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斯卡纳松柏(19)
解决方法出乎意料的简单:找一些识字的大嗓门在集市、广场乃至十字路口宣讲。这是从古罗马时期就有的宣布公告的方法,一直到现在都在使用。但都是用于宣布重要事项,比如……教皇蒙主恩召、枢机主教团开始选举教皇、临时的庆祝仪式等等。
解决识字率的问题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得用数百年,直到工业革命之后。现在,还没人知道克里斯托弗·哥伦布是何方神圣、没人知道在遥远的大洋之上有一块广阔的“新大陆”,意大利被各种领主割据,教皇国虚弱无力,无法维持教皇国领地的实际统治;人民群众深陷水深火热,平民绝大部分都是贫民,识字不多,只能做体力劳动,每天为了吃饱肚皮苦苦挣扎。
难呀!
她庆幸自己穿成了这个时代顶尖阶层家庭的孩子,受到父母宠爱,能接受这个时代最好的私人教育;身份虽然是私生子,但这个时代居然不怎么歧视私生子,可以说又是幸运的。
罗马市区目前平民生存环境很糟糕,收入太低,失足妇女太多,孤儿太多,弃儿太多,教皇来来去去,就没有几个能把平民放在心上,致力提高普通平民生活质量的。这是一个糟糕的闭环,平民才是绝大多数,平民钱袋瘪瘪,只能努力温饱,没有闲钱额外消费,她梦想中的糖果帝国便无法实现。
便宜爸爸能比其他教皇更好吗?可能不会。不过他擅长搞平衡,只要有需要,他会愿意、也能够平衡一下统治阶级与平民阶级的阶级矛盾。阶级矛盾无论什么时候都很尖锐,平民因为受教育程度不高,对统治阶级也多是逆来顺受,极少有反抗精神,想要得到占多数的平民阶级的拥护,其实只需要说他们爱听的就行了,要是有钱、有心思做一点实事,应该就会成为平民心目中的“弥赛亚”。
她仔细做着策划,第一步先找几个写手,第二步招聘几个识字的大嗓门,第三步,开讲!
“舆论”这个高地,你不占领,便会被敌人占领。想想波吉亚家族被后世作家认为是意大利黑手党的起源,露克蕾莎居然被认为跟父兄有不可告人的亲密关系,而波吉亚家族只能任由流言四处散播,真是不可思议!
——也许是教皇爸爸认为这种无端的污蔑太离谱到根本用不着辟谣?或者是毒药公爵哥哥对此不屑一顾、认为强大的实力自然能让人闭嘴?问题是,他们都是男人,男人当然不会觉得这种恶劣的污蔑对自己有什么困扰,可当事人是她——将来的她,过去的她——那怎么能当不知道呢?
掌握宣传媒体这个大杀器,定会事半功倍。
但问题
还是那个问题:她太年幼了,实际没有办法真正控制这个“生意”。
好难,好难!
她忧愁得不行。
“亲爱的哥哥:
你在比萨怎么样?学习进步吗?生活带劲吗?听说你花钱没个数,以至于茱莉娅都跟我提到了你。”
嘿嘿,给便宜爸爸的新情妇上点眼药。他们兄妹是没法拦阻亲爹宠爱别的女人,但也不是说就必须大度接受。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想要获得父母的更多宠爱,没事就要刷刷存在感。
“托你的福,阿德里亚娜现在不再时刻逼着我学什么‘新娘课程’了,我总算能松一口气,可以有时间学一点真正有用的东西。”
想了想,加上她最近想到的新玩意。
“我和胡安最近在玩沙盘,就是用泥土和砂石制作军事地图,很好玩,胡安能一整天在沙盘上演练行军和进攻,我们复盘了阿金库尔战役,这场战役很典型,英格兰的亨利五世能用相对较少的军队战胜人数较多的法兰西军队,可以说这一场战役赢得十分漂亮。”
她停下笔,沉思:目前,大不列颠尚未统一,英格兰、苏格兰是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王室;法兰西也不是统一的国家,勃艮第尚是公国,法兰西与米兰公国之间隔着偌大的萨伏伊公国;西班牙也仍未统一,就更别说一盘散沙的意大利了。
君主们的思维方式都是一致的,即国土面积越大越好、人口越多越好;英格兰王室一直对法兰西王位虎视眈眈,法兰西是萨克森继承法,王室公主没有王位继承权,但英格兰、苏格兰都允许公主戴上王冠,因为英格兰与苏格兰、西班牙、法兰西王室互相通婚,英格兰王室宣称对法兰西王位有继承权,这也是英法百年战争的起因之一;
至于西班牙,卡斯蒂利亚女王伊莎贝拉一世正在跟格拉纳达王国的苏丹作战,势要将这些阿拉伯人驱逐出伊利比亚半岛,战争打了好几年,如今已经进入尾声。
而那不勒斯王室出自西班牙的阿拉贡王室,所以阿拉贡王国实际控制了几乎整个下意大利半岛,这是罗马最大的敌人之一,跟法兰西王国不相上下。
至于法兰西对那不勒斯的野心,是因为十三世纪安茹王朝的查理一世经教皇加冕为那不勒斯国王,法兰西王室因此一直认为那不勒斯是法兰西的固有领土。控制了那不勒斯,便打开了通向圣地耶路撒冷的海上通道,再来一次十字军东征不是梦。
切萨雷要是想达成统一意大利的愿景,外界压力相当大,法兰西和西班牙都希望意大利保持一盘散沙,甚至越乱越好。
教皇难当,光是忙着平衡这些势力就够瞧的,能力稍弱一点就会被这些君主牵着鼻子走,所以教皇平均在位时间不长,能当个10年教皇就算身体健康、业务能力超群、抗压能力强大了。
教皇不重要,是因为他只不过是一个“人”、一个“男人”;教皇很重要,是因为各国君主都需要教皇承认、加冕,才算“合法”,教皇的权力就在于此。
只要便宜爸爸能当上教皇,她愿意祈祷他长命百岁,多当几年教皇。
她继续写信:“唐·加斯帕罗派人给我送来了礼物,和他的一幅画像。他长得不错,就是还是个孩子。他还给我写了信!他说希望能早一点见到我,明年他或许会亲自来罗马接我。我也想早一点见到他,他肯定是个性情温和的男孩,我想我会喜欢他的。
我派人把画像送去给你看看,你是否能从画像里看出更多?请你一定回信告诉我。希望你也能喜欢他,将来他会成为我的丈夫、你的家人,我的兄弟们应该都能爱我的丈夫——混蛋除外。
父亲的代理人说,唐·加斯帕罗有一颗善良的心,我相信他的话。
另外,我上次忘了说了,我很喜欢你送我的红宝石戒指,谢谢!
