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往日教会
西列斯的目光放在了这面书架上。
书架总共七行四列, 并不是全部放满了,左侧靠近门口的地方更为空旷一些,并且还放了一些精致的摆件;右侧靠近窗户的地方则全都是书了。
西列斯的目光大体扫过那些书籍, 最后还是将目光放在了左侧的摆件上。
如果真的存在时轨, 那么这些物品恐怕比书籍更加可疑。
启示者定义上的时轨,是可以进行仪式、蕴藏着时间力量的物品。广义上的确可以指所有存在的物品,但是狭义上, 也并非是所有物品都可以称为时轨。
比如某人擦拭污垢的纸张,似乎就没必要称其为时轨, 毕竟应该也没有哪个启示者闲得发慌, 用这玩意儿当时轨。
现在摆放在架子上的物品,总共有十来件。有不少之前还掉在地上,都是过去几次, 西列斯来到这个办公室的时候, 随手放回到书架上的。
但是……的确有几样东西, 在西列斯的记忆中,是始终安安稳稳地待在书架上的。
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总共是三件:一件精致的女人头部雕像, 一条项链,以及一支精美别致、泛着古老漆光的钢笔。
他记得他未曾捡到过这三样东西,并且——就其材质而言, 如果掉在了地板上,那这三样东西说不定就直接摔坏了。
西列斯看来看去,最后将怀疑的目光放在了人头雕像上。
时轨的完整度。他思索着。
如果凭借常识来判断是否完整的话, 那么这三样东西,唯一在第一眼就能认定不够完整的, 就是这个雕像了。
它理应有对应的身体、四肢, 但是现在只是这么光秃秃地放在这儿。这个女人雕像的面孔的确非常美丽, 即便未曾上色,也可以想见这个雕像所指向的人物是多么动人。
可现在,这也不过是一个雕像,静静地放在书架之上,不知道被忽略了多少时光。西列斯甚至能瞧见那白色的、深邃的眼眶中,空洞无神的眼球……
当西列斯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手差一点就要碰到那人头雕像了。
惊醒他的是脑中骰子转动的声音。
【你需要进行一次意志判定。】
【意志:90/30,成功。】
【你意识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你觉得你不可能随意碰触这样莫名其妙的东西,所以你理智地将自己的手缩了回来。但是,你恐惧地望着这尊雕像,意识到这个女人的眼睛有一种莫名的魅力。】
西列斯骤然倒吸了一口凉气,蹭蹭后退了两步,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
……该死,这就是隐藏在平凡生活中的危险吗!
如果不是他的意志够高……不是,等等,他的意志怎么这么高?
西列斯抿唇,混乱的大脑中一时间产生了种种胡思乱想。
他回头望了望,发现窗台上还放着他前天过来的时候带来的抹布。他本来打算扔掉,但是走的时候忘记了,于是他将那块抹布拿过来。
他用眼角瞧着那个诡异的女人头部雕像,用随身带着的铅笔挑着这块抹布,将其罩在了雕像的上方。
西列斯这才猛地松了一口气。
他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衬衫内部有一种奇怪的湿黏感。他脱下外套和马甲,心有余悸地喘着气。
他不知道自己刚才真的碰到那个雕塑的话,会发生什么。说真的,他现在回忆起来,过去几次来到这间办公室,他居然没有碰到这个雕像,实在是无比幸运的事情。
他坐到沙发上,闭了闭眼睛,平复仍旧有些恐惧和后怕的心情。
他意识到,这个女人的头部雕像恐怕就是骰子提醒他的时轨。或许完整,或许不完整,无论如何,这种奇怪的力量意味着,这个时轨并不简单。
……然而问题就在于,他实际上并不知道这个时轨不简单在哪里。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不受控制地想要碰触这个雕像,不明白为什么……直到现在,他闭上眼睛之后,还是会本能地回忆起那个女人雕像的头颅细节和表情姿态。
西列斯压抑着自己的想象力,然后猛地睁开眼睛。他必须尽快处理这个雕像——寻找可靠的帮手。下午的时候,他的学徒就会来到这里;往后,学徒们也会常来他的办公室等待。
如果他始终拖延,那么指不定什么时候,其他来到这间办公室的人,就会如同刚才的他一样,被那人头雕像的眼睛吸引住。
西列斯下意识打开怀表看了看时间。
现在是上午九点。十点钟他有课。但是他的学徒约了下午三点。
在学徒们到办公室之前,他有一段时间来处理这个雕像。
历史学会还是往日教会?
