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薛景闲拿着江府跑腿送来的书信,看着上头端庄拘谨的簪花小楷。
信上书道:“薛公子亲启,熙沉正物色他人,薛公子若改主意,随时致信熙沉,熙沉先前说的话仍作数,可再商量,薛公子若是执意如此,熙沉这边仍需一些时日,还望海涵。另,皇家再三相邀,熙沉不好屡屡拒绝,落皇家面子,惹祸上身,祸及我家,想松口些许,此信征询薛公子意见,薛公子不同意,熙沉自不会做,薛公子若同意,熙沉自当注意好尺度,在有婚约在身期间绝不给公子您添麻烦。”
薛景闲抹了把脸,微微尴尬。
罗明拿着主子刚写好叫他送去江府他还没来得及找信封装起来的信,强忍住笑。
薛景闲的那封信上写道:“您可有物色好中意的下家?要不要本公子帮忙?本公子作为男子可告诉你,男子没一个好东西,本公子可以帮你相看一二,挑个稍微靠谱的,然后有个事,我想问问你意思,我知道这是有点不算男人,但是我应该会主动去亲近下二位皇子……我知道我现在和你有婚约,我亲近他们有些尴尬,但总是前途要紧啊,我怕他们因为你眼瞎的事记恨上我,本公子一人做事一人当,绝对会把你摘干净。”
罗明咳嗽一声。
薛景闲自己的事绝不可能因为江熙沉耽误,但现在被迫和江熙沉绑在一起,不能损害了对方,问一声是有必要的,他这信还没出去,江熙沉的倒是先来了,想到一块儿去了。
两两无意,任何事都好办。
薛景闲让罗明把写好的信烧了,重拿了张宣纸,笔走游蛇:“这点小事还要知会我?放心做,你这段时间干什么都不用事先告诉我了!标准一致,那本公子也就随便来了,做什么也就不知会你了!”
那边江熙沉很快收到回信,第一次觉得这薛公子有几分可取之处,是个不拘小节之人,这样就省了许多麻烦事,他能大胆行事了。
他大度地回了个“好。”
考察会当日,薛景闲起了个大早,登了三皇子府的门。
陶宪忍住想要捂住脸的冲动,低声道:“公子怎么非挑今天?”
薛景闲:“浑水摸鱼好行事。”
陶宪想象着一会儿人多眼杂的场面,咳嗽一声:“可是这么多人,您现在好歹是江公子的夫君……巴结三皇子,江公子知道了……”
薛景闲不以为意道:“放心,我同他说好了,他说随我去,完全不介意。”
陶宪这才放下心。
薛景闲一开始没想今天来,他不可能因为要讨主家欢心
,就损害了江熙沉,一捧一踩的事情他做不出来,江熙沉又没什么错。
他原先准备暗中借巴结搞定主家的事,只是没想到江熙沉如此好说话,那他就光明正大的来了。
考察会的确是近期最好的时机。
他们来得早,宽敞的门口人稀稀落落的,三皇子府上的门房见人龙章凤姿,一脸恭敬地问候,听薛景闲自报家门,脸色霎时鄙夷难看起来。
他弯下的腰背挺直了,下巴微扬道:“原来是岷州新进京的薛公子啊,久仰大名,失敬失敬,可有请柬?”
薛景闲脸不红心不跳道:“并无。”
门房就记得自己发请柬时根本没发到薛府,他呵笑一声,往薛景闲&a;ap;ap;
30340;来路瞥了眼,道:“那怕是得原路返……”
薛景闲淡定扬声道:“在下薛景闲,仰慕王爷已久,特来拜会。”
三皇子的门房呆住了。
门口百姓、客人的家仆纷纷侧目。
“他是薛景闲?!”
“不是吧,他居然是薛景闲。”
“他不是要和江公子成婚了么?怎么跑来……三皇子府上?”
“他难道不知道王爷和他的未婚妻……咳咳咳。”
“等等他刚说仰慕王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公子知道了还得了?”
“你们看!那边那个是不是江府的马车?”
宽大的官道上,一辆富丽清雅的马车缓缓驶近。
因薛景闲神色鄙夷的门房见到那辆马车,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
薛景闲偏头,看着马车上那个“江”字,脸色微变。
三皇子府的下人恭敬地搬了张凳,一人抬手掀帘,低着如画眉目,被仆从拉着施施然从马车里下来。
门口再次陷入了短暂的安静,上一次是薛景闲从马上跳下。
因为是武举考察会,他今日装束轻盈了些,紧窄袖口,衣袂贴身,让他肃静稳重、贤惠识大体的气质散了散,更显清冷文秀,仪然之余多了几分少年气,和枝头四月盛放期冷白透微红的杏花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江熙沉居然来了?”
“他不是从来都不搭理么?”
“不对啊,他不是快成婚了么?那啥薛景闲不是在这儿呢么……?”