爱你的露克蕾莎。”
比萨大学。
一个仆人手托银盘,匆匆走在校园里,在一栋教学楼里找到正在上课的切萨雷·波吉亚。切萨雷提前开溜,迫不及待在走廊里便拆开信,很快看完,接着又从头再看了一遍。
妹妹的信事无巨细,差不多什么都会告诉他。茱莉娅会对妹妹说到他在比萨花钱大手大脚,肯定是父亲对她提及此事。父亲对新情妇抱怨儿子花钱太多是什么意思呢?是嫌弃他花钱了?还是——
他不得不想到另一个可能:没准是茱莉娅怀孕了,枢机主教波吉亚在为另一个孩子考虑财产问题。
他冷冷的哼了一声。
接着说到阿德里亚娜,是向他汇报阿德里亚娜有没有阳奉阴违,无视他的“劝告”或者说“安排”。这也是他考察阿德里亚娜到底会不会听从他的意愿的方法之一。
接下来,他对这个“沙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决定写信好好问问胡安。
至于唐·加斯帕罗,他还没见过那个西班牙贵族少年,已经对他产生了深深的厌恶:呸!我才不会喜欢一个将要夺走妹妹的男人呢!
他匆忙回到在比萨大学租的住宅,给露克蕾莎写了回信,看到了唐·加斯帕罗的画像,当即用佩剑将画像劈烂,扔到壁炉里,点着,烧光。
露克蕾莎得知切萨雷二话没说便烧了唐·加斯帕罗的画像,感到好气又好笑:只有小孩子才这么耍脾气!
胡安这个中二少年反倒很理解哥哥,“切萨雷讨厌唐·加斯帕罗,我也讨厌唐·加斯帕罗。”
“他不该烧了唐·加斯帕罗的画像,那是给我的。”
“烧了就烧了。”胡安压根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长得太丑,像一只青蛙,根本不适合做你的丈夫。”
露克蕾莎开始怀疑自己的眼光,“他很丑吗?”
胡安肯定的点点头,“丑死了。怎么也得像我一样英俊,才够资格当你的丈夫吧?”
嗐!别说,胡安长得确实挺英俊的,他也知道自己是个好看的男孩,因此自视甚高,总觉得“老子天下第一”,谁都没他牛逼。
这种自信有时候很可爱,一旦过了头就是自大狂了。
切萨雷也经常给胡安写信,只是胡安不耐烦每封信都回。切萨雷不在罗马,他便将搞垮德拉·罗韦雷的事情交待给罗德里戈·兰索尔和胡安一起执行。
胡安对此兴趣满满,除了训练马木留克之外,其他时间总是跟罗德里戈·兰索尔在一起捣鼓坑人的事情。
不过他们想的方法都不太实际,很难操作。
露克蕾莎犹豫了很久,才决定将“广而告之”的方案贡献出来。
当然,也不能直接说“我觉得得这样这样、那样那样”,也要以一个11岁女孩的“天真”,引导胡安自己“想到”。
胡安缺乏创造力,但不缺乏知识积累,很快意识到媒体的威力。
“这是个好办法!”胡安兴致勃勃,“我们可以雇上几十个大嗓门,在罗马的每一个十字路口说——说这个故事。”他意识到不能让妹妹知道他们到底要散布什么“谣言”,赶紧刹住。
罗德里戈·兰索尔沉吟,“也不能一下子就出现这么多宣讲员,会让人起疑心的。再说这件事情也用不着着急,我们可以先让他们说别的事情。”
露克蕾莎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说什么呢?”
“说……”胡安被难住了。
“说点城市里发生的事情吧,说什么都行,寻人启事也可以说,或是哪里招工也可以说。最好每天定时,比如上午7点,买菜的时间说15分钟,下午4点或者5点,再说上15分钟。”
点到即止,相信胡安和罗德里戈·兰索尔会明白该怎么做的。
很快,罗马城里传出了某位枢机主教喜欢漂亮男孩的传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