西列斯冷静而专注地思考着。
历史学会——他只认识卡罗尔,并且不知道卡罗尔是否在历史学会那儿。其实还有格伦菲尔这个选择,但是他现在恐怕还在旧城。
往日教会——考虑到他提供了叛教者信息,以及上一次班扬骑士长的心理学判定大失
败,还有格罗夫纳那种奇怪的友好的态度……而且往日教会的中央大教堂也比历史学会近一些……
此前卡罗尔在第一堂课的时候也说过,如果在日常生活中碰到了危险,那就可以到往日教会和历史学会求助。
西列斯终于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他静静在沙发上坐了片刻,在心情平复的前提下,忍不住稍微回忆了一下刚才那种失神的感觉。硬要说的话,他感觉自己那个时候仿佛突然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半梦半醒的状态。
……梦境?
不,不对。不能这么形容……那是一种……受到诱惑而失神,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攫取、碰触的感觉。他最终通过意志的判定躲过了这一次的危险,也验证了这一点。
这是某种……奇怪的、让人大脑一片空白的吸引力。
西列斯莫名其妙地联想到了,布鲁尔·达罗在形容他的未婚妻的时候,提及的“信徒面见神明”的说法。
那仿佛,起码在某一个瞬间,让西列斯感到了些微的相似。
随后西列斯就不敢继续想之前发生的事情了。他闭了闭眼睛,在办公室内休息了片刻,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西列斯也感到自己慢慢沉静下来。
不要担心。他对自己说。时轨的确具有某种危险性,这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但是你现在也已经是一名启示者了,你可以掌握这种力量。
西列斯稍微松了一口气,在办公室里待到了九点四十五分,然后起身准备去教室。
他感到身上凉飕飕的,干掉的冷汗让他背后一阵发凉。他犹豫了一下,穿上了西装外套,扣上扣子,然后去了教室。
教室在二楼。所有基础教育的课堂都在二楼和三楼,这两层楼有不少的房间。三楼有长廊直接联通的另外一头的塔楼。那儿是研究学者们主要上课的地方。
好在西列斯暂时不需要给这些研究学者们上课。
西列斯抵达二楼教室的时候,古老的城堡房间里已经坐了不少人。
西列斯之前就已经看过课程安排和人数。他的这一节专业选修课,学生一共有19人,不多不少,对于西列斯这个新手教授来说是件值得宽慰的事情。
然而晚上的公选课,有六十几名学生。
……真令人难过。
西列斯走进教室的时候,在教室里发现了安吉拉·克莱顿的身影。安吉拉冲着他笑了一下,有点紧张和不安,但看起来比第一次听闻西列斯居然是她的教授的时候好多了。
安吉拉身旁还坐了一个
年轻的女孩。她似乎十分好奇西列斯,活泼跳跃的目光不停地在年轻英俊的教授身 上打转。
西列斯冲着教室里已经到的学生们平静地点了点头,然后走上讲台,将手中的资料册放在讲台上,随后静默地翻开,视线略过自己的教案,在心中默念与复习着。
在这个过程中,他听见教室里原本还嘈杂的交谈声逐渐变小,最后消失。整个教室安静得如同墓地。
西列斯看了一眼怀表,发现时间不过九点五十,于是就没有开口,只是抬头,用视线扫过了每一位学生。
……他打算确认一下人数,但是每一个被他的目光扫过的年轻学生似乎都开始瑟瑟发抖。
西列斯心中略微困惑地想,自己有这么吓人吗?但是他不动声色地保持了沉默。
已经到了17名学生,还剩下最后两个人。西列斯便垂下眼睛,继续专注在自己的教案上。他仿佛无形中听见学生们放松呼气的声音。
大概九点五十五分的时候,最后两名学生到了。
是两个年轻的男孩,他们大大咧咧地背着包,手里拿着早午饭,走进教室的时候还在彼此交谈。然后他们像是突然察觉到了教室里安静到窒息的氛围,以及讲台上那个修长的身影。
两个男孩猛地僵住了,如同鹌鹑一样将自己缩起来。
西列斯侧头瞥了他们一眼,让学生们第一次听见了他低沉、优雅而平静的声音:“请回到座位上。”
不少学生在那之后承认,他们在那一瞬间觉得教授的声音可真——好听。
没有迟到但是也心生恐惧的两个学生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西列斯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说:“我们先点名,让我认识你们一下。”
点名?
