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建设路私人医院.
蓝色的海水冲蚀着布满尸体的海岸, 呆着死去的人的灵魂走向裹着黑色的雾，去到亡灵的世界。
躲在防空洞里病弱的人们踉踉跄跄地跑了出来，看着满地的尸体以及尚且存活的江盐三人嚎啕痛哭。
江盐此时的症状稍微有点儿严重了, 他看着面前痛哭的人耳中没有办法听见对方的哭声，只能听见来自天空和海洋的嗡鸣。
“江盐、江盐！”陶势见江盐状况不太对, “没事吧？”
江盐摇了摇头。
“你该把药带上的。”663说道, “还不知道你要在这里呆多久。”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江盐看着面前堆积成山的尸体, 脑子乱得不行。
“1942年。”663说了一个如同废话的答案。
陶势拍了拍江盐的肩，他神色严肃，脸上沾了一块儿不知何时蹭到的灰, 衬得他多了几分桀骜。
“我大概明白为什么那个女人要将你送回来了。”陶势说道。
江盐不明所以的看向他。
“ 还记得你说过医院外面的海滩上是一片墓地吗？”陶势说道。
江盐点了点头。
“我们来的时候这里没有墓地和灯塔, 不过……过一会儿就有了。”陶势说罢走上前开始号召幸存下来的人收敛逝去的人们的尸身。
不得不说，陶势身为黎明工会的领导人物, 对盲目的人群拥有着很强的号召力。
他将大家聚集起来，掘土、从被轰炸得只剩下残垣断壁的医院内到破碎的木板、努力搜集和辨认逝者的身份, 用枪上的刺刀为他们篆刻碑文，最后堆起了一个个小土包。
期间, 他们看到了给他们买糖葫芦的吕医生，他的左臂已经不知去向，背后好几个弹孔。
还看见了那个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小护士，她的辫子散开了, 手里死死拽着一把枪, 怀中还带着一本病人的病例资料，其中陶势的资料被放在了第一页。
从防空洞里出来的人们，大多是病弱残缺的, 大家一起足足挖了三天, 才将所有人埋起来。
大海吞噬着被扔进海中的侵略者的尸体, 温柔的轻抚着海岸，似乎在安慰着无辜受难的人们。
就这样，医院外拥有了一座墓园。
江盐看着面前的墓地有些恍惚，他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了梦中的场景。
他明白，或许不久以后这里还会再遭到洗劫，人们还会再遭遇一次屠杀。
这时，痛哭的人群中走出来
了一个跛脚的、穿着脏污的白大褂的中年医生，医生两鬓有斑斑点点的白、脸上戴着老式的圆眼镜。
他有些茫然的四下张望着，问陶势道：“都、都葬好了？”
陶势点了点头。
他的神情紧张中带着
一丝讨好：“我、请问您看见我儿子了吗？”
“您儿子是？”陶势问道。
“我是这座医院的院长，我儿子他刚刚也出来了，但……我刚刚没有找他。”说着，院长的眼镜蒙上了一层白雾。
他取下眼镜胡乱在脏污的白大褂上擦了擦，以掩饰自己的局促。
“他和你们差不多大，有一双绿色的眼睛。”
江盐瞬间瞪大了眼！
医院里，江盐三人消失在墙里的消息众玩家并不知情，除了帮陶势和曹幼枫引开“医护人员”的丁万余和沈话。
此时还不到午饭时间，处在活动时间的“病人”们在本部大楼四处晃悠，调查大楼结构，寻找能够通往外界的地方。
而处在非活动时间的“病人”们则是老老实实呆在病房里，毕竟像这种“规则类”副本，遵守规则、不作死是最好的活命方法。
但此时主系统的播报声却一直没有停下，最后一次响起是在一分钟以前：
【主系统播报：】
【副本：《建设路私人医院》，副本进度：40】
【支线副本进度：40】
【玩家陶势、玩家曹幼枫、npc江盐，逃生进度：30】
这播报听得众人一脸懵，看起来陶势大佬是真打算罩着江盐了？
不过，他们陶势和江盐不都是精神科的吗？现在不是精神科活动的时间啊！
他们是怎么开启支线副本和逃生进度的？
伴随着着主系统一次又一次的播报，三人支线副本和逃生进度一次又一次的更新，众玩家从一开始的震惊，现在震惊中又忍不住带着一丝嫉妒。
这个嫉妒的对象自然是江盐，他们理所应当的觉得江盐是沾了大佬的光才有这个福气。
其中最不服气的乃是史隐和呆在江盐“丈夫”房间里不敢出去的黎昀。
