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红莲传
在南码头“一条龙”地盘,周昊给陆澄他们三人换了另一部小货车,亲自送到凌波咖啡馆。
陆澄问白晔在西区的住处,请周师傅的货车先载她回租房。
“我们一道在你的凌波咖啡馆下车吧。我租的地方是旗舰公寓,从咖啡馆走十分钟就到了。”白晔道。
“不会是旗舰公寓701吧?”陆澄道。
白晔笑了,“正是。前不久那个大套房里神秘死了一个东瀛人,实在晦气,房东只好收我最低的租金。”
开车的司机周昊表情微妙——那个旗舰公寓的东瀛怪物,也是他的“一条龙”车到幻海站收容科的。
陆澄心里嘀咕:701的海老鬼之助就是他砍下的头,自己那一刀给白晔省了不少租金。
货车里还带着陆澄抓捕的那个鸟笼口魔物,魔物依然凝固成赤玛瑙的形态,老萨满弩箭的诅咒保持着效力。
陆澄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一同监视魔物情况的白晔道,
“白小姐当初借图书馆的《红莲传》,就是要调查这种鸟笼口魔物吧——你在《红莲传》里找到线索了吗?”
在卿云图书馆,陆澄的注意力集中在那副酷似自己面貌的最后一位红莲剑侠“华掌柜”上,还来不及钻研其他的内容——但是,白晔在把《红莲传》还陆澄之前,足有一个下午的浏览时间,怕是连图书胶卷都备好份了。
“——和‘红莲剑侠’对抗的前朝特务组织“血滴”,也制造和使用同名‘血滴’的兵器
‘红莲剑侠’和‘血滴’对抗了三百年,是能从那种魔物口下屡次逃生的人。只有他们见过那种魔物的真面目,而且摸索出了三种克制魔物的方法。
——在‘红莲传’的记叙里,‘血滴’仿佛就是一种鸟笼形状的东西,像鹰隼一样呼啸飞驰;被“血滴”杀死的人脑袋整个儿消失;而死者脖子的切口就像从铡刀下来的,无比平齐光滑……”
白晔说到这里,陆澄已经明白——今晚上,他做到了和三百年来“红莲剑侠”类似的英雄业绩——从“血滴”的口里逃生。这个晚上,他就面对了九只吃人像海乙那,飞起来像鹰隼的魔物,字面上的血腥鹰犬。
他心里盘算了下,问白晔道,“我猜,一定是那位卿云图书馆长徐述之建议你从《红莲传》里找魔物的线索。”
白晔没有否认。
“那么,克雷格一个泰西人,什么米旗国的女皇的亲戚,到底怎么获得前朝特务组织的魔物兵器的?——《红莲传》记载,那个特务组织‘血滴’已经在战前被‘红莲’彻底粉碎了呀。”陆澄绞起眉头。
白晔也没有答案。
——那么,答案只能从克雷格·威勒那里寻找了。
深夜二点,周师傅的小货车低调地停在凌波咖啡馆通到后街的后门,向众乘客告辞。
咖啡馆的灯亮着,雪姐和婷婷仍然在等陆澄和小王。见到两人什么东西都没缺地踏进咖啡店,她们才真正放下心来。
白晔顺道也进咖啡馆小坐。陈香雪心里有点埋怨白晔夸下海口,结果却让陆澄惊险了一番,故意少了她一份酬谢的咖啡。
陆澄把死蟹一只的赤琥珀形态“血滴”交给雪姐监管,她的铜人身可以昼夜保持对魔物的警惕。
从后门走到咖啡厅里面,陆澄看到咖啡桌边还坐在一位伏案抄书的狐狸眼美人——顾小姐抬头凝望了眼陆澄,然后她看到那位白晔小姐,眼镜后面冷光一掠而过。
陆澄看到顾易安手抄的那本书,正是自己用晚上博物馆的冒险从白晔那里交换来的《红莲传》的副本,每个字都是清丽可爱的小楷。
顾易安把自己手抄完的那本《红莲传》的副本给陆澄,道,
