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莲花师太

一条小路通向后院，不算宽，仅能容纳一个人过，两边种满不认识的花花草草，特别茂盛。今晚有月光的陪衬，花草显得十分奇特，无论是红色、粉色还是紫色，染上银色后统统发亮。清风拂过，花儿变成一只只小蝴蝶，围着花蕊左右翻飞。

在距离后院很近的地方有一条小泉水——这水张竹见过，在通往慈光庵的山路那里也有一条，把山路截成两段，下面入世，上面是出世——现在这里又出现，想来是源头，看着有些玄奇，倒不知有什么奥妙。

越过小溪，前头便是院门，伸手去敲，却又不敢——现在是半夜，就算是拜访也不该是这个时辰。转身跳到小溪，准备回去，但只走几步便站在原地。张竹确实很好奇莲花师太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认识侯毅，为什么要请他进来。第二次跳过小溪，又一次伸手，可惜还是没敢敲。“回去吧，回去吧，明早再来。”这一次他几乎走回自己房间，只是好奇之心旺盛，抓耳挠腮，转身又靠近后院，在门口坐下，仔细思量要不要进去。

“在犹豫什么？”后院传来一位老太太的声音。

张竹一愣，赶紧站起来，回答：“想拜访您，但又觉得现在不适合。”

“小施主，进来吧。”后院大门自动打开。

谨慎迈过门槛，进入后院。后院的景色与整个慈光庵的气氛都不同：光光的两个池塘被一条浮桥分开两份，左右各有一棵不知什么品种的莲花——花儿正开着；池塘对面有一个人，盘膝坐地，动也不动，应该就是莲花师太。

张竹踏上浮桥，一边走一边看两朵莲花，伤感的情绪猛然占据心头，暗道若是没有这座桥，两朵花在一块多好，成双成对清丽幸福，如今分列两处，隔桥相望，纵是争着开放，也只觉得是陌生人的怄气，哪有情亲在——浮桥方便行走，但在这里却有些可恶。

“见过前辈。”张竹躬身行礼。

莲花师太抬起头，看了看年轻人，笑道：“你好。”

“多谢前辈让慧仪尼师替我治疗伤势。”张竹再拜。

“慧仪是个好孩子。”莲花师太说，“我只是让她请你进来，治伤是她自己的善良。”

张竹觉得自己站立俯视师太不太尊重她，于是告了个罪，也学着盘膝坐地。只是，坐下后，平视师太，张竹竟是没什么想说的，师太那边也不准备先开口，于是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谁也没说话。“师太，”最后还是张竹忍不住心里的疑问，道，“您认识侯毅？”

“有一面之缘。”莲花师太说，“当年龙榜之战，侯毅先生以轻伤之体参加，虽败在我师姐手下，险险未能获得榜首，却仍是叫人印象深刻。呵呵，记得在龙凤山上，先生与秦贞姑娘好一场龙凤斗，精彩非常，我便是在那时见过他，侯先生好武功，记忆甚深。”

“原来如此。”张竹还以为师太和侯毅有什么特别关系呢。“师太，侯毅仙逝了。”

“我知道，天下高手都知道。”莲花师太说，“可惜一个人才。我亦是因感慨侯先生去世，方才将机缘来至山门的你请进来的。”

“哦？天下都知道？”张竹不懂，明明侯毅死的悄无声息，怎么会天下高手都知道。“师太要不要晚辈告知侯毅去世时具体发生什么事？”

“不需要，老尼只是想见见侯先生最后的佳作。”莲花师太盯着张竹看很久，道，“果然天造地设，鬼斧神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非凡人力能及，想来侯先生能在弥留之际遇到此等最适合使用他耗费一生创造的神作的圣才，一定特别高兴。”

“额……师太在说什么？”张竹听不懂。

“没什么。”莲花师太说，“只是小施主，若是有精力，还请继续修习太极心法，侯毅先生的武功传的有些匆忙，毛躁些，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适应，太极心法可软化泄露的刚猛内劲。”