史隐气得直接提起房间里的暖水壶就往地上砸，西装男见状连忙将其接住了：“老大，你冷静些。”
西装男抱着暖水壶看着面前气得双目赤红的男人，眉心紧紧蹙着。
按照医院规定他们的取水时间只有半个小时，并且病房内装水的器具只有这么一个保温壶，若是砸了不用等
副本npc来抓人，过三天自己就能死在病房里。
“您先冷静些。”西装男神色严肃了不少，他开始觉得这人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靠谱。
新人中他确实冲得快，但有时候冲得太快了未必是好事。
[怎么说呢？史隐还是太冲动了。]
[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讨厌江盐？就因为黎明公会只要了江盐没要他？未免也太小气了。]
[实力不错，但肚量不行。]
[可笑，还好黎明公会没有要他，人家江盐现在跟着大佬去刷支线副本了，他只能在这里无能狂怒。]
[就是！肚量太小了！]
[楼上的是江盐的脑残粉吧？肚量不行？别人拿你和一个废物比，宁可选废物不选你，你能忍？]
[废物？你家废物精神力排行50？冷知识，现在江盐的精神力总排名比史隐高。]
[精神力排名高能证明什么？现在刷支线副本还是靠着蹭大佬的经验？]
[蹭大佬的经验？你睁着眼睛说瞎话呢？明明是江盐先触发了系统npc，然后陶势和曹幼枫跟着江盐进入支线副本的，谁蹭谁的经验？]
于此同时，躲在江盐和院长儿子房间里的黎昀有些坐不住了。
那个人明明已经破坏规则了，为什么他没有死、没有受到惩罚？
陶势刚刚让自己递的那张纸条，难不成是和江盐沟通的暗号？
为什么陶势带着江盐去刷支线副本了，却不带他？
江盐不过是个……
黎昀手里拿着一个猴子的玩偶，紧蹙着眉头，在他眼里江盐和他手中的这只猴子玩偶没什么区别。
为什么？为什么陶势看上去更加重视江盐？
明明是自己先加入黎明公会的，不管怎样也应该是自己先进入公会的核心位置，为什么陶势却更亲近江盐的样子？
黎昀努力让自己想开些，毕竟似乎丁万余和沈话也都不在陶势的身边。
不过，这么一想他心里又不平衡了。
丁万余不带也就算了，沈话都没带却偏偏带着江盐？
黎昀捏着手中猴子玩偶的手越来越用力，直到手指泛白。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想，不应该这么小肚鸡肠，但是他的脑子就是控制不住的浮现出三个字——凭什么？
窗外，蓝得昏昏沉沉的海水冷漠地拍打在岸上，房间里所有猴子玩偶的头缓缓扭动，它们大而空洞的双眼不约而同的落在了黎昀身上。
院长
的儿子不见了，任人们如何寻找都找不到那名绿色眼睛的少年。
江盐觉得面前的男人似乎在一瞬间变得比刚刚苍老了，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老人。
在今天一天之内，他的医院被炸毁了，半辈子的心血没了，他的同事和下属们一个个死在了他面前，他心心念念即将救治好的病人遭到了无情的扫射。
他们许多人明明在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这里是医院，是救人的地方，此时却被一座墓园所替代。
而他的儿子，他唯一的儿子现在还不知所踪。
“他娘当时生他的时候就去了，我答应过他娘要好好照顾他……”
院长看着面前的一座座坟墓目光浑浊，嘴角挂着心酸又无奈的笑，似乎在笑这个早就已经猜到的结果。
这时，一位头发蓬乱的老婆婆有些疯疯癫癫地安慰着院长道：“您的儿子或许是被神邀请去了。”
“神？” 院长有些茫然的回头。
“神！”老婆婆的语气中带着些许兴奋。
她朝着大海张开双臂，海浪一层一层地往岸上扑来，由深蓝色撞成了白色，好似在为她绽开。
“我们的神来自大海，居住在天上！”海风将她的发丝吹得凌乱不堪，她的眼中带着说不出来的癫狂。
天上？
众人闻声抬头，昏暗的天空中似乎确实有着某种巨大的生物，正在缓缓蠕动，但又好似只是风吹动云层带来的错觉。
“你们看见了吗？！你们看见他了吗？！”老婆婆迎着海风激动到有些癫狂地笑着，“他会带来惩罚！他们这帮作孽的人，终究会受到我们神明地惩罚！”
这时，一个手上打着石膏的病人走到江盐三人身边，低声说道：“这个老太婆是精神科的，精神一直有问题。刚刚外面打得那么厉害，她就在里面神神叨叨地做法。”