“傍晚时候我来给陆先生送一张请帖,从香雪姐那里听说了你新的调查任务,也知道那个白小姐把《红莲传》还了回来。我索性趁等陆先生回来的时间抄了一个副本。那样,何时何地你都能参考《红莲传》了。”
陆澄心里微微涌起一股暖意,这个顾小姐的手抄副本,就像女孩子一针一线给自己织的一件毛衣呀。
白晔问婷婷要了一杯咖啡,笑道,“顾小姐何必那么麻烦,陆先生自己家就有相机,他懂得拍备份的胶卷。”
旁观的小王呵呵冷笑,自己去楼上安放采购来的弹药,洗漱睡觉了。
顾易安淡淡问白晔,道,“听说,白晔小姐今晚上不告而入泰西收藏家克雷格的博物馆,你倒是一点不担心克雷格先生找律师控告你非法入侵民宅。”
“幻海的法庭也是要证据的,克雷格可一点也抓不到我的把柄。”
她一眼也不瞧顾易安,只向陆澄道,
“——陆先生,告辞了,我明早要去报社赶稿,冲印今晚拍的照片,揭露克雷格的罪行。”
她便径直走出凌波咖啡馆的前门。走到双猫招牌下面,白晔又回首向里面的陆澄道,
“三天后,我还会以《魔都评论》记者的身份去克雷格博物馆的公开展览,当着面指控那个泰西人。什么时候陆先生想去看好戏,就给我打个电话,我替你搞到展览的请帖——下一次我们不做贼,堂堂正正地进去。”
说完,白晔把一张自己的联系名片像飞镖那样弹出,稳稳地落在陆澄的咖啡桌上。
陆澄想,要是白晔能在正大光明的场合和克雷格唇枪舌剑一番,弄得幻海市人尽皆知,克雷格再有什么凶邪的魔物手段,也要忌惮舆论了——白晔反而安全了。
陆澄也的确生出了第二次进入那座克雷格博物馆的强烈念头,无论是为了那个和“白帝传承”有极大关系的B级猛虎卣,还是调查“红莲”的死敌“血滴”与克雷格的关系。
但是陆澄瞧出顾小姐对白晔的不喜,终究没有当场答应白晔。
白晔一笑,消失在夜幕里。
陆澄这才坐回顾易安的那张咖啡桌。雪姐拉着婷婷上楼,只留陆澄和顾易安独处。
他们两人就这样在咖啡桌边默默坐了一刻钟,各怀心思,什么话也不说。
终于,顾易安向陆澄道,
“我给陆先生带的请帖,也是三天后克雷格博物馆的展览请帖。我这里一共二份,本来都是克雷格·威勒赠送给我们馆长徐老的。
徐老是幻海市文物圈子第一的人物,也是唐史的国际权威。克雷格办的唐土文物展览,邀请幻海名流,总不能不请徐老。
但是,徐老当然不会为克雷格特地从外地的学术考察赶回来,更不会去那个泰西盗宝贼炫耀收获唐土文物的展览;克雷格也没指望徐老会去。
我们图书馆的教授专家也没有一位愿意去那里玷污声名。
——所以,我这个不起眼的小馆员就被派下了代表图书馆,只带自己一对眼睛,前去确认克雷格战利品情况。我想请陆先生陪着去,你也是有一双鉴宝眼睛的古董专家。”
咖啡桌上有二份精致的请帖,都印着那个泰西收藏世家威勒家的白海豚纹章,都有一泉灵光防伪。
可恼的是,唐土文物展览的请帖,通篇泰西文字,上面没有一个唐文。幸好,陆澄因为咖啡馆接待过泰西吃客的缘故,会些简单的泰西语,勉强读出了内容大意。
——“本周四晚六点,克雷格博物馆,克雷格·威勒第四期唐土科考成果展览,凭请帖入场。”
陆澄拾起一份名字空着的请帖。
他想,今早还答应过顾小姐,有古书文物的场合一定陪同。这份顾小姐亲自送来的请帖无论如何要收下,白晔那边报社的展览请帖就不必要了。
“顾小姐,我有问题要问你,你能和我说实话吗?”陆澄道。
“嗯。”顾易安道。
陆澄把顾易安老气的眼镜摘下来,注视着顾易安的狐狸眼,道,
“为什么今早,在书库上千本的D级咒术书里,你推荐我的第一本古籍是《红莲传》,而不是其他呢?”