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立即朝门口的薛景闲看去,眼神逐渐怪异起来。
“……
”薛景闲面色不改,瞧着那人。
他还是第一次大庭广众下看到江熙沉。
之前见,心里不喜在先,只是觉得他长得好,倒也没觉得有多惊艳,这会儿边上绿叶被他随便一衬,个个都歪瓜裂枣、不堪入目得厉害。
他这会儿倒是对自己吵着闹着要退婚在百姓那里是什么有清晰认知了。
大约是脑子有病。
薛景闲无奈,江熙沉长得好看对他而言就是个事实,仅此而已,一朵花在那儿开,和他这个过路的有什么关系?
他越好看,越能引些马蜂毒虫让自己遭殃。
江熙沉是最后一个意识到不对劲的,他蹙了下眉,抬眼朝骚动诞生的方向看去,冷不丁和薛景闲意味怪异的眼神对上,冷淡的脸上终是有了丝细微的变化。
“……”他蓦地低下头,再抬起时,已是一脸风轻云淡。
薛景闲也没想到,江熙沉所说的“皇家盛情难却”,指的是大庭广众下之下来拜会他的情敌。
江熙沉也没想到,薛景闲所说的亲近二位皇子,就是堂而皇之说仰慕他的情敌。
这还好巧不巧撞上了。
江熙沉立在原地,第一时间并未过来,想到自己大度地回的那个“好”字,和潇洒地回了“这点小事还用知会我?”的薛景闲暗暗对视一眼。
尴尬的气氛在蔓延,薛景闲面不改色,大步流星走向江熙沉。
江熙沉眨眼就露出得体淡笑,同已走到跟
前的三皇子门房温声道:“……是熙沉约他一道过来的,他没请帖,还望通融一二。”
门房心道薛景闲来可真是自取其辱,面上倒是没再说什么,笑着在前头领江熙沉和薛景闲进去。
他二人来得早,离考察会开始还有段时间,因为江熙沉破天荒头一回来了,殷勤地吩咐人伺候,便去叫三皇子了。
这是片空旷的演武场,大得很,两侧十八般武器一应俱全地排开,打斗比武、射箭场、马场,各种场地都齐全。
薛景闲把玩着那些武器,尤其关注铸造的手艺,这些武器和那日偷袭马车的死士的武器似乎并不是同一手艺。
当然这点细节若是都做不好,三皇子倒也不配是皇储的热门人选了。
江熙沉被晾在一边,看着游手好闲的薛景闲聚精会神地摸过一把把兵器,自始至终都没回头看过他一眼,也见怪不怪,心头毫无波澜了。
对自己对他毫无吸引力这点,他已经不需要再三确认了。
更何况,他从不是热
脸贴冷屁股的人,薛景闲瞧不上他,他又何曾瞧上薛景闲?
不就换个成婚对象,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事忙完,他再去物色。
江熙沉心不在焉地端着茶。
问三皇子当然是不可能问出来的,他待会儿得想办法支开三皇子,趁人多眼杂查探一二。
不成日后再议,不急于一时。
脑海里划过那个戴着银色面具的人。
他倒不是不信那人武艺,他去查肯定比自己容易多了,只是他一贯不爱高看旁人人品。
人皆自私,非亲非故,那人真的会把他的事放在心上,专门走一趟,如他所说,替他办的妥妥帖帖?
他那么多家铺子,那么多伙计手下,早看明白了,再能干的人,给再多的钱,为他办事,总是有意或不自觉地打个折扣,或者干脆办砸,绝不如为己时那般尽心尽力。
还不如靠自己。
怎么支开三皇子……
江熙沉思忖着,忽然望向了那边玩武器玩得爱不释手的薛景闲。
他不是仰慕三皇子,为了前途要亲近巴结一二么?
薛景闲佯玩着武器,眉头微皱。
他等会儿得想办法支开三皇子,好方便他潜进去。
眼下人来的越来越多了,乱倒是够乱,可三皇子不可能亲自招待这些人,多半是要在里面呆着的,三皇子又身手过人,如果不支开,若是被三皇子发现,动静一大……
自己只有一人。
怎么支开三皇子……
薛景闲心念疾闪,蓦地回头,望向了被晾在那儿端着茶显得有些无所事事的江熙沉,却没想到江熙沉也忽然向他看来。
视线再次对上,各自都有猝不及防,眼里陌生的不符合外在的东西几乎来不及掩饰,眨眼,二人便又恢复如常。
薛景闲大步流星朝江熙沉走来,立在他跟前,欲言又止。
江熙沉也欲言又止。
薛景闲先咳嗽一声,压低声音道:“……那个,你待会儿能不能帮我支开三皇子?”