江盐三人相互看了一眼彼此，都没有说话。
而院长或许是因为今天受的刺激过大，他抬头望着天空恍恍惚惚的说道：“我……好想看见他了。”
打着石膏的男人被院长这话吓了一跳：“您看见了？您看见什么了？”
“神……我的儿子……”院长喃喃地回答道。
苍茫的天际下，深沉的海浪翻涌着冲刷着岸边的礁石。
不知是从天空还是海洋传来了一声类似于鲸鱼的哀婉高亢的低吟。
院长选择留下来重建自己的医院，用他的话来说，他要守着这些死去的人。
江盐三
人自然而然的留下来帮忙。
这家医院原本就是院长的私人医院，院长本人手中自然囤积着大量的财富和资本。
加上“医院内人们拼死与敌人搏斗最后伤亡惨重，却并未有人投降或被俘”的消息传开了。
因此在听见院长准备重建医院的时候，各界人士纷纷赞助支持，没几个月一座一模一样的医院又重新立在了海边。
不过，不同的是这一次多了一座墓园和一座灯塔。
院长说，海洋是亡灵们的归宿，建一座灯塔在这里，他们想回到陆地上也不会迷路了。
江盐、陶势、曹幼枫三人则因为病情并没有完全好转、没有达到“出院标准”，再次住进了医院。
院长对他们三人格外关心，或许是因为院长的儿子在那场轰炸与屠杀中是失踪了，他开始将自己的感情移情到了这三个和他一起重建医院、与他儿子年龄差不多大的孩子身上。
也不知是否因为那场轰炸、屠杀和儿子失踪带来的刺激太大，院长开始研究神学。
而这个神学不是他们所熟知的任何一个宗教，而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从未听说过的宗教。
不仅如此，院长还拉了一批和他有共同信仰的人来到医院工作，那个在海边说着疯疯癫癫的话的老婆婆成了他们之中的核心人物。
他们每天研究讨论不知道从那里找来的“经典”、将建好的灯塔刻上了碑文充作神的祭台、每天面对着海洋做祈祷。
他们以他们的方式供养着他们的“神”。
而这个“神”是江盐三人从未听说过、也从未见过的。
直到现在也未曾见过，因为院长这一群狂热的信徒甚至连他们的“神”的画
像都没有，只有一个奇形怪状的符号。
这日太阳刚落山，院长和老婆婆带着医院内所有的“信徒”聚集在墓园的灯塔下做祈祷。
他们围着灯塔一圈一圈地站着，张然后开双臂，仰望着漆黑的夜空一动不动，像是一个个插在墓园里的稻草人。
江盐三人坐在病房的窗户前，借着灯塔发出的光看着外面墓园里仰望天空的人们。
江盐水蓝色的眸子在夜空下变得深沉起来：“你们相信神的存在吗？”
“信。”陶势毫不犹豫的回答道，“不然怎么会有\&a;039;鹣\&a;039;这个游戏？我们又怎么会进入这个游戏，然后看着一群对现世绝望的人来祭拜神？”
江盐现在开始在吃医院重新配给他的药了，但是不知道是不是
时代医疗条件不一致的原因，江盐时不时还是会觉得自己脑子里会传来嗡鸣声。
那种声音类似于深海里的鲸吟，却又比鲸吟更具有穿透力像是从人的灵魂深处发出的。
“你说的也对。”江盐有些不适的拍了拍自己的头，看向窗外的大海，“不过我我觉得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明，他应该不会插手世间的事情，至少不会因为人类的祭拜从而去实现人类的愿望。”
“你是说他们做的是无用功？”曹幼枫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
“有用吗？”江盐冷漠地反问道，“战争停了吗？在三年后会停我们知道，但是神给予的馈赠吗？是人自己将侵略者赶走的。”
“既然祭拜神没有作用，说明神不会因为祭拜而干涉人类或者万物的事情，既然如此那神明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不就等于不存在吗？”江盐说着。
他记得从前俞秀不止一次问过他这个问题：“盐盐，你相信神明的存在吗？”
江盐自然说了不信，不过看样子俞秀对神这玩意儿很感兴趣。
那人不止是对神感兴趣，他似乎对世间万物都感兴趣，大到日月星辰、小到蚂蚁落叶，他都挺感兴趣的。
他似乎对这个世界所有的生命有着难以解释的热切和好奇，所以他们家会有一个标本间。
俞秀尊重每一个生命，他喜欢他们活着的模样，同样也喜欢他们逝去的样子。