底下的学生们发出一阵不安的躁动——什么时候拉米法大学还流行点名了?
西列斯完全没想到自己将地球大学的习惯带到异世界有什么问题。他只是按部就班地,用他那冷淡而低沉的声音将班上所有人的名字念了一遍。
在那种严肃、冷冰冰的氛围中,每个学生都不怎么敢看西列斯。
西列斯确认了19个学生的名字与长相,在心中暗自对应了一下,然后说:“上午好,各位。”
学生们带着点战战兢兢的情绪,回复:“上午好,教授。”
“我的名字是西列斯·诺埃尔,你们可以称呼我为诺埃尔教授。”西列斯做了一个非常简短的自我介绍,“接下来我们进入课堂的正题。
“第
一节课我将会使用一些时间来介绍沉默纪的文学与相关理论,以及这门课程之后的具体内容,包括三位著名的沉默纪文学家。
“你们中的一部分应该是已经进行过一年基础教育的二年级学生,不过你们也可以利用这样的机会复习过往的学习内容。
“至于新生,希望你们有足够的耐心了解沉默纪相关的文学。文学始终是非常有魅力的一门学科。”
西列斯大体介绍了一些信息之后,就说:“关于沉默纪,有谁能给出一个简短的介绍?”
在一阵沉默之后,一个年轻的女孩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
西列斯瞧着她,停顿片刻:“安妮特·梅尔文小姐,请说。”
安妮特·梅尔文带着副夹鼻眼镜,头发整整齐齐地扎成马尾,脸上有一些雀斑。她看起来像是一个非常刻板、认真的好学生,但是当她站起来,描述沉默纪的时候,她的声音却有着些微的颤抖。
……看起来是有些畏惧西列斯·诺埃尔这位陌生而冷淡的教授。
她说:“沉默纪……是从大约一千年前,至四百年前这一段时间。沉默纪的‘沉默’意指神明陨落,但是沉默纪的人类在那个时候营造出了十分璀璨的文明之火。”
西列斯冲着她点了点头。
沉默纪总共持续了六百年,与此前阴影纪的分界点,是历史记载中第一位神明的陨落。那位神明是被称为“快乐的酒鬼”的,酒水与享乐之神,埃尔科奥。
关于这位神明的死及其死因,史学界有许许多多的纷争,难以列明。但是所有人都将这位神明的陨落看作是沉默纪的开始。
“梅尔文小姐的讲解提及了我们沉默纪文学中非常重要的两个元素。”西列斯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两个词语,“神明,和人类。”
学生们纷纷动笔,在自己的笔记本或者草稿纸上同样写下这两个词语。
西列斯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往下说:“神明的陨落对于人类思想观念上的冲击是无可匹敌的。在沉默纪以前,人们通常都不认为神明是有可能陨落的。”
说到这里,西列斯几乎下意识想到卡贝尔教授留下的那张手稿,以及手稿上那行被卡贝尔教授凌乱写下的几行字。
他缓缓说:“事实上,很多信徒在神明陨落的时刻,都陷入了疯狂、绝望的情绪之中。”
学生们纷纷点头。
于是西列斯说:“这就解释了沉默纪文学的两个极端:对于神明的信徒来说,他们信仰的神明接连陨落,他们留下的作品、文字记录中也
充满了那种疯狂的恐惧和不敢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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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文字——包括手稿、日记、信件、档案记录等等,不能称为非常完美的文学,但也是我们研究的一个部分。因为那恰到好处地让我们意识到,另外一批文学作品的产生是多么的不可思议。”
嘴上说着不可思议,但是西列斯的语气依旧平淡无奇。
可是学生们都认真听着,或许是因为西列斯那种寡淡的语气,冲掉了他身上向来不近人情的距离感。
“另外一批文学作品,也是绝大多数学者研究的作品,也就是关于‘人’的作品。神明陨落,人类的文明之火反而变得更加旺盛与蓬勃。
“沉默纪是一个大发展的混乱年代。一方面神明陨落,但是另一方面,这也意味着始终束缚人类文明的镣铐被解开了,与神相关的神圣文本逐渐失去人心,而世俗文本则慢慢垄断市场。
“现在市面上的小说,就是在沉默纪的时候出现。”
一名学生像是听入迷了,壮着胆子问:“教授,那沉默纪之前就没有小说吗?”
