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苦修夜
泠琅抽了抽鼻子。
她有点困, 想快些到松软舒适的床榻上去,而眼前人的动作很慢,这让她很不满。
凭什么不满,她不想细究这个问题, 在他面前, 她一直都很难维持耐心, 尤其是现在喝了酒, 她尽可以理直气壮地使唤。
平日中那些情绪被悄然放大, 她忍不住想要折腾他,想看着他虽无奈却只有遵从的神情。她想要理所当然地纠缠, 耍赖,如果能把他弄恼火, 那就再好不过了。
很奇怪,她其实是相当能克制的人, 可偏对上他,那些江湖经验, 处世之道全化作乌有。即使明确了合作态度, 也忍不住要刁难相斗。
若能瞧着他吃瘪受气的模样,心中便无比喜悦, 这种体会还是第一次。
她可从来不会对别人这样, 一定是他自己的原因!
一滴水珠顺着发丝淌下,砸到脚趾上, 激起一阵冰凉。
泠琅猛然回神,视线回转, 落到面前的青年身上。
他已经在她面前站定, 背对着烛火, 整个人像一堵高大深默的墙。
而她站在他投下的阴影中, 不安地蜷动脚趾,满脑子都是坏念头。
过去那么多次唇枪舌战,刀剑相向,难听的话放了不知几多,但这个人从来都是施施然的从容姿态,几乎从未见过动怒。
他越是这样,她便越是心痒。
这个人,最近颇有些忍让般的告饶意味,她很想知道,他到底能忍到什么地步。
泠琅张开嘴,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江琮微微倾身,他再问:“你说什——”
话音未落,少女已轻轻一跃,带着满身微凉水汽,扑到了他身上。
手臂紧绕,双腿贴缠,她跳到他身上挂着,而江琮自己只不过摇晃了一下身形,随即稳稳站住,没有惊慌失措之中的踉跄。
他并不伸手扶她,双臂只垂落在身侧,像一棵直挺挺的树。
泠琅并不失望他没被撞倒出洋相,也不打算就此放过。她将一头湿发使劲往他胸口蹭:“我好困,我要睡觉。”
对方顿了片刻才回答:“先擦头发。”
他说话的时候,胸腔会微微地震动,声音随之很闷,泠琅脸颊正贴在上面,她感觉十分新奇。
“我不会擦头发,”她用力攀住他脖颈,“你帮我。”
江琮说:“你怎么不会?”
泠琅说:“因为我的手断掉了。”
青年似乎是笑了一下,泠琅仰
着头,可以瞧见他清晰流畅的下颌线。
他低低地叹息:“不要这样。”
泠琅又开始不满了,她就是想要不满,没有任何原因。
她说:“我就要这样!”
说着,她双腿使力,挺腰把脑袋往上顶,想用头撞他下巴。
这个拙劣而幼稚的招数被轻易躲开了,江琮把脸偏到一边,说:“你先下来。”
泠琅说:“这可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的腿也断掉了。”
“是吗?”青年终于将垂落在身侧的手臂抬起,指尖轻轻拂过她裸露的小腿,“那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不认识。”泠琅说。
江琮又叹了口气,他说:“听话。”
泠琅立即说:“你才
应该听话。”
她下巴搁在他肩上,感觉到硬硬的肩骨硌着,作势要松开手:“我要掉下去了!”
紧接着,她感觉到腰际覆上一双手,牢牢稳住了她下滑的趋势。掌心带着微暖的热度,透过衣衫传递到皮肤。
他的语气终于有了些恼火意味:“就不怕摔下去?”
泠琅快乐地说:“是啊。”
江琮一声不吭,他任由少女缠抱在自己怀中,大步往榻边走去,速度快得像去寻仇。
泠琅被颠簸着大声嚷嚷:“你这不是走得动的吗?先前怎么那么慢。”
江琮冷冷地说:“我是王八,走得慢理所应当。”
他表情相当不善,将怀中人放置在榻上的动作却可称轻柔。泠琅拥着被子,还未回过神,头上便被盖住一条干净布巾。
她刚想开口说话,鼻子一痒,便又是一个喷嚏。
随即,有人开始轻轻擦拭她的头发,手指偶尔陷进发间,能感受到温热。
良久,泠琅抓住了那只手,她已经睡意朦胧:“你的手变暖了。”
对方没有回应。
她努力眨了眨眼,凑近了些,再次喃喃重复。
“夫君,”她摩挲他微微湿润的手指,“你的手怎么变热了?它过去不是很凉么。”
江琮纹丝不动,他在昏暗中注视她,低垂的眼睫敛去了所有情绪。
泠琅没有察觉这些,她其实已经很困,想同他较劲的心思淡了许多,但依旧想做些什么。
她的指尖顺着他的手,慢慢攀上手臂,到肩膀,最后停留在他胸口,徘徊不去。
夏季的衣衫都轻薄,她一边感触着衣料
下的坚实,一边低语。
“你知不知道,你的心跳得很快?”