“可以同时修炼两种内功吗？”

“当然可以，只要不是性质太过相逆，更多种也可以，若有上天机缘，多种内功能相辅相成，则事半功倍。”莲花师太说，“江湖之内，易筋经和太极心经是两门适合辅助所有内功的妙法，多多修行对身体没有害处。”

“还有这种说法？！”张竹道，“多谢师太指点。”

即使莲花师太不想知道侯毅死前的情况，张竹还是说了一些，师太听完，长诵佛号，“我弥陀佛，天阳孤女和侯先生都是可怜人啊。可惜侯先生修炼达到天人之境，竟然以这种方式告别世间，其中悲苦非我等能理解。”她的表情特别悲伤，十分异常。

张竹看着莲花师太，总感觉她和侯毅去世时的样子很像，有些担心，于是试探地问：“师太，为什么您总不离开后院？”

“我在等一个人。”

“谁？”

“我的师妹。”

“她去了哪？”

“已经离开人世。”

“额……”张竹不解，问道，“既然已经离开人世，您又怎么能等到她呢？”

“等不到她，我也要等着池塘的莲花开够。”师太说，“当年我妄言逼迫师妹，言若没有百朵莲花出现便不得离开，如今师妹已逝，我便替她等着吧。”

“师太，我已经将侯毅的离去告诉您，您可不可以告诉我有关您师妹的一切？”

“额……”莲花师太稍稍犹豫，“可以。”

相对于侯毅复杂波折的一生，莲花师太和她师妹的故事简单很多。这莲花师太是出身峨眉山，辈分很高，比现今峨眉派掌门人清风师太还要长一辈，当年她和师妹是被派来这里建造慈光庵的——“慈光庵”三个字就是出自智艾之手。据说某一年，莲花师太的师妹智艾在下山补粮的时候遇到一个穷苦书生，二人一见钟情，私定终身，那沈姓书生花费三年时间凑够聘礼，想上山迎娶智艾。当年的莲花师太可不是今日这般柔和，就像张竹见过的“恶信宗教者”一样，性子很是暴力，几巴掌打走沈书生，并严令智艾不得离开。莲花师太威胁，若智艾不听话，她将出手击毙沈书生。要说那沈书生也是个痴情人，面对威厉的莲花师太，仍旧在慈光庵外跪求七天七夜，直至晕倒被人抬走。这段时间，智艾在庵内哭了七天七夜，眼睛险些哭瞎。可即便如此，莲花师太仍旧铁石心肠，坚决不放人。最终智艾以死相逼，无奈的莲花师太指着后院满池莲花说道：“若得百朵莲花开，你便可下山。”那池塘的莲花一年也就开十几朵，等到百朵需什么时候。然而，智艾没有办法，只能等着花开。一年一年，又一年，老天很帮忙，每年的莲花开的都很多很盛，但距离百朵还很远。可智艾仍旧等着，她对自己与沈书生的爱情有信心，莫说百朵莲花，纵是海枯石烂，沧海变桑田也不会有丝毫动摇。可是在第七年，山上的莲花已经开出九十八朵，山下却传来“喜报”，沈书生已经考中状元，而且还迎娶丞相之女为妻。

莲花师太将书生的事告知师妹，想着她应该会彻底死心，专心修行，哪知道听完消息后的智艾滚滚泪水流下，面对池内盛开的莲花撕心裂肺的哭嚎——今年的花儿比往年差一些，有两朵没开。当晚，智艾拔掉整池莲花，翻过院墙，远去京城，再无音信。

大概几个月过去，京城给峨眉山发通告，说在沈书生儿子满月礼上，智艾击败无数兵卫，闯进府邸，当着众宾客和沈书生全家的面自杀身亡，倒地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攥着十几朵已经枯萎很久的莲花。

“我弥陀佛，我的智爱师妹的离世，唉，都是我的责任。”莲花师太说，“我如今在此等着莲花，若无千朵、万朵，老尼无颜面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