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就在这个时候,躺在床上坐了起来的长宁察觉到了寝殿门口踌躇不定的慕平和跟在他身后的汀兰两人,探出了身子,望了过去,“平儿,是你在门外吗?”声音很轻,很虚弱,元容马上扶好了长宁,想让她靠的舒服些。
“是,我在,姐姐,是我在门外,”慕平开口时已是有些哽咽。
“怎么也不进来?是不想看到姐姐吗?”长宁的声音很温柔,对着慕平的时候,她总是那么的温柔,想要给他最大的温暖与关怀。
慕平其实心底都知晓,“没有,我就要进来了,”他走到长宁的床前,她的脸色很苍白,嘴唇发干,靠在元容的身上,好像下一秒她就又要昏过去了,明明只是发了个烧,为何会弄成这么虚弱的样子,可望向他的眼神还是那么的温柔。
慕平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是有多愚蠢,姐姐对自己,从来都没有不好,如果不是自己一直拖累着姐姐,姐姐也不会如此。
慕平看到长宁拍了拍床沿,示意他坐下,他犹豫了一会还是坐了下来,却一直低着头,不敢去看长宁,眼眶红红的,鼻头酸酸的。
长宁倒是并没有多在意,只想着是他看到自己生病了,心里难过罢了,毕竟他从小就是个爱哭爱闹的孩子,转头对元容问道,“元容,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然后又像是嗔怪自己一般,说道,“我又睡着了?”
“这次又睡了多久?”
近日,她总是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力气,很容易困,也特别的想睡觉。见元容不说话,长宁心想,看来这次是睡了很久了。
慕平这才开口说道,“姐姐,你也太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了吧,”语气里皆是责怪长宁不懂得爱护自己,才让自己生了病。
“怎么了?”长宁听了慕平的话,眼睛却是看着元容。
元容回道,“公主昏睡了两日有余,小王爷同奴婢在床前日日守着,不敢有半点差池,”
长宁听了却没有怎么放在心上的样子,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可有什么要紧,”好像一点也不在乎。
元容继续说道,“这大夫倒没有说有什么大碍,开了几副药,吩咐奴婢们熬好了给公主喝下,退了烧,将养几日便可了,”
听了元容的这番话,长宁轻轻的拂了拂靠在元容身上的身子,示意元容可以起身离开了,然后坐了起来靠在床上,“那便就是了,既无要紧,你们有何须这般担忧,不过是寻常发个烧而已,”
过是寻常发了个烧,一醒来床前就乌央乌央的候着那么一堆人,真的是,谁家还没生过几个病,发个几个烧,有什么要紧,看把他们一个个都急的,搞得是什么天大的事情一般。
“不过是寻常发个烧?!”慕平一听到便如炸了毛一般,“姐姐说的倒是轻巧,正常人能随随便便的轻易发烧吗?!”怎么能够说得如此轻易,看的如此平淡,他们担惊受怕了那么久,“姐姐如此,是真的不想要自己的身子了吗?!”
长宁看着慕平一股脑的说了这样许多,又看着慕平满脸通红的略显稚嫩的脸,不禁笑出了声,同一旁的元容和汀兰说道,“你们瞧,平儿长大了,生起气来,教训起人来,有模有样的,”像是开着玩笑一般,元容也跟着一同微微的笑了一声。
“姐姐!”慕平见他们都在取笑自己,拿自己开玩笑,也生气了,想着自己明明就是好意,为什么姐姐就是这样不知道爱惜自己,要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玩笑开过,便也就好了,长宁摆了摆手,“好了好了,我有些累了,想再睡一会,你们都出去吧,”然后便又打算躺下了。
见他们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开口问道,“怎么,还有什么事?”