西列斯看了他一眼:“雅各·贝尔曼先生,我非常乐意解答这个问题。答案是:的确没有。我指的是你们现在能够在书店里购买到的,这一类虚构性质的通俗小说。
“关于神的记叙性质的记载,以及基于神明、信徒等等事迹的相关衍生描述,这些都是存在的。但是那不能说是完全虚构的作品。
“我得出的这个结论是基于目前的学术研究而言。实际上,有一部分的史学家认为,在帝国纪的时代,就应当已经有‘市井小说’‘睡前故事’这一类题材存在。
“但是当时的神明对于人类思想观念的控制非常极端,因而这部分的资料早已经在一些教会的控制之下灰飞烟灭了。
“只有一些少见的记录,分散在不同的普通人的信件或者其他记载之中。其中提及了类似于‘随信附我昨日正在阅读的故事抄本’这样的话。
“这部分的研究是近几年才慢慢诞生的。以往人们对皇帝、大臣、国家、神明、信徒、教皇、军队……这些较为传统的‘英雄角色’更加感兴趣。
“不过现在史学家们也逐渐开始研究过去的某一个时间点,一个普通人的普通生活。如果你们感兴趣的话,那可以去书店里寻找一些微观视角的历史著作。”
西列斯看了一眼怀表:“我们在这个问题上拓展得有些深入了。”
他听见讲台下的学生们一阵窃窃私语,似乎是在说安缇纳姆的事
情。
的确,比起雾中纪以前的那些神明而言,安缇纳姆是一位非常宽容、慈和的神明。西列斯的记忆中从未有过祂插手人类帝国的政务 、或者控制人类思想观念之类的事迹。
大多数时候,安缇纳姆就像是一团迷雾,只是静静地漂浮在人类的周围,记录并且目睹一切发生的事情。
正如同他的神格。祂是过去与历史之神,本就应当藏身于过去与历史的长河之中。
西列斯没有制止学生们的讨论,隔了一会儿,他拍了拍手,说:“好了,继续我们的课堂。”
学生们这才逐渐安静下来。
西列斯继续说:“我想你们已经对沉默纪的两种文学有所了解了,而我们即将在课堂上探讨的三位作者,其中两位就分属这两个阵营。”
有学生提问:“那剩下的一位呢?”
西列斯微微笑了一下:“这是一位……我不能说他如何的传奇,但是起码我认为他非常杰出。”
他这样神秘兮兮的语气一下子就让学生们忘记了之前那两位文学家,纷纷希望西列斯提前说一下这最后一位。
西列斯无奈地摇了摇头,仍旧介绍了前两位——一位信徒,以及一位传统意义上的文学家。
最后一位……
西列斯说:“科南·弗里蒙特,这是他的名字。”
有一些对沉默纪文学有所了解的学生回忆了一下,惊异地说:“我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倒是安妮特·梅尔文,她想了片刻之后,突然看向了西列斯:“教授,是您的那篇论文中提到的科南·弗里蒙特吗?”
