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半岛绝唱

呵斥、训话以及女王的眼泪

作为新任宫廷教师的第一堂课，老爷子的教学内容未免安排的太激进了一些，以至于整个桑德林汉姆庄园都在这个下午变得鸡飞狗跳。

事实上，作为一名自小受到贵族教育的权贵子弟，斯宾塞勋爵虽然嘴上百般不愿，但心底里却很重视这份为女王传道授业的工作。

可以说他是带着极强的责任感担下这份差事的——尽管他和维多利亚的父亲，前任国王乔治六世的关系算不上融洽，但这显然不影响他对王室的尊重。

然而盖文上校的信件却在最糟糕的时间节点引爆了老爷子自小养成的坏脾气。

怀才不遇的愤懑配上对半岛局势的担忧以及对保守党乱作为的不满，让斯宾塞勋爵的情绪近乎失控。

所以当他隔着圆框眼镜，捕捉到女王眼里流露出的恐惧和畏缩时，几乎下意识的与近些年当局懦弱愚蠢的绥靖政策产生了联想。这让他对维多利亚的斥责中更多了些怒其不争的意味。

但其实话一出口，老爷子自己就已经开始后悔…

上下两院，内外阁员，三军将帅，乃至数量更多的公务员团队——成千上万王国精英组成的庞大政府尚且不能拨开迷雾，从危机四伏的国际形势中为祖国找到一条合适的出路，现在反而要把责任推到一个不过11岁的幼女身上…

这实在是荒唐至极的事情！

尤其是在勋爵大人发现泫然欲泣的维多利亚并没有因为自己无事生非的斥责哭喊着逃开，反而谨守王族的风范带着几分执拗硬挺着站在原地时，这种愧疚感更是达到了顶峰。

但老爷子毕竟是个要面子的人。

要斯宾塞勋爵当场把自己说过的话咽回去，甚至为此赔礼道歉实在是有点儿太为难他了。

好在作为语言方面的“艺术家”，把握话题走向一直是老爷子的强项。

在女王将哭未哭，侍奉在周围的仆人主动介入之前，斯宾塞微微开合了两下嘴唇，腰背又伏低了几度。

——尽管此前对话时他就一直保持着微微躬身的姿态，以表现出对女王的尊重。但此时通过细微的姿态调整，斯宾塞勋爵表现出的气质顿时发生了变化。

收敛了浑身上下咄咄逼人的气场后，他终于不再像是一只龇牙咧嘴择人而噬的斗犬。

不仅瞬间恢复成一位略带失意的普通老人，甚至连带着说话的口音都变得温和了不少。

“当然，以上这些牢骚都只是臣的一己之见罢了…我既不是内阁大臣也并非上院议员，更

无意诋毁您与太后坦诚相见的私人谈话。

事实上，诚实正直也是女王必须具备的美德之一。以您的年纪，臣本不该吹毛求疵，要求的太多——何况您现在还不能算我的学生。”

说到这儿，斯宾塞勋爵用下唇微微抿住上唇，刻意停顿了片刻让年幼的维多利亚适应自己前后态度的转变。

“臣只是觉得陛下平时听到的奉承话已经足够多了，左右或许缺我这么个讨人厌的老头唱唱反调…”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小维多利亚终于神色稍霁。

经过一番折腾，她此前一直捏着裙边的手也在不知不觉间缓缓松开。

“您多虑了，母后一直嘱咐我如何分辩忠言，我也很清楚自己目前还不能算是合格的女王——因此才需要得到各方面的指导。”

“希望臣有幸尽到属于我的那份责任。”

“您的坦诚让我…印象深刻。”

“这是臣与生俱来的诅咒。”

说这话时斯宾塞把头伏得更低，女王甚至担心眼前的老人会不会栽倒下去。

“您不必如此多礼。”

她向前伸手，做了个虚扶的架势。

“作为师长，直言不讳本是您的责任。如有可能，我很希望自己也能成为亚当·贝克上尉那样杰出的青年代表，尽我所能为王国做出贡献。”

“您也想成为魔法师？”

“不，母后请专家为我做过测试，我明显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说到这儿，维多利亚的脸上闪过一丝遗憾。

