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 69 章
因为首都爱兰的机场在许久之前便已经废弃, 想要抵达目的地的话,只能选择先乘坐飞艇去往邻国, 然后乘船越过海峡,在海岛国家哈西克的岸边登陆。
明明是相当繁琐的旅程,哈西克王国也早已不复八十年前的繁华模样,但出乎栉名琥珀意料的是,由邻国去往哈西克王国的游轮上,游客人数依然不少,称得上相当热闹了。
“只有这个月是这样的。”大副见怪不怪地解释, “迁徙的候鸟会来这片海域休息,它们吸引了全世界的鸟类爱好者。”
“每年这个时候,除了成千上万的游客、甚至有持有执照的职业猎人来观察这些鸟类的生活习性和迁徙轨迹——它们是这片海域的宝藏!”
栉名琥珀正趴在船舷上, 出神地眺望着被船身分开、在两侧逐渐荡漾开来的翻滚着的白沫。
真人猫猫蹲在他的手边,同样是一副超然物外的专注态度。
库洛洛用眼角余光扫了身周氛围出奇一致的猫和少年一眼,眉毛略显无奈地扬了起来。
在用几张钞票谢过了热情的大副之后, 他走到栉名琥珀身边, 手随意搭在栏杆上, 顺着后者视线的方向望了过去。
“在看什么?”
栉名琥珀没有回话, 倒是一旁的白猫轻轻喵了一声。
那声音像是顺着手腕滑落的一段绸带,丝滑绵软极了。
“看样子,你也很喜欢这里啊。”
海鸥发出高亢的鸣叫声,从头顶一望无际的蓝天下飞过, 在海面起伏的波涛上投下逐渐远去的阴影。
猫猫一蓝一灰的眼睛睁得溜圆,紧紧盯着不远处争先恐后跃出水面、扭动身体欢快起舞的海豚们。这些水中精灵的脊背在阳光下呈现出闪闪发光的灰白色,在半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短暂的、近乎飞翔的凝滞之后, 它们重新落入水中, 溅起微微绽放的浪花。
库洛洛静静看了一会儿, 把手放到了琥珀的头顶上。
“外面的世界有很多有趣的东西。等我们到了爱兰……等到这次活动结束、离开哈西克,去往其他更遥远的地方……我会带着琥珀好好看看的,无论你想去哪里。”
“所以,我说过很多次了。”
似乎有些无可奈何,他俯下身来,从背后给了嘴唇紧紧抿着、不肯给出回应的少年一个拥抱。
“你大可以依赖我更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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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晴朗,船很快抵达了预定的目的地,在港口停泊。
尽管离独立日尚有两天,但整个哈西克已经全然笼罩在节日的氛围当中。
港口处刷着白漆的栏杆已然斑驳,无声地昭示着这个国家曾经有过、但已然逝去的繁华旧梦。
此时此刻,码头边的栅栏都已经挂上编制好的鲜花和彩带,那些脱落的斑驳痕迹被粗粗掩去,多少增添了些欢快的节日气氛。
触目所及,孩童手提花篮兜售的、装饰在栅栏上的、漫步街边的行人手中捧着的花朵,都是栉名琥珀之前从未见过的品种。
约有成人手掌大小,淡紫色的花瓣彼此重叠、向上托举起一个柔和的弧度,像是一个精心雕琢过的上了彩釉的小碗。不论是颜色还是造型都显得清新淡雅,和主色调为白色的建筑群相称极了——库洛洛说,这种花被当地人称为“安雅”,象征着不受束缚的自由的灵魂。
青年牵着他的手走下了船,真人猫猫乖巧地蹲在栉名琥珀的肩膀上,比作为原型的咒灵要省心多了。
提着花篮的小女孩迈着小碎步迎上来,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直白的期待。
还没等她开口,库洛洛已经把钱递过去,从篮子里抽了两枝茎上残留着露水的鲜花出来。
“附近有什么推荐的酒店吗?”他冲着惊奇地攥着大额纸钞的女孩温声询问,“我们是第一次来哈西克的游客,准备参加两天后的独立日活动。听说这是整个王国最盛大的节日,你们打算怎么庆祝呢?”
等到抵达酒店、和格外开朗的卖花小女孩告别的时候,将先前谈话中所获取的信息稍作整理,库洛洛已经初步写定了这两天的旅行计划。
“傍晚会有歌舞表演,后天晚上会有烟花。除此之外,白天一直都在举办安雅为主体的花艺展览。”
为表达谢意从小姑娘那里买下了所有的鲜花,库洛洛把这些淡紫色的花朵插放在盛着清水的玻璃碗中,修长的手指在茎干间穿梭,神色专注极了。
“她特别强调,附近有座神像,许愿十分灵验,在当地人之间口口相传。如果带上安雅去诚心祈祷,神明就会投以青眼,宽容慈悲地实现你的愿望。”
栉名琥珀坐在他对面,不时伸手轻触一下丝绸一般柔软微凉的花瓣,闻言终于抬起眼帘,定定地看了他一眼。
“那么,你有什么愿望?”
将最后一支鲜花放进玻璃碗中,清水泛起微微涟漪。库洛洛收回手来,冲着他挑起了眉毛。
“我想要的东西,会自己拿到手。相较而言,琥珀的愿望又是什么呢?”
