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八章 天空的灰色和地面的灰色

沿着绕海一路往东行，开过一整段中环高速路再转入一条悠长的双向单车道，经过一行行工厂区内部路，差不多就到了方卓工作的地方。

这一片是近些年来新开放的区域，原本只有一些零散的农田和几处宅基地，春天时候附近有整片的油菜花田，虽然路过的行人很少，偶尔经过看上几眼也是城市里的一处自然风景，随着城市中心区逐年向周围地区辐射，这些农田也终于被拆改成了新型的技术园区，园区新建，交通还算便利，地铁下来有短途公交，开车也不算拥堵。

优厚的政策支持带来了越来越多优秀的企业和新兴成长型公司，人才涌入也越来越热闹，学长带学弟，优秀的学生在大一大二就已经被企业预签，毕业后就来到绕海。

仅仅是两三年的时间，985，211毕业生前赴后继来到这里，拿的都是25万保底年薪，多得能够达到40-50万一年，年轻人精力旺盛，996不在话下，007都可以支撑下来，他们不生孩子不结婚，或者结婚不生孩子，或者只谈恋爱不结婚，也有年轻人坚持赚钱比恋爱更香，一心赚钱眼里没有爱情，总之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只生孩子不结婚的。

年轻人精打细算地把前辈们推向了沙滩，这是不可改变的事情。

园区旁边的公园原本入夜后根本无人问津，现在双休日都是人，附近的酒店式公寓开盘即售罄，那房子晾衣服不方便，煮食物也不方便，可是照样一抢而空，也不知道买房子的人哪来的那么多钱。

人是越来越多，车越来越多，特斯拉降价后更是成了很多年轻人的标配出行工具，方卓这样的前辈们，当年省吃俭用买一辆电混，现在好了，满大街的滴滴都是方卓这种车，什么时候特斯拉也能成为绕海的出租车就好了。

混到项目经理的方卓对自己的工作态度和敬业精神还是十分自信的，老板对他也是十分信任，至少在前几年都是如此。

他和前妻离婚的时候，几乎尽身出户，可那时候方卓也没什么担心的，他不在乎那些钱，三十岁的自己能赚钱，有本事，很能赚钱，很有本事。

名校毕业，英语不错，能独自应对欧美客户，技术水平上也十分自信，甚至有一段时间，方卓也觉得自己就和网文里的主角一样，有主角光环，凡事都能尽心如意，工作上更是得心应手，周围人看自己的眼光都是“好队友”。

离婚？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把宣宣留下就行。

爱情，方卓年轻时候不是很在意，他知道自己有吸引异性的魅力，虽然他不算很帅，但是女孩子也不是都只喜欢颜值高的男人。

自信满满的生活不会因为离婚受到什么影响，方卓一直笃信生活本应如此，离婚的头几年里，生活也确实并没有发生糟糕的变化，有时候甚至比婚姻状态更好，他可以交往不同的女生，可以欣赏玲琅满目的年轻女孩，也不用因为晚回家而被质疑情感不专。

刚停下车，方卓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小卓啊，长河的产品销售今天质疑了我们系统的安全性，需要你这边跟进补充一下系统安全性说明。Iknow这些东西是额外无理要求，但是你也知道现在生意难做。”

深灰色水泥墙从两侧后退而过，凄冷的空气伴着地下室停车库独有的气味扑面而来，初夏的绕海在这里丝毫感觉不到季风气候的温润。

这里有一种丧失了年轻生命力的迟暮的味道，一种被世界逐渐丢弃的落寞。

永远见不到阳光，好像被判了刑期的人。天空和地面应当是有差别的，地下车库的天空与地面是一样的灰色，站在其中的人则成了灰色的一部分。

什么时候开始被周围灰色染上了相同的气味。

潦倒，无精打采，没有光合作用的地方，一切都索然无趣。

电话那头的人比方卓晚进公司，如今已经成了整个部门的主管，官大一级大上天，方卓忽然觉得一阵眩晕，喉咙里仿佛堵了一团气，喘不过气来，以至于后来Kim说的事他全都没有听到，等到办公室开始忙落下的的工作时，Kim直接向他走了过来。

“方哥，我跟你电话里说的事你得抓紧看一下，对方催得紧我也没办法。”

原本这边的工作节奏没有那么紧张，这半年来，松弛的感觉像过季的风消失不再，而自己也像过了保鲜期的食物一样透着一股子酸溜溜的气味。

“好好，我这就办。”无论任何时候，方卓的态度总是和和气气的，他不是个会发脾气的人，对谁都这样。

客户的要求本来就不合理，系统安全是有国际评估标准的，何况公司也不是产品生产方，在打包的项目中要求提供第三方产品的安全说明基本就等同于开会的时候要求说明宜家买的座椅的安全性，这除了无事找事就是故意刁难。

可是没错，客户是上帝，方卓现在就是要为上帝服务的。

kim现在也是上帝，他必须和和气气的，以避免给自己找更大的麻烦。

这就是步入中年后无趣的生活吗？

打开电脑，寻找产品信息，重新核查评估，明知道是无聊到毫无技术含量的工作，方卓也只能安心完成，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样繁琐无趣的工作也有它的好处，很容易谋杀时间并且让自己看起来在工位上勤奋输出。

这样也好，最多不过是混日子，他好歹也是个项目经理，而且主打的是技术专长，和那些以市场销售为核心的经理比起来，自己的专业水准还是会被大家羡慕和认可的吧。

这个部门能有现在的规模，他也是立下过汗马功劳的。

想到这，方卓的心情好了很多，忙里偷闲打开手机，最近在小红书认识的女生正在问自己午饭打算吃什么，还发了一个十分可爱的表情，方卓赶紧回了一条消息，瞬间觉得自己又年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