这个11岁的女孩儿未见得真的期待穿上笨重的飞行服踏上战场，更大程度上恐怕只是惋惜自己生来并没有遨游天空的禀赋。

“只是单纯举个例子——他毕竟是最年轻的空骑大十字勋章获得者不是吗？”

“哦，他的确是个很有战斗天赋的魔法师。不过陛下，请恕臣直言…军方对这枚象征至高荣誉的勋章未免处置的太过随意了。”

“…为什么这么说？”

“截止到当下，亚当·贝克上尉也不过刚刚从军校毕业近两年的时间，而他获得授勋的时间甚至还要更早。那时他甚至还没经历过真正大规模的战争，仅仅是在邻国边境的一次军事摩擦中表现出挑而已，不论从哪个角度看空骑大十字勋章的荣誉都显得不太符合时宜。”

作为盖文上校的长辈，老爷子对亚当上尉的了解当然要比只能读读报纸的普通人更加详细。特别是在半岛战争打响之后，他对这位少年英雄的活跃表现也有了更多耳

闻。

因此，勋爵大人并没有否定亚当本人的能力和才情，但与此同时，他也更清楚国内报刊上记载的那些“传奇故事”中到底掺杂了多少水分。

以成熟政治家的视角看，老爷子倒不是有什么精神洁癖，见不得这种充分活用舆论工具的造星运动。

但鉴于这种宣传攻势的内在逻辑是为了掩盖、转移王国正在遭受的重大外部挑战，一向力挺“f主义威胁论”的斯宾塞勋爵自然难以苟同。

而这种主观情感倾向也影响到了老爷子对亚当其人的评价。

“为他授勋更多是出于宣传战的需要！国防部当时需要转移民众的注意力，让他们无暇对王国空降兵在锡兰遭遇的惨重损失继续深究。

而当白厅的掌权者发现国民对这些经过浪漫化处理的英雄故事津津乐道之后，亚当上尉就逐渐从特效药变成了成瘾品——自此只要外交层面发生点儿什么坏事，媒体们就为他编造一两段逸闻，好在大众面前掩饰自己的懦弱。”

“可是福克斯伯爵…我是说军报里说亚当上尉在松博特半岛已经前后击落了至少20名帝国空降兵，这总不会有错？”

“陛下，卡斯蒂利亚的内战首先是国民军与政府军之间的对垒，不论帝国还是我们都在以相对克制的方式对战局施加影响——且不谈20个人头的击落数到底有没有掺杂水分，即使他真的干掉了那么多敌人，其中大半也应该是佛朗哥手下的空降兵。”

斯宾塞叹了口气。

他在正式会面之前，从没想到自己与女王之间的第一次对话竟然会以一位远在千里之外的空降兵上尉为引子逐渐展开。

不过对比此前单纯浪费时间的官腔套话，这个话题毕竟有营养的多。

于是老爷子也只好调动情绪，利用此前从盖文上校那里得到的情报，尽量为女王陛下还原出有关“告死鸦”的全貌。

…

与此同时，远在哈米尔卡的亚当上尉当然不知道丁塔格尔的皇家庄园里，自己的粉丝与黑粉正在深入交流意见。

早在半天以前，他一离开盖文上校的办公室就向独立第1大队所有成员下达了集结命令。

当天1640时，所有参与冬季攻势的地联空降兵依次登上军机，准备投入作战。

按照计划，他们将先向北飞行到阿拉贡北部的空军基地，再从那里补充油料及其他战略物资，继而正式越过前线，往敌人纵深猛插！

此刻，王国新研制的阿斯卡隆运输机内，所有魔法师都用卡扣将自己固定在机舱两侧

的安全网兜上。

这样的姿势虽然别扭，但至少要比以前完全靠刚性固定的空运旅程舒服的多。

亚当作为大队长同样没什么特权，一上飞机就老老实实把自己拴在靠近机头的位置。

伊丽莎白少尉与娜奥米少尉在他对面，身边则是脑后绑着牛仔帽的布莱克中尉。

这样的人员分布让亚当不由得回忆起当初刚刚抵达松博特半岛后参与的第一次空降作战。

当时作为17中队队长的他带着一群仓促完成基本训练的新军投入战场，结果一上来就在盖文上校的要求下歼灭了国民军战斗机部队，甚至还搂草打兔子，顺道解决了西西里方面的一支落单的空降兵中队，成功协助地面部队撤出巴达霍斯。