原本蹲在窗沿处俯瞰着街道的猫咪甩了下大尾巴,回头往这边看了一眼。
栉名琥珀熄声不做回答,而库洛洛像是早有预料一样,笑着发出了邀请。
“一起去看看吧。如果只能实现别人的愿望,自然就会忽视自己的愿望……”
“如果那座雕像真的有那么神奇,也许等到了近旁,琥珀就知道自己心中所想究竟是什么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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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黄昏,逐渐接近海平面的夕阳给纯白的建筑物镀上一层暖色。迎面拂过的风里有海水粗砺的腥气,身边的行人神情安详柔和,手中捧着淡紫色的鲜花,成群结队地在街道上走过。
像是步入了某副油画,抑或是童话中的小镇之中。
栉名琥珀牵着库洛洛的手,顺着人流往前慢慢走着。后者闪身避让过一个胡子拉碴的流浪汉,若有所思地回过头来,凝视着后者迅速消失在街角的背影。
“怎么了?”
“没什么。”
黑发黑眸的青年给出一个安抚的微笑,眼瞳深处蕴着灰烬余火般熠熠的微光。
“或许是我的错觉。只是觉得,这趟旅途,说不定比想象中还要有意思啊。”
女孩所提及的神像离二人的住处并不算远。跟随祈福的人流朝着大致方向往前走,大概半个小时之后,已经能看见那耸立于地面的人造物隐约的轮廓。
不知何种材料雕琢而成,即使已经被海风吹拂了不知多少岁月,依然没有明显的风化痕迹。
洁白的雕像伫立在台阶之上,被苍苍古木投下的树荫所笼罩。
并非栉名琥珀之前所想象的、背生羽翼的美丽天使或头顶光环的英武神明,脚面被成束成束淡紫色的安雅所覆盖,被花海簇拥着的神像是一位面容慈祥的老人,右手拄着藤条制成的拐杖,衣衫简朴、双脚□□着,视线宛如具有生命一般,温和、包容而又悲哀,投向遥不可知的远方。
人们依次上前,在雕像脚下放下鲜花,虔诚地双手合十低头祈祷。
请保佑我所珍视的家人幸福平安。
请让我和相爱的人永远在一起吧。
人类所期望、然而终究无法实现的,无非就是这样易碎的美梦罢了。
二人排在队尾慢慢前行,临到前排时,库洛洛递给栉名琥珀一束犹带露水的鲜花,示意他独自上前去,自己则后退了半步,在一旁不近不远地看着。
栉名琥珀捧着花束上前,鼻间尽是淡然幽雅的花香气。
立于树荫之下,被雕像投下的更为浓重的阴影所笼罩。俯身将花束放在堆叠高筑、几乎齐腰高的安雅的花丛之中,想到每一束上都寄托着一个虔诚的愿望,那一瞬间,不由得有些恍惚。
我的愿望。
我的愿望是——?
肩膀上的猫儿原本圆睁着的双眼缓缓眨动,流露出一股再明显不过的茫然之意。少年沉默着阖上眼帘,静静地等候着。
“我……”
以只有自己能够听见的蚊蚋般的低音呢喃着,还未真正构思好之后的词汇,已经被身后遽然响起的急促风声所打断。
“琥珀!!”
长久以来在揍敌客家的魔鬼训练之下培训出来的危机预感再次起了作用,几乎在库洛洛出声示警的同一瞬间,栉名琥珀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原地,试图消解突如其来的危机。
然而意料之外的袭击来得过于突兀迅猛,他到底没能完全躲过。
覆盖着念的左臂取代后心遭受一击,只是被轻轻擦过,整条胳膊便在一热之后转瞬失去了知觉。
那枚子弹未能建功,沿着预定的路线一往无前,径直射入雕像之中。
在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之后,伫立此地许久的神像在众人慌乱的惊叫之中缓缓倾倒,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从膝盖正中折断,向着前方正正砸下!!
这种威力,绝不是普通的枪械所能具备的——有放出系的念能力者,躲在暗处朝着这边发起袭击!
来不及注意左臂的伤势,栉名琥珀飞速后撤,离开了倒下的神像覆盖的阴影之中。
花束被带起的气流吹拂四散,库洛洛朝他奔来,避开左臂的伤势,不由分说地环住腰肢、将栉名琥珀的大部分体重移到自己身上,带着他随着四散的人流朝外冲去。
在二人身后,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炸响。
气浪裹挟着尘土、碎石翻滚而来,安雅的花瓣从半空之中飘扬起落。
光线被扬尘所遮蔽,一时间天色骤暗,栉名琥珀紧抿嘴唇、屏住呼吸倾听,除了风声呼啸,只有祈愿者的尖叫和哭声。
尚能活动的右手不自觉抓紧了青年的衣襟,他下意识叫了对方的名字。
“库洛洛。”
“我在。不用害怕……赏金猎人罢了。就当做给这趟旅途增添趣味的调味品,更有意思了不是吗?”
之前的袭击并非只针对栉名琥珀一个人,作为团长的库洛洛显然受到了重点关照,说话时带着压抑不住的低低咳嗽。
虽然面色苍白,但青年在散落的黑发掩映之下的眸子却愈发明亮起来,言语间是仿佛少年放课后路过游戏厅一般、再纯然不过的昂然兴味。
“独立日庆典、鸟类迁徙、液钛矿石,现在再加上赏金猎人,看来我和琥珀注定在哈西克有一段相当难忘的回忆啊。”
他轻笑着说,“来,让我们大干一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