正酝酿着如何开口的江熙沉听清他说什么,眼眸微睁,乌黑的瞳仁有震荡,他差点以为这是自己说的话。
但他向来表情幅度极
小,并不惹人注意,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支开三皇子?薛公子不是仰慕三皇子怎么也要见上一见……”
薛景闲东顾西看,语速如飞轻声道:“我实话跟你说了吧,那就是个借口,我有个旧相好在三皇子府上……”
江熙沉蓦地抬眼,满眼藏都藏不住的难以置信,他缓了好半天才缓过来,这的确是薛景闲干得出来的事情,道:“薛公子不是在岷州,怎么有京城的……”
薛景闲佯烦不胜烦道:“哎呀,人家攀高枝,把自己卖到这儿了,我这不是得找她问清楚,我不跟你说了,你帮我这个忙,我就不计较你明度陈仓了。”
江熙沉呆了下,体会了下他最后那句话的意思,道:“我不是……”
薛景闲打断,飞速抢了话头:“有婚约在身,你答应他邀约这不是下我脸面吗?”
江熙沉:“你不是说你不计较吗?!”
薛景闲:“那是你没说清楚什么事儿!”
江熙沉怒道:“你自己干的什么事,你怎么好意思说我?”
“我什么我,如果不是你眼瞎看上我,我至于胆战心惊巴结三皇子吗?前因后果,都赖你!”薛景闲脸不红心不跳地倒打一耙,装无理取闹他可太有经验了,“反正是你对不起我,所以这忙你得帮了!”
江熙沉怒不可遏,他眨眼反应过来,深吸一口气,他都不知道为什么,一遇上薛景闲就轻易冒火,脑子被拉低到和他同一水平线上。
他身前交叠的手攥了攥,弱声道:“我不行,你知道的三皇子……”
薛景闲却毫无怜惜之心,完全不吃他这套,道:“放心,众目睽睽,他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你帮我拖一会儿,就一会儿。”
三皇子府他有眼线,会叫人时时盯着的,绝不会叫江熙沉出什么事。
江熙沉:“你……!”
薛景闲笑嘻嘻道:“而且你别给我装,你也不是个老实的,这时候答应三皇子,什么意思?不是跟我说物色旁人,这物色到三皇子身上了?”
江熙沉一噎,这事儿的确不好解释。
薛景闲趁胜追击:“我和我相好就完全靠你了,小爷没在皇后那里捅破,帮了你,你总得帮小爷一把。”
这就是威胁他了,如果他不帮,他就把他俩明面儿装恩爱,底下搞退婚的事儿捅到皇后那儿去。
江熙沉心骂了声无耻,绝不可能让一个要和相好私会的薛景闲坏了他的好事,还要同他辩,薛景闲已经脚底抹油地跑了。
江熙沉人前都是贤惠端庄的,不可能追他,也不好大声喊他,在他背后面沉如水,唇逐渐绷成了一条直线,还有下拉的趋势。
薛景闲心下汗颜,直道自己不是个东西,不太好意思回头看江熙沉,刚往前溜了两步,就遇到迎面而来的门房。
门
房身后还跟着个人,锦衣华服,器宇轩昂,众星捧月。
经过时,薛景闲停下脚步,朝那人作揖:“草民薛景闲,问三皇子安。”
三皇子睨了身前人一眼,瞥见他样貌,眉头悄然皱起。
又见这人作揖连哪只手在上哪只手在下都不知道,举止轻佻又顽劣,偏偏对自己一脸嬉皮笑脸又暗含惶恐的巴结,唇角挑起一瞬,居高临下地淡淡道:“嗯,你不是岷州人士,如何认得本王?”
身前人见他主动搭话,受宠若惊道:“草民仰慕王爷已久,岷州家中还挂着王爷画像,日日瞻仰。
”
三皇子挑了下眉,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乐事,道:“仰慕本王?你可是熙沉的未婚夫君。”
这熙沉倒是喊的比他还热络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那个外人。
薛景闲面不红心不跳道:“仰慕王爷在先,和江公子有婚约在后,人岂可因区区婚姻之事,废了为民敬仰、慕从圣贤之道?”
那声江公子可疏离得紧,三皇子唇角笑意更浓,他眨眼敛去神色,淡道:“你倒是拎得清,江公子在那边,你这是去哪儿?”
皇后嫡子,又极可能是未来的皇帝,地位可想而知,他屡屡主动同一个岷州来的野种搭话,这份恩宠,眼前人难掩喜色,低声道:“在下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若蒙王爷不弃,在下一切,倾数奉上。”
他将“一切”说得尤其重,话毕往江熙沉所在的方向隐晦地瞥了一眼:“在下今日特地邀江公子前来,在下突逢不适,江公子还麻烦三皇子暂时关照一二。”
那一瞬,三皇子唇角的笑意浓得遮都遮不住,这个一切当然也包括江熙沉,他淡道:“你的意思本王知晓了,本王会记着的,你下去随便逛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