时过境迁…

小半年的战斗下来，当时随亚当一起出征的战友已经换了一茬又一茬，唯独地联组织的番号不仅成功保存了下来，还在历次磨练中愈加发展壮大！

即使抛开大概率患有精神疾病的布莱克中尉不谈，像伊丽莎白、娜奥米、马丁这样的年轻士兵也已经在高强度的战斗生涯中快速成熟起来。

如今的他们不仅不会在战斗打响前过度紧张、手足无措，甚至还能主动为亚当分忧，各自安抚部队中战斗经验相对薄弱的新人。

不过由于性格方面的巨大差异，自家副官和娜奥米少尉走的是完全不同的路数。

——这一边，考虑到此战独立第1大队全员装备了还在试验阶段的新式飞行服，细心体贴的伊丽莎白在正式接战之前还在抓紧最后的时间向队员们嘱咐新装备的各种注意事项。

“行动前别忘了检查腰部的抗荷调压器以及腹部、下肢气囊的状态，它们能提供压力对抗过载带来的负面影响…”

“机上准备了充足的备用替换套件，如果有谁发现自己的装备有问题，务必在作战开始前及时更换…”

“如果遭遇极寒天气，记得抽出保暖贴上面的贴条…”

——那一边，娜奥米少尉的战前动员则要“狂野”的多…

这金发傻妞向来没有什么形象包袱，且自己都常常丢三落四，要靠作为副官的马丁时时提醒才能保证不犯错误，此刻自然没法儿学伊丽莎白的套路帮大家检查装备。

所幸以她的性格，平日里早就和麾下的官兵们打成一片，此时以大姐头的形象劝慰新兵倒也没什么违和感…

“记住啊！晕机的人提前给我打招呼，坐飞机和自己飞毕竟还是有区别的！万一有紧张干呕的情况千万记得吐到准备好的纸袋里，

不然容易引起连锁反应，弄得机舱里到处都是对大家都不好。”

“咱们中队的主要任务基本都是针对重型单位或固定据点的轰炸行动，只要及时撑开防弹术式，躲着点儿防控炮火力走位，基本不会出什么意外——不信你们可以问马丁准尉，骗你们是小狗！”

“噢！对了对了，最重要的是紧急情况下一定要听指挥知道吗？你们不知道，我参加特克斯科作战那会儿…”

“咳咳！少尉的意思是你们要在行动中保持冷静，不要因为一时冲动影响了整个作战计划的成败。”

眼见娜奥米差点儿搂不住自爆黑料，马丁立刻半路介入，主动揭过了这个尴尬的话题。

这一方面是为了保持娜奥米的指挥威信（虽然她本人一直觉得自己基本用不上这玩意儿），另一方面也是害怕长官说话没个把门儿，万一把自己抽她嘴巴的事情抖露出来实在没法儿和新兵们解释。

相比之下，一直待在亚当身边的布莱克中尉不知道今天抽了什么风，竟然全程没说一句疯话。

新编19中队的战前准备工作主要由他的副官苏菲·歌迪亚少尉担当。

这位凡赛裔女兵年龄比伊丽莎白稍长，和娜奥米倒是一边儿大。但她们的气质却几乎走向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极端！

歌迪亚少尉平日里本就沉默寡言，特别是在“牛仔”中尉的衬托下就显得更加不引人注目。

她的身材不高，整体气质趋于中性化，全身上下最显著的记忆点大概要属左腕内侧那条狰狞的伤疤…

但相对平凡的外表下，歌迪亚少尉的组织能力却格外值得称赞。

至少在布莱克中尉化身甩手掌柜期间，19中队并没有因此表现出任何乱象，甚至比17、18中队更快进入战备状态。

——当然，布莱克其实也不是真的啥都不干。

就在各级长官的声音逐渐平息下来之后，中尉终于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大概是考虑到高速飞行的运输机内部太过颠簸不适合使用乐器，布莱克这回没有从口袋里掏出那支十孔口琴，而是靠在前后摇晃的网兜上面，微闭着双眼吹起了悠扬的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