了过去,醒来外面已是黑夜,他被清洗得干干净净,身上穿着穆常影的衬衫,身后那个地方没有任何不适感。他躺在SHADOW六楼的套间大床上,像做了场好长好长的梦,梦里充斥着醇香的鸡尾酒味,他和那个如酒般神秘的男人演绎了色彩纷呈的故事。
后来梦醒了,故事也破灭了。
若不是前面还有两个未接来电,棠未息有理由怀疑这平平无奇的祝福是群发的,但现在有了那两个未接来电做铺垫,棠未息又忍不住乱想,如果只是为了说这句话,有必要连续打来两个电话吗?还是说,除了这句话,穆常影还有其他话想跟他说?
棠未息勒令自己别再抱以期待,要是放任自己越陷越深,他唯恐到时候难以脱身。
夜深得像化不开的浓墨,都说人总是在白天后悔自己前一晚所做过的事下过的决定,棠未息也纵容自己不理性一回,动动手指删掉短信,顺便把来电记录全部清空。
权当这也是一场梦,醒来后便能忘记所有。
寒假总是过得极快,似乎除夕刚过去不久,开学的日子就急急赶来了。
新学期回到班里,棠未息再一次目睹了大型的赶作业抄作业现场。
他拖着书箱回到自己的位置,杨潼和张佳郁刚好互换了试卷,然后又各自低下头奋笔疾书,赶作业的同时还不忘聊一下八卦。
“听说了吗,理科六班有个女的上学期追隔壁班那个帅哥,好不容易追到手,这学期回来就被甩了。”
“不是说隔壁班那帅哥是个渣男嘛?”
“对啊,网上怎么说来着,大面积撒网,选择性捕捞!”
“什么意思?”棠未息把书箱搁地上,卸下书包坐到座位上,“矛盾对立统一?”
“我们不是在讨论政治题啦,”杨潼抄完一张又换下一张,“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某人同时和很多个人搞暧昧,最后选择最对胃口的那个谈对象,一般用来形容渣男渣女。”
“这也行……”棠未息听完挺不是滋味,如果真有这说法,那他是不是也是被穆常影网住的那个?要是哪天穆常影选择性捕捞了,他是不是就被放生了?他想了想又觉得这话不妥,他怎么能把穆常影想成渣男呢?
被冠上“渣男”名号的穆常影正在公司附近的训练基地巡察,偌大的舞蹈练习室里,练习生被分成十二批接受考查。
第一批接受考查的是据说即将被认定为以女子组合形式出道的三个女生——施语、百婈、钟柚。
负责考查的两位专业职员目光犀利,练习生的每个动作每个舞步都没能逃出他们的视线。
“施语和百婈的灵活性和稳定性不错,舞蹈动作的韵律也掌控得很好,但是钟柚……”考查职员清了清嗓子,“平时是不是没和其他两位队员一同练习?虽然跳的是同一支舞,但你和她们根本不在同一个节奏上,她俩快了,你却慢了,她俩慢了,你却快了,这要是在舞台上,你觉得观众会怎么想?”
舞蹈室里鸦雀无声,一众练习生各有各想法,有人暗地幸灾乐祸,有人担心下一个挨骂的便是自己,也有人注意到后来进门的穆常影而暗自猜测这人是谁。
钟柚攥紧了拳头在心里咒骂了一番,抬眼对上穆常影的目光,她咬咬牙低下头认错:“对不起,是我自不量力了,我会好好反省和改进的。”
“下一批准备,”穆常影出声解围,“钟柚,出来一下。”
视若无睹身后练习生们震惊的脸色,他自顾领了钟柚出去,靠在走廊的墙上问:“说吧,怎么回事?”
面对穆常影,钟柚像找到了一个宣泄口:“穆总,您说这都是什么制度啊?声乐课形体课舞蹈课乐器课一天到晚上个不停,每天才六个小时睡觉,末了还被挨骂,我不上不行吗?我就不能直接出道吗?”
“你注意一下自己说话的语气,”穆常影不禁蹙眉,“你以为出道这么容易?里面那些练习生累死累活最后还不一定能出道,你看看谁抱怨过了?更何况,你刚才的舞蹈的确不在节奏上,你是真的有下功夫去练习么?”
“我不想和她俩一块练,”钟柚对此嗤之以鼻,“那俩丫头还没长开呢,和她俩在一起不是羞辱我吗?”
穆常影冷笑一声:“她们年龄是比你小,但是培训时间是你的十倍,在荧幕上亮相也肯定更博眼球。如果你连这都要抱怨,那干脆趁早放弃,就当是违约处理。”
他终于知道这个22岁的女子为什么做得出对无辜的人下药这样的事。
钟柚性格傲慢,无论是比她强还是弱的人,她一概冷嘲热讽,只以自身为中心,做事也只为自己着想,而不顾是否有损他人利益。这一点倒是和秦迁声挺像,怪不得两人能走到一起。
回到办公室,穆常影连喝了两大杯水才压下内心对钟柚的厌恶感。想毁掉一个人并不难,难的是在所有人面前击毁那个人的心理。所以他甘愿等,甘愿用时间和精力换来钟柚心悦诚服地亲口对棠未息说句对不起。
办公桌上的手机响了,穆常影按了接通:“见着人了么?”
“见着了,啥事都没有。”程簌打着哈欠,发动车子驶离校门口。他觉得穆常影脑子里的坑越来越大,竟然让他六点半就守在棠未息所在的学校门口,就为了看一眼棠未息有没有上学,理由是那孩子从除夕那晚开始就一直没回过短信和电话!
“行了,没事就好。”穆常影挂了电话,视线停留在屏保上久久不愿离开。
他何曾醉过酒,却总在凝视屏保上棠未息的睡颜时醉成痴人。
他以为自己只动了一念真情,却不知棠未息的名字已盘踞了整个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