西列斯惊讶地看了看这个小姑娘,没想到她居然会看过自己的毕业论文。
于是他微微笑了一下,说:“是的,梅尔文小姐。”他说,“科南·弗里蒙特,他曾经是一位虔诚的信徒,而在他信仰的神明陨落之后,他并没有如同其他信徒一样陷入疯狂的绝境。
“他转而投身于文学,在人生的最后十年里,写出了一部非常冗长的著作,详述自己从出生至死亡的所有的遭遇以及心理变化,是研究沉默纪的人类生活的非常好的著作。”
“那为什么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有学生疑惑地提问。
西列斯摇了摇头,轻微地叹了一口气:“因为所有存留于世的资料,都是残本。”
有人惊讶地叫了一声。
“这部著作的名字是《一个名叫科南·弗里蒙特的男人的一生》,现存的关于这本著作的资料,感兴趣的话可以提
前去图书馆查阅,当然我们之后也会涉及到。
“这本书总共有十二卷,再加上一章内容很长的序,总共可以说是十三卷。而我们现在只发现了序、第一卷、第五卷和第十二卷。
“一部分是弗里蒙特的手稿,一部分是初版的残卷,一部分是他人的抄录。七拼八凑,最终凑齐了这几卷内容。”
有学生说:“教授,您看起来非常遗憾。”
西列斯点头又摇头:“我希望未来能出现新的考古发现,又或者有一位收藏家或者藏书家能告诉我,他收藏了这部著作的全集。”
说着,他自己都因为这个想法而莞尔。
接着,西列斯回到沉默纪文学这个话题上,让学生们提一些自己知道的相关知识,比如一些著名的作家、作品,甚至于一些历史话题。
在这样的过程中,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西列斯在十一点半的时候准时下课,走得比学生们更加匆忙,看起来是有什么急事要去做。
学生们有些好奇教授的去向,但是任谁都想不到,西列斯出了教室就直接离开了拉米法大学,连办公室都没有回。
他在学校门口拦下了一辆出租马车,直接去往了往日教会中央大教堂。
出租马车比公共马车快得多,大概半个小时之后,他抵达了大教堂。
大教堂里人并不多。
西列斯走进大教堂的时候,不经意间想,这是周二的中午;布鲁尔·达罗忙着订婚,学生们忙着上课,他忙着解决自己办公室的问题。
人们忙忙碌碌,各行其是。
仍旧是大主教格罗夫纳接待了他。这个外表平平无奇的男人,这一日仍旧在教堂中殿擦拭安缇纳姆雕像的底座。
在望见西列斯的那一刻,格罗夫纳略微惊讶地与他打招呼:“诺埃尔教授!您怎么来了?”
西列斯因为格罗夫纳使用的尊称而感到了些微的不习惯。
康斯特公国的确只是往日教会的一个分支派系——但是说真的,连首都的大主教都会对一个年轻的教授如此周到礼貌吗?
西列斯困扰了一下,但这会儿没时间去想这些问题了。他干脆利落地将自己办公室里的那个女人头部雕像的事情说了说。
格罗夫纳的表情一下子严肃了起来。
他说:“教授,您也是入门的启示者了,是吗?”
“是的。”西列斯点了点头。
格罗夫纳便说:“那么,请跟我来。我会让一位启示者跟随您去回收那个失控的时轨
。”
失控的时轨。
西列斯琢磨了一下这个称谓,感到启示者的路途上果真有无数知识的迷雾。
时轨也会失控吗?失控的结果就是一种无差别的袭击?那他如果真的碰触那个雕像,会发生什么?
格罗夫纳大概看出了西列斯心中的疑惑,便在带领西列斯前往后殿的过程中,对西列斯说:“这些都是你在启示者路途上将会学习到的东西。按部就班跟随着历史学会的课程就好。”
他的语气中带着年长者特有的宽容与慈祥。
西列斯犹豫了一下,问:“主教先生,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我以后也可以独立解决这样的问题,是吗?”