元容说道,“大夫吩咐了,这药等公主醒来便要喝,元容不知公主何时醒来,便一直吩咐膳房...”然后看了看一听说公主醒过来了,就早已候在一旁的端着药的婢女了。
“药呢?”长宁显得有些不耐烦,她是最烦吃药的了,但是现在看来,如果不喝药,怕是这些人今日要同她没完没了了。
“在这,刚刚熬好的,奴婢一直温着,”候在一旁的奴婢看到了元容的眼神示意,便马上端着药进来了。
“给我吧,”长宁伸出了手,接过了她递过来的汤药,一口喝了下去,还是那么的苦,苦的长宁连连皱起了眉头。
喝完,放下了药碗,长宁还特意倒了倒碗,给他们看一下,自己是真的都喝完了,喝的一滴不剩,才说道,“这下,你们可以放心出去了吧,”这模样像极了调皮捣蛋的小孩子。
“这...”但慕平还是不想离开,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听见元容说道,“奴婢这就告退,”然后便跟着刚才端着药的婢女一同出去了。
汀兰见状,又看了一眼,已经闭上眼打算休息了的长宁,很明显,此时公主并不想有人陪着,也不想多说话,于是对身边的慕平说道,“小王爷,走吧,就让她睡会吧,咱们别打扰她了,”
慕平看了一眼长宁,无奈的叹了口气,还是跟着元容的脚步,一同离开了,让她睡会也好。
一出了寝殿的大门,慕平就喊住了走在前头的元容,元容对身边跟着的那名端着药丸的奴婢说了几句,那名奴婢便对着慕平行了礼,先行离开了。
元容转过身子,看着站在台阶上的慕平,笑脸盈盈,“小王爷有何吩咐?”却一副卑躬屈膝,假模假样的姿态。
饶是汀兰看着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更何况是慕平了,元容对慕平的敌意真的是太明显了,明显到很多人都察觉的出来,甚至明显到他们都不知道,这又是为何?
慕平自然心中也是知晓的,只不过他并没有在意,面对着元容望向她的眼神,开口说道,“姐姐这样有多久了,”却像是质问,像是在责备元容,责备她没有尽心尽力的照顾姐姐,才会让她变成现如今的这个样子。
“什么?”元容也是有片刻的诧异,因为她实在是没有想到,一向来任性妄为,毛毛躁躁,随心所欲,甚至徒有其表,实则怯懦不堪的咱们的长宁小王爷,竟然也会在关心自己的同时关心起他人来了。
“我是问姐姐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慕平加重了语气,似是要因为此事问罪元容的样子,不止是元容,连一旁的汀兰脸上也有一丝的惊讶,她从未见过慕平发过脾气,至少从未见过他对元容发过脾气,不管元容对他有多苛责,不管公主府的人其实一点也瞧不上这个小王爷,可慕平一直都对元容尊重有加,即便是在后来独立立府之后,也一直往公主府跑得很勤快,甚至有时还会在公主府再住上个十天半个月。
慕平许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缓了缓语气,脸色很不好受,“从前她不是这个样子的,如今怎么会成了这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就像个...”慕平没能把他想说的话说出口。
“就像个什么?”元容开口问道。
“就像个...”慕平一直没有说话。
元容看着慕平这般支支吾吾的样子,像极了他的人为,胆小懦弱,不堪一击,“小王爷是想说,公主如今就像个将死之人,对吗?”元容说完,突然笑出了声,嘴角满是极大的嘲讽,继续说道,“那小王爷觉着,公主又当如何?”
“姐姐她,我以为...”慕平的样子十分的心虚,声音也不自觉的弱了几分。
“小王爷以为什么?”元容却始终不肯罢休,声声质问起眼前的这个已经是一府的主子的王爷来。
“我以为这么些年过去了,姐姐应当是放下了,也该放下了,不是吗?”慕平闪躲着眼神,飘忽不定,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准备接受元容的这番质问,或者说,他压根就不打算承认并承受这一切。
本来也就是与他无关的,不是吗?说到底还是我们牵连了他。
可真的是无关的吗?
元容从来都不赞同长宁的这番说法。
“这么些年过去了?放下?呵!”元容对着慕平冷哼了一声,继续说道,“小王爷觉着这么些年是指太子被问罪的那些年,还是指凌府抄家的那些年?!亦或是皇后娘娘自尽于上阳宫!”元容一步一步的走向慕平,脸色生冷,眼睛里透出了血,“该放下的又是些什么!”