他隐隐约约觉得那个徐老暗处在写着一场戏。这一次无论是那个白晔,还是自己,都被始终不在场的徐老牵引着去找克雷格的麻烦。
他怀疑顾小姐的身后也有徐老操纵的影子——否则白晔要寻《红莲传》,顾易安为什么也要推荐《红莲传》呢?
“我读过《红莲传》,觉得和陆先生的家世有关联。同样,我也读过B级的《缀白裘》和C级的《茅山符咒集锦》——我觉得这些书都能帮到陆先生的调查业务,也是你会喜欢的——没有任何人指使我。为了挑选出这些书,我做了很久的准备。”
顾易安的狐狸眼里莹莹有泪。
陆澄心里柔软地方被触到
——只有那有情人眼泪最珍贵,一颗颗都是爱都是爱。
他怎么能怀疑顾小姐呢?
陆澄轻轻说了声对不起,递手绢给顾易安拭去泪花。顾易安却把陆澄的手枕在自己美丽的脸庞上。
陆澄的心如小鹿乱撞。他有一种冲动,就此把顾小姐搂在怀里,永远不分开,一直一直一道走下去。哪怕现在被店员们偷窥到,取笑了,他也无所谓。这就是陆澄美好和纯洁的愿望。
但是,忽然之间,陆澄的心里又有一种大恐怖
——现在,他是一个直面魔物的调查员,一个逐步猫眷化的白帝行走。他是一个随时会有意外和死的人,怎么能和顾小姐一道平静和幸福的生活下去?
——那样算是对自己真正喜欢的人负责任吗?
——那么,为了两个人的幸福,我要停下脚步,放弃自己选择的道路吗?还是……
恍惚之间,陆澄觉得,在这张桌子和两张椅子之间,仿佛有无数遍、无数遍的同样场景发生过。
顾易安的手搂着陆澄手臂,脸依偎在陆澄的手掌里,仿佛这一幕在她的人生之中发生过无数遍、无数遍。
忽然,她觉得陆澄的手从自己的脸庞温柔和缓慢地抽了开去。
顾易安镇静下心情,她已习惯,她已决定。
两人各自潮红着脸,相对坐着又沉默了会,终于恢复了成年男女的矜持和礼貌。
陆澄岔开了话题,随意问道,
“顾小姐,你知道那天克雷格的展览还有什么名流会参加?我一个小市民、小业主,只见过魔物的市面,没见过幻海市大人物的市面。”
顾易安嫣然笑道,
“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人物,理他们做什么,我们才是专家——不过说起来,我听说幻海理事会的董事‘林洋’也会来,她是克雷格的那个展览请到的牌面最大的人物了。”
——“林洋”,“幻海理事会”最有权势的三大董事之一,分管幻海市的治安事务,幻海警务处一切巡捕和暗探都要听她号令。
陆澄在《魔都评论》的头版上读到过那个女人的名字。
——据说她不是唐国人,而是近代几百年间从唐土背井离乡,去南洋开拓的唐人后代,泰西‘大航路公司’的老牌股东,“南洋船王林家”的继承人,世界级的大富婆。
因为唐国高层和泰西列强的协议,管理自由港幻海市的“幻海理事会”必须为唐人保留一个董事职位。最终,这位根本不是唐国人的唐人得到了如此权势赫赫的职位。
陆澄从报纸上知道,那个林洋才三十岁,在南洋倒是一位优秀年轻的女船长。但是,那么年轻又毫无政务经验的女人怎么能真正处理好自由港幻海市的治安事务?
——不过,本来她就是一个大人物们幕后妥协的吉祥物。
“林洋小姐不是以‘董事’的身份,而是以‘收藏家’的身份参加克雷格·威勒的展览。听说,林家是南洋著名的收藏世家,林洋小姐有深厚的家学渊源,倒不知道她的深浅。”
顾易安道。
陆澄喔了声,表示知道了
——这世界上的有钱人,附庸风雅而没有眼色之辈不知多少,谁知道林洋小姐是不是浪得收藏家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