“是的。”格罗夫纳这么说,“启示者拥有力量,也拥有力量所带来的危险性。因此,我们有职责让这样的危险远离普通人。”
这么说着,他又望向西列斯,用那种一贯的平和的语气说:“不过,您现在才刚刚入门呢。”
西列斯低声说:“我明白。”他想了想,又问,“主教先生,那名叛教者……”
“班扬在负责调查这个事情,他已经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格罗夫纳微微笑着,“得感谢您之前带来的消息。”
西列斯不知道自己应该松一口气还是应该更为紧张,最后,他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说:“那就好。”
他们在叛教者的话题上浅尝辄止。西列斯很快就见到了格罗夫纳为他安排的,解决这一次意外事件的启示者。
那是一位年轻的女士,同样穿着贴身的骑士装,看起来干练而冷静。她望向了西列斯,目光中带着平和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感。
她微微点头,说:“凯瑟琳·金西。”
“西列斯·诺埃尔。”西列斯自我介绍说,“感谢您的援手,金西女士。”
凯瑟琳·金西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格罗夫纳注视着西列斯与金西女士离开教堂,目光中带着一种深邃的、悠远的情绪。他轻轻将手掌盖在自己的胸膛之上,口中呢喃着:“吾神……”
西列斯全然不知道这样的事情。
他跟随着金西女士又一次通过出租马车回到了拉米法大学。他们一路无话,两个人的性格都非常沉闷寡言。
西列斯付了车费,随后说:“金西女士……”
“凯瑟琳就好。”凯瑟琳简单地说。
西列斯也没有多废话,他说:“凯瑟琳,请跟我来。”
年轻的女士穿着骑士服,跟随在西列斯
的身后。这一来一回就花费了一个小时,此时正是学生们午休的时刻,所以他们走进主城堡到四楼办公 室的过程中,没有遇到任何一个人。
凯瑟琳走进西列斯的办公室的时候,就皱起了眉。
她的目光望向了办公室中的书架,片刻之后,说:“太危险了。”
西列斯不太确定她指的是什么,于是保持着沉默。
凯瑟琳来到了书架前,看向那个被抹布盖住的女人雕像,随后,她又望向了那支钢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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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失控的时轨。”
西列斯一瞬间无言以对,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感到瞬间的苦涩——卡贝尔教授!您瞧瞧您留了一个什么样的烂摊子下来!
失控的时轨也就够了,那矮柜里的资料才是最让西列斯的头疼的东西。如果卡贝尔教授在离职前天天研究那些东西,天天让自己灵性增长,那也难怪学院里的学生会将他看做是疯老头了。
凯瑟琳没有直接伸手触碰那两样失控的时轨,而是从随身携带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半透明的纸片。
随后,她展开了这张纸片,形成了一个纸篮子。她将这个篮子谨慎地盖在女人的头部雕像上,然后又盖在那支钢笔上。
片刻之后,她收回纸张。那两样东西似乎仍旧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凯瑟琳却说:“好了。它们的活性已经被消除了。”
西列斯目光有些诧异地望了望。
他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但是这位冷淡的金西女士,恐怕不会乐意给他一个详细的解答。
凯瑟琳也的确没有多说什么话。
她消除了失控时轨上的所谓“活性”,然后就说:“我会将这两样东西回收到教会。如果之后不会再出现问题的话,我就会将这两样东西还给你。不过这可能会经过一个非常漫长的观察期。”
西列斯谨慎地说:“这两样东西其实并不属于我,而是属于这间办公室之前的主人,文史院的卡贝尔教授。”
凯瑟琳看起来并不怎么在意时轨的真正归属,但是在听见“卡贝尔”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突然有些诧异地说:“卡贝尔?劳埃德·卡贝尔?”
西列斯迟疑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他问:“你知道卡贝尔教授?”
“他的家人向警局报了失踪,在调查中,警察在他家里发现了失控的时轨,于是案件转交到了我们这里。我们正在调查他的人际网。”凯瑟琳简单地说,“没想到他在办公室这里还留了一部分。”
西列斯没想到
这件事情峰回路转,又一次绕回了卡贝尔教授的身上。
于是他说:“我这里还有一些卡贝尔教授留下来的手稿,你们的调查需要吗?”
/≈gt; 凯瑟琳摇了摇头,说:“我并不是负责卡贝尔失踪案的。之后应该会有负责调查的启示者上门询问,你到时候交给他就可以了。”
西列斯这才略微松了一口气,意识到自己总算是可以腾空办公室里的东西了。
卡贝尔教授留下的这些东西实在生不逢时。如果西列斯是一位足够强大的启示者,那么他或许有兴趣了解卡贝尔教授失踪的过程,但是……
他还只是一个刚刚入门的小菜鸡。
西列斯想到什么,又问:“对了,凯瑟琳,我听说卡贝尔教授的助教也联系不上了,他的失踪与卡贝尔教授的事情有关吗?”