“元容?”慕平见到元容这个样子,害怕的往后退了几步,汀兰亦是害怕元容会做出什么来。
毕竟元容确实不比常人。
哪知,元容站在最低处的台阶前,透过慕平,她看的是慕平身后挡着的寝殿大门,想起的是里面躺着的那个人,和已经死去的那些人。
她最后还是没有抬脚往上跨去,应声跪了下来,说道,“小王爷恕罪,是元容冒犯了,”
慕平以为就这样结束了,伸出手打算去扶元容,刚刚弯下身子,元容却猛地抬起了头,字字句句的对着眼前近在咫尺,居高临下的慕平说道,“太子被构陷,遭到陛下问罪,太子府上下百余口人,全数问斩,牵连甚广,多少冤魂,至今流离失所,不得瞑目,当时小王爷还小,不知事,”
太子出事的那一年,慕平不过五岁,是个幼童,养在宫里,皇后的身边。
“凌氏一族,满门忠烈,陛下下旨,抄家灭族,数十万将士,血洒漠北,凌将军同少将军尸骨无存,小王爷亦是旁观者,不知苦,”凌家出事的时候,太子已被囚禁整整五年,凌家灭族,太子被杀,太子府被抄,皇后亦是没过多久选择了自尽,那个时候,慕平十岁,是个孩童,依然养在宫里,住在他的寝宫里,身边照顾他的是皇后宫中多年的老嬷嬷。
这些事,其实说来,真的如长宁所说的那般,同慕平本就无瓜葛,怪不得他,他亦是被牵连受苦的人。
可元容如何甘心!这如何能是毫无瓜葛!若非为了保全他,又何须如此!若非因为他,很多事情本不会发生,也不该发生!如今他以成年,却还是如此的不知事!不敢面对!
“这些苦这些痛,都是公主实实在在承受着的,是公主母亲,是公主兄长,是公主所爱之人,可他们亦是小王爷的母亲,是你的兄长,是照拂过你的人!”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挖在胸口的刀,滴在心底的血。
印在每个人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日日梦魇,久久难忘。
元容含恨的落下了滚烫的泪水,清款了语气,开口说道,“元容不求小王爷能明白,只盼着小王爷他日能少说些无关痛痒的话,惹人伤心,揭人伤疤,”
到底他是她的胞弟,到底他也是他的胞弟,到底他是他们心心念念着的一母同胞的弟弟。
“我,本王没有这个意思,”慕平的脸上是愧疚,是隐忍,是难堪,还是胆怯。
元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落在元容的眼底,这番姿态,却是令人满心的失望。
“小王爷!”元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哪里有个男人该有的样子,说他谦卑,不如说是他胆小,说他谨慎,不如说是他怯懦,说他无知,不如说是他愚蠢。
他一点也没有他的兄长,长姐的模样,一点也比不上死去的太子从阳。
那是一个多么美好的人啊,若他还活着,渝都定然不会是这个样子,公主也定然不会落得这般田地,那些人都比不得他,也比不上他。
他那样的好,即便是凌少将军不在了,定也能让公主开心振作起来,定也能护的公主的周全,定也能让公主真的和从前一样。
可惜,他不在了。
元容拂开了慕平想要去扶着她的手,顾自起身,许是元容情绪太不稳定,没有控制好力道,慕平有些要跌倒,汀兰赶紧扶住了他,好让他能够站稳。
元容看着他们两个的这般模样,脸上带着笑,行了个礼,“若是无事,小王爷还是早些回自己府中吧,”并后退了几步,继续说道,“奴婢还要吩咐膳房做些吃食给公主送来,就先不奉陪了,”然后转身离开了,转身的同时,抹了抹脸上滑落的泪水。
“元容姐姐,”汀兰在后头喊了一声,却只见元容离开的背影,落寞决然。
这些年,她倒是跟在公主的身边,越来越像了,不知道是看的太开,还是太看不开。
慕平一个人楞在原地,看着元容离去的背影,怔怔的说道,“汀兰,是我做错了吗?”