江盐脑海中的那一声鲸吟突然变得高亢起来，这让江盐忍不住蹙眉。
“不过，人在绝望的时候心里总是要有点儿盼头才能活下去的。”陶势看着窗外的人群说道，“能打仗的都去前线了，他们没有办法上前线去，所以决定自己诅咒那群畜生吧。”
“虽然我觉得没什么用，但是咒得好！如果能当真咒死两个就更好了。”曹幼枫毫不客气地说道。
说着，他眼神一暗，转头问江盐道：“你说，你看见的那场屠杀会是在今晚吗？”
江盐靠在玻璃窗上，蓝色的眼睛里似乎融进了这片海天交织的夜色：“应该不是，梦里我当时是站在我和我\&a;039;丈夫\&a;039;的房间。”
“那就是你和院长的儿子结婚之后？
”
“大概吧。”
“只是现在的儿子不知所踪，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曹幼枫说道，“也就是他应该快回来了？但他回来的时候就是……那幅模样吗？”
三人都不约而同的蹙起了眉头，怪物的模样他们都是见过的。
光是那漆黑的连形状都没有的身子，以及那张诡异的像涂鸦一样的纸人面具便足够让人汗毛直立了。
好在江盐对恐惧的承受力比较高，而且看了这么久他也习惯了。
不过，这个问题却值得深究。
江盐开口道：“我记得主系统给出的副本剧情里，院长的儿子是在四年前和‘江盐\&a;039;结婚后死的，死后才变成了这么一个怪物。”
“怎么突然在院长在八十年前还有个儿子？或者说现在的院长不是八十年后的院长，所以他们的儿子也不是同一个儿子？”江盐觉得不解。
主系统是不会在剧本方面说谎的，更何况他是npc不是玩家，主系统或许会在玩家拿到的“副本背景”里做手脚，从而增加副本难度。
但是绝对不会在npc的“副本剧本”上动手脚，毕竟如果npc扮演不好自己的角色，有时候其实是在给玩家降低难度。
只是，这两个儿子有什么关系呢？
“他对我说过我们在一起八十年了，是不是可以证明其实他是一直活到了再次遇见‘江盐’的时候，与江盐相识结婚后再意外死亡，然后再变成怪物一般的模样的？”
江盐垂眸摸着下巴严肃的分析道：“不过，如果它是活到再次与‘江盐 ’相遇的时候应该最少一百岁的人了，‘江盐’怎么可能嫁给他？”
江盐说了半天，发现陶势和曹幼枫都没有接话。
他下意识的抬头，却看见身边两人都用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自己。
“怎么了？我说的哪里不对劲吗？”江盐松开摸着下巴的手，问道。
陶势点了点头，随后说道：“我们的所拿到的‘故事背景’里，那个怪物不是在和你结婚后意外死亡变成的……”
“它一直是这所医院的怪物。”
江盐不可思议的瞪大了双眼，怎么可能？
顷刻间，外面的海风狂风大作、暴雨伴着滚滚乌云而来将海面搅得天翻地覆！
这时，外面墓园里围着灯塔祭祀的人们不仅没有躲回医院避雨，反而在雨中一边跳着他们怪异的祭神舞一边笑着。
那个老婆婆站在中间，高举着双臂狂笑着哭泣道：“神听到我们的呼唤了！它听到了！！”
“我、我儿子……”院长被雨淋得睁不开眼，眼镜上面都是雾蒙蒙的一片，却依旧努力的抬头望天。
翻涌的乌云下似乎是巨兽在舒展自己的身体，海洋跟着天空翻腾着。
江盐觉得耳边的鲸吟声开始刺耳
，幽远的声音似乎来自于遥远的过去。
老婆婆杂乱蓬松的
卷发被雨水冲刷后黏在脸上，看上去像是一道道神秘的图腾，她看着天空，说道：“书上说今天是它迎娶新娘的日子……”
“可、可是我们没有为它准备新娘啊？”院长的神色变得有些无措。
“神明的新娘是它自己选择的！”老婆婆伸了一根手指在嘴边，严肃地对院长说道，“我们没有资格让为神明选择新娘。”
说罢，她再次仰望至高无上的天空。
无尽地苍穹之下，深蓝色海洋好似在沸腾一般。
老婆婆突然瞪大了双眼：“它！它来了！！”
只见在乌云滚滚的海天相交之际，出现了一个黑色的物体，可以判断出那只是它身体的一小部分，看上去它似乎比整个海洋还要巨大。
那种来自于巨兽的压迫感和远古未知的恐惧让所有人都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老婆婆在雨中瞪着双眼，用恐惧又充满敬意的眼神看着远处的巨兽：“它……来迎娶它的新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