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乙等
秦夫子轻抿口杯中的清茗,优雅平静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缓缓开口道:“《西江月》确是琵琶曲里一首指法要求极为高的曲子。可是它之所以出名,最一开始并不是因为这极难的指法,而是因为其中蕴藏着的浓烈情感。”
她微顿了一下继续道:“这位弟子虽然将曲子指法熟记于心,演绎之时没有一丝差错,可是最重要的情感却被她忽略了。乐以声表情,最重要的情没有了,只徒留一个谱子之类的空壳,整首曲子便也失去了它的灵魂。”
秦夫子的话说完,全场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确实,乐曲最重要的内里就是情感的表达。如果没有情感的支撑,演奏出来的也不过是像徒有外在金碧辉煌的装饰,内里却贫瘠不堪的建筑罢了,轻轻一推便倒了。
方才柳霏的演奏,因为过于注重于指法和曲谱,反而限制了她情感的表达。
柳霏的手指尖深深地插进了手心,她低着头,半张脸隐进黑暗中,她轻轻勾起了唇角,对秦夫子道:“谢谢夫子,弟子受教了。”
不知为何,柳霏虽然在笑着,许烟却觉得这一刻的她及其的危险,仿佛有什么东西已经积累到了顶点,终于喷薄而出了一般。
随着柳霏退到位置上,下一名弟子也上去开始进行她的演奏。她明显是被方才房间内对峙的气氛吓得不轻,指法出了好几处错误,勉强断断续续地将整首曲子完成了。
即使是秦夫子的弟子,她也没有多留意这名弟子一眼,直接给出了丙等的成绩。那名弟子早在演奏时心里便有了估量,因而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脸色涨红退了下去。
最后一个演奏的便是许烟。许烟明显能感觉到她一坐下,大厅内便投来了几道视线。她没有抬头看,只是将琴先细细抚过一遍,开始了她的演奏。
许烟对于这首曲子可谓是及其熟悉。《春江月》一曲从曲谱到指法其实并不算难,可是在听到它的第一刻,许烟便被深深感动了。只想要用自己的方式将这首曲子所蕴含着的浓浓的感情表达出来。
许烟素手轻弹,《春江月》的前奏便飘了出来。在场的众人都被许烟所营造出来的悲伤情境吸引了过去。秦夫子听着许烟的演奏,品茗的动作顿了顿,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许烟才只是八岁的年纪,便能将这《春江月》中所蕴含着的别离难舍,悲戚痛苦之情表达得淋漓尽致,着实难能可贵。
秦夫子深深地看着坐在大厅正中的这个小女孩儿,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不知道她究竟经历过什么,才能将这种情感完美的表达出来。
不过,秦夫子的视线凝固到茶盏上,她的未来也必定不会一帆风顺,只怕到时这首曲子中的感情会更加浓烈。
许烟正完全沉浸于这首曲子中,她仿佛已与手中琴弦融为一体。完全无法顾及周围其他人的眼神。
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里,柳霏冰冷的眼神像毒蛇一样紧紧缠绕着她。想要比她好吗?即使出现了一些变数,可是她既已知晓未来的事情,又怎么会让许烟轻易地便再次超过她呢?等着瞧吧,好戏还在后面呢。
许烟这首《春江月》已渐入高潮,在场众人的情绪已都投入到越来越浓重深厚的悲伤宏伟的曲调之中,就在最高点的一刻,琴弦突然“啪”的一声崩断了。
柳霏轻轻勾起了唇角,她有无数种能让许烟发现不了的办法。若是前世的那个许烟,或许还能有资格和她玩儿玩儿。现在的她不过就是一个八岁稚童罢了,有什么资格能玩儿得过她。
可是她没有想到,即使是年龄和阅历没有到达前世的高度,可是人与生俱来的某些东西却不会因为年龄的局限而消失。
许烟在琴弦崩断的那一刻,心里确实是有些波澜的。这是《春江月》的高潮,一切感情都在这里达到巅峰,这也是全曲最为重要的转折点。若是断在这里,容易与接下来的情感脱节,所营造出来的氛围也会消散。
可是从清晨以来一直伴随着她的不祥预感已经让她的心里有了打算。她不可能将躲在暗处之人的每一步小动作都完全发现,有一些手段是她所没有见识过的,是她再所防备也无法逃得过的。
所以,她能做的便只有早做准备,为可能出现的所有可能做好万全的打算。只见她将手转了个方向,避过那根弦,转而拨响了另一根弦。
她直接跳过了《春江月》那由高潮向结尾过渡的片段,直接接了结尾的悲音。她将每一个音符都比原曲更为缓慢地拨响,反而让曲子中的感情愈加哽咽,悲泣。
秦夫子也没有想到许烟会如此大胆的处理,在琴弦断掉的那一刻,她原本就想让许烟的演奏到此结束。可没有想到她会继续演奏下去。
断在高潮处的《春江月》,更有一种所有感情即将要爆发,反而却无语凝噎,梗在喉中无法言说的悲戚感,空留的那一处片段直接接结尾处的几抹残音,有种欲语还休的悲感。
她这种处理,反而将原曲中的感情放大了无数倍。秦夫子不得不为许烟的应变能力而称赞,也为她对于乐感的敏感度而感到惊喜。
一曲终了,许烟收了最后一个音,站起身来对秦夫子和胡夫子行礼。没有丝毫犹豫,秦夫子立即给出了甲等的评价。在场的其他弟子皆吃了一惊,要知道秦夫子标准之严苛是青云书院其他弟子所公认的。
自秦夫子授课以来,她所给出的甲等评价只有许落阳,陆淮和早上的一名少年,现在又多了一个许烟。
身旁的胡夫子冷笑出声:“她的琴弦都断了,曲子演奏到一半戛然而止,直接奏了最后几处残音,怎么能给甲等?莫不是秦夫子徇私?”
秦夫子破天荒开口解释道:“圣人说闻弦而知雅意。我以为曲子本身只是情感的载体,既然情感表达出来了,那么曲子本身形式完整与否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胡夫子拍桌道:“一派胡言!”
秦夫子并没有与她多做纠缠,只冷言道:“为人师表,胡夫子该当修修自己的礼仪言行了。”
言毕,便直接定了许烟的甲等成绩,让许烟等四人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