此时汀兰的手还扶着慕平的胳膊,慕平整个人都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靠在汀兰的身子上,“汀兰知道,王爷也是为了公主好,”汀兰于心不忍,安慰着说道,“元容姐姐并没有责怪王爷的意思,只是近日照顾公主,有些累了,”
慕平轻轻的笑了一声,很嘲讽,是在嘲笑自己,亦是在嘲笑汀兰说的话。
慕平挣开了汀兰的搀扶,站在原地,许久才开口说道,“我虽同姐姐一母同胞,却也比不得姐姐同兄长,龙凤双胎,是一起从母后肚子里来到这人世间的,有着一起长大的情意,到底姐姐还是同兄长更亲厚些,还有凌少将军,他亦是同姐姐和兄长一起玩闹相伴,是姐姐的心上人,是兄长的知己好友,”
当年程皇后怀孕,是第一胎,所以格外的小心些,那个时候,陛下刚刚登基,对程皇后亦是恩宠有加,处处无微不至,就直到现在,大家都说,咱们当今的陛下,一生也只爱了一个女人,那便是程家小女,可惜最后她还是自尽在了恩宠最甚的上阳宫,并把这份恩宠连续到了他们的女儿长宁身上,因为长宁长得同程皇后十分的相似,越长大越相似,特别是眉眼。
程皇后的第一胎,便产下了一儿一女,是龙凤双胎,大家都说,这是极大的祥瑞之兆,陛下也很欢心,一出生便赐予了公主封号为长宁,以求她事事长宁,也求渝都世世长宁,将皇子赐名从阳,当着文武百官,后宫众人的面,亲口许诺下他的太子之位,是未来的天子。
从阳和长宁出生的时候,一切都是好好的,陛下很宠爱程皇后,也很疼爱两个儿女,他们是嫡是长,一时间风头无两,身边还有凌氏家族的扶持相拥,样样都是好的,什么委屈都受不得去了的。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慕平为之羡慕不已的。
然后汀兰看着慕平走下台阶,一阶有一阶,明明是很短的距离,汀兰却觉得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在走,
“那些回忆,我自然不知晓,”
他又何尝不知道,那些人对他的不满,就连姐姐对他亦是如此,他何尝不知道姐姐也在怨他,何尝不知道,比起兄长来,他在姐姐心中根本算不得什么。
他虽不知晓,不曾了解过兄长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但听了太多兄长的故事,只是知晓,许多人提起他的时候,是惊羡的,是赞叹的,也是遗憾的,直到后来,再也没有人提起过他。
在慕平年幼时的记忆里,长宁一直很爱闹,也很爱笑,喜欢黏着从阳,跟在他的身边,吵吵嚷嚷的,虽然是同时出生的,但从阳一直很宠着长宁,那时母亲就抱着他就在一旁看着,静静的看着他们笑,静静看着他们闹,岁月安好。
大多数时间都是长宁一个人在那里闹,而从阳便看着他闹,后来多了一个小哥哥,慕平后来才知晓,他便是长宁中意的男子,叫凌云,是凌家的少公子,亦是渝都最年轻有为的少将军,同从阳是至交兄弟。
“王爷...”汀兰从来不知道他的心里竟也装着这样多的心思,她也之位,慕平只是有些不懂事,如今看来,生在皇室,生在这样的环境下,如何会有不知事的人呢。
“可汀兰,如今活着的,是我同姐姐,如今陪在姐姐身边的人,是我,不是他们,”慕平转过头看着汀兰,眼睛里快要流出泪水,最后还是长叹了一声,扭过头继续说道,“我不知道兄长和凌少将军对姐姐究竟意味着什么,或许他们在姐姐心中才是最重要的,可在我的记忆里,只有姐姐,我只想让姐姐开心,”
是的,他只想要姐姐开心。
他不认识什么废太子从阳,亦不认识什么凌云,他只知道这些年,护着他的是姐姐,不是旁人,他想要姐姐开心,如果过去的记忆真的让人那么难受,他但愿姐姐能够全部忘了,毕竟谁也回不去了,那些人也再也回不来了。
他知道自己替代不了兄长甚至凌云在长宁心中的地位,但他也只是想让姐姐开心,至少像从前那般能够开心起来,笑容甜甜的,爱哭又爱闹。
“我只是想姐姐开心,”慕平颓丧的坐在地上,手支撑着膝盖,颓废极了,这副样子看在汀兰的眼底,于心不忍。
他就是那般的没用,那般的无能。如果是从阳在,他一定会做的更好,至少不会让姐姐那么伤心,那么无一无助。如果是凌云在,亦是如此,可惜他们都不在了,剩下的只有慕平一个人陪在长宁的身边。
慕平突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突然大笑了起来,对着汀兰说道,“元容说的,那时候我还太小,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父皇为何要杀了兄长,也不知道凌家为何要谋反,那些的那些我都不知道,所以不怪我,对吗?”他看着汀兰,一声声的重复着,“汀兰,不怪我,对吗?”似是想要得到汀兰的谅解与肯定的回答,汀兰已不知晓自己该如何面对此时的小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