“我不清楚。”凯瑟琳冷淡而简单地回答。
西列斯点点头,也不算失望。
他看着凯瑟琳。这位年轻而强大的启示者随手拿起那两样东西,放进自己随手的布袋里面,然后就向西列斯告辞了。
西列斯本想送她去学校门口,但是她拒绝了。
不过在离开之前,她还是嘱咐西列斯:“你这一次遇到的两件失控时轨,都还是较为初级的活性,所以没有那么危险。
“记住,以后如果遇到不明来源的物品,千万不要用手触碰,也不要过久地凝视。你也是启示者,服用魔药进入仪式时间之后,你就会慢慢产生一种奇妙的感应。
“万一真的遇到了自己无法处理的失控时轨,尽快到往日教会或者历史学会寻求帮助。”
西列斯点头,认真地说:“我会记住的。”
这已经是第二次有人对他说,如果遇到危险,那就去往日教会或者历史学会寻求帮助。这是否意味着这两个组织是较为正面的官方组织?
等到凯瑟琳离开,西列斯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到这一次的意外事件算是结束了。
这次的事情如果是一部小说的话,那必定显得虎头蛇尾。因为开头的时候他如此惊慌,但是凯瑟琳过来之后,却如此简单就解决了失控的时轨。
就是一个纸篮子,盖住,什么动静也没有,然后“活性”就被消除了。
平平无奇,简单得像是从一个空空如也的黑帽子里掏出一只白色的鸽子。
西列斯相信自己如果是在仪式时间中的话,必定可以得到更多的信息,因为那样他就可以看到奇妙的蓝色光辉。
但是他刚
才如同一个普通人一样,束手无策地旁观,无能为力。
西列斯轻轻合上了眼睛。
他不会感到自尊心受挫。他知道此刻的自己的确就是一个入门的启示者,没有那么强大的能力。但是与此同时,他又感到自己心中生出了一捧灼热的火焰。
他突然非常非常想要了解启示者的秘密,得到启示者的力量。他想要……掌握这样的力量、掌握自己的命运,在面对下一个失控的时轨的时候,不要这么无能为力,如同一个废物一样……
西列斯睁开眼睛,漆黑的瞳孔静静地望着面前平常的办公室场景,慢慢在心中下定了决心。
大脑中的骰子转动了一下。
【灵性 1。意志 1。】
西列斯:“……”
加意志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加灵性!晦气!
西列斯黑着脸站起来。
已经是艳阳高照的下午了。西列斯脱了西装外套,将衬衫的袖子挽到了小臂处,以这幅略微随性的模样去了食堂二楼吃午饭。
吃过饭,时间已经将近两点。西列斯慢吞吞踱步回到办公室,突然瞥向了那枚仍旧静静待在书架上的项链。
之前他没有碰过的摆件有三样,两样都出了问题,这条项链却没什么问题?
西列斯谨慎地打量着这条项链。
看起来的确没什么问题,就是简单的项链,银链子下方坠着一个饰物,材质是某种银色的金属,整体的造型像是一个一端重重压下的天平。
凯瑟琳刚才已经发现了钢笔的问题,而同样摆放在这里的项链如果有问题的话,她必定能够发现。所以这并不是一个失控的时轨。
……但它是否是时轨呢?又或者仅仅只是简单的,卡贝尔教授购买的装饰物?
不,等等。
西列斯突然怔了一下。
他不够了解卡贝尔教授,也不知道卡贝尔教授的日常生活习惯是什么。但是记忆中,他的确记得当初那节专选课上,卡贝尔教授不修边幅的样子。
一个上了年纪、沉迷学术,被学生们称为“疯老头”的老人,他会有什么闲心购买这样的项链吗?
但如果不是卡贝尔教授自己购买或者得到的,那为什么办公室里会出现这样一条项链?是别人赠送的吗?但怎么可能有人向一位上了年纪的教授,赠送项链?
西列斯满心狐疑,但是却无从得到答案。他只能谨慎地用铅笔将这条项链往角落处推了推,打算先搁置这个问题。
下午三点,他的学
徒们准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