“就是这里,”她用指尖在他心口划圈,“一开始,就跳得很快,现在也是一样。”
“为什么呢?”她抬起脸,和江琮深暗无比的眼眸对视。
她为非作歹的手被捉住了。
江琮轻握着她手腕,哑声重复了一遍:“为什么呢?”
泠琅唔了一声,作出判断:“因为你其实已经气坏了。”
江琮慢慢揉捏着她的手指:“我没有。”
泠琅说:“你都被气得心慌了。”
江琮重复了一遍:“我没有。”
“哪里没有?”泠琅用上仅存的气力,伸手去够他衣襟。
江琮立即反制住她手臂:“想干什么?”
泠琅说:“给我看看,是不是它也变热了。”
江琮几乎被气笑:“还想看?”
泠琅挣开他的手,又试图去拉扯:“看看怎么了?又不是不好看。”
这句话似乎有些效果,他身形微僵,没有再抬臂阻拦,泠琅得以勾住了那根衣带,轻轻一扯——
下一刻,天旋地转。
她被按在松软床榻间,双手固定于头顶,还微微湿润的发丝落了满脸。
而江琮伏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可再不能让你碰酒了。”
泠琅的视线被纷乱发线挡了个彻底,她努力甩头,想看个真切:“真小气。”
江琮腾出一只手,扣住她下巴:“我要怎么样才不小气?”
泠琅一扭头,咬住那只手:“给我瞧瞧
就不小气。”
江琮躲开了,他哑声说:“这么喜欢咬人,是属猫的么?”
他们挨得很近,呼吸都打在彼此脸上,在静谧暗沉的深夜时分,只用低低的气声来互相指责。
泠琅迷瞪瞪地注视着青年暗色中的面容,从眉眼到鼻梁,处处都是合她心意的漂亮。
她头昏脑涨地打了个呵欠,说:“夫君,你真好看。”
语调绵而软,带着浓浓倦意,仿佛下一刻就要昏睡过去。
江琮感受到了,同时也知道今晚的漫长刑罚终于要到尽头,他缓慢地平定气息,轻轻松开对身下人的桎梏。
“睡吧。”
他努力让自己的视线不停留在她散乱的衣领,以及衣领下精致的锁骨,半个纤巧可爱的肩上。
恐怕只有在古刹中修行百年的圣僧才能如此了,纵使他习惯了克制忍耐,
但今夜的煎熬也是生平未有。
面对着她的胡搅蛮缠,他理智几番要溃败,终究还是被拼命守住。他知道若是自己未曾动心,那推开这副温软身躯,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但他在这之前便已经兵荒马乱,所以一开始便几乎没有赢面。
所幸定力足够,他守住摇摇欲坠的防线,虽然不知道还能忍受到何时,但今夜好歹已经过去。
少女已然沉眠,呼吸均匀而悠长,头发软乎乎地摊开在枕边,是熟悉的橙柚般的芬芳。
江琮帮她拢好了衣领,默然注视了她脸庞片刻,终究又抬起手,慢慢拾起了一缕发丝。
微凉而柔软,他轻轻摩挲了一会儿又放下,带着些微不甘。
也不过是不甘罢了。
她肆意妄为,尽兴后一走了之,若任她得逞,最后受苦的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这笔账他算得很清。
然而,在起身欲走的一刹那,一只手扯住了他衣襟。
力道很轻,却足够让他浑身僵硬。
可以了,真的可以了,他几乎在绝望地想,到底想如何,不要再这么折磨他。
“不要走。”
带着浓浓的鼻音,是他从未听过的娇气音调。
仿佛是午夜妖魅在低语,他听见心中山石沉沉坠落,响彻整个空谷。
而他的苦修远远没有结束,下一刻,一双手臂从后面绕了过来,缠住他的腰。
“好冷啊,”她在嘟囔着抱怨,“我要你陪我一起睡。”
山石破碎,夜潮漫涌。
江琮想,自己毕竟不是古刹里的僧人,他一身都是欲念,满心都是凡尘,他其实没有任何继续忍耐的理由。
暗夜中,他按住了腰间的手,轻轻执起,放在唇边落下一吻。
身后的人似乎被这点触碰所抚慰,发出了一声轻缓长叹。
“好冷……”
她在自语,又像在催促。
江琮没有任何念头,他如同被引诱至红尘最深处的修行者,只想对妖魅施加一点报复性的惩戒,好像这样就不算太过狼狈。
他俯下身,靠近那处暖热呼吸的来源,轻轻吻了上去。
柔软潮润的触碰几乎立即将他淹没。
在彻底陷落前,江琮默然地想,如果今后注定有苦楚。
那也是他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