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贝克银行
“亲爱的妈妈, 展信佳。
“……当我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了拉米法城。无烬之地是个神奇而充满秘密的地方,我结交了一些新的朋友, 也与他们共同解决了一桩麻烦。
“……
“……事情大致是这样。不过,希望您放心,我并没有遇上什么严重可怕的危机, 只是遇上了一些疯狂的人们。或许这世界就是如此, 我们只能尽量保持自身的理智与清醒。
“此外,我还在无烬之地收获了一段意外但惊喜的恋情。他的名字是琴多·普拉亚,是来自异国的探险者。希望您能为我高兴。我从未想过能遇上一个合适的伴侣,但是人生总是能充满意外之喜。
“如果时间凑巧的话,那或许我们能一起来拜访您。冬季已经来临了, 希望您能注意身体、注意保暖, 从容地度过这场严寒。
“我已经收到了您之前的回信。很高兴您能喜欢我之前购买的围巾,如果您还有什么需要,那可以写信告诉我。
“关于您提议的几个可供考虑的开店方案, 我也会仔细筛选。11月份我会较为忙碌, 不过之后应当会好一些, 到时候我会做出决定。
“随信附上了一些我从无烬之地带回的纪念品, 是一些新奇的小物件。希望您能喜欢。
“……
“初雪过后,春日近在眼前。”
11月7日, 周六。夜晚。
西列斯坐在海沃德街6号小书房书桌的后面, 写完了将要寄给母亲的信件, 然后放下钢笔, 抬眸望向了窗外的夜色。
这是他回到拉米法城的第二天。
他在忙碌的日常事务中, 度过了今天一整天的时间。
上午的时候他打扫了一下房间里的积灰, 并且整理了一下从无烬之地带回来的物品, 包括比德尔城的纪念书签、购买的其他纪念品、从心型峡谷的暗室里带回来的书籍手稿档案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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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他们很快便各自离开。
昨天西列斯与琴多两个人在大雨中匆忙找了家旅馆暂且歇脚;等到今天雨过天晴之后,两人便一同回到了海沃德街6号。
琴多看起来挺想和西列斯一起住,不过他最后还是沮丧地放弃了;一来西列斯看起来不太能轻易接受同居,二来海沃德街6号的小公寓也容不下两个大男人一同居住。
况且西列斯还有洛伦佐·格兰瑟姆这位室友。后者目前还没有回到海沃德街,估计是仍旧在家中,等到开学
才会回来。
因此,在上午一起收拾完房间之后,西列斯与琴多一起吃了顿午餐,随后两个人就分开了。
西列斯去拜访朋友们,琴多则去寻找合适的住处。他可能会在旅馆中暂且居住一两天,随后在拉米法东城租赁一间公寓或者一套住宅。
下午的时候,西列斯与历史学会的朋友们在豪斯维尔街18号的私人俱乐部见了面,随后也在历史学会的沙龙中见到了黎明启示会的三名成员。他们主要的话题就是西列斯在无烬之地的经历。
随后,他在晚餐时分拜访了费恩一家。他们谈论了无烬之地的事情,以及拉米法城内的一些动向,当然,也包括了安东尼·费恩的学业问题,毕竟后者过两天就要去上学了。
抛开无烬之地的麻烦不谈,西列斯在拉米法城内还有一大堆事务等待着处理。
比如安东尼·费恩在吃完饭之后,扭扭捏捏地问起西列斯,他是否真的要在道森街开设一家店铺,以及,是否真的有意雇佣那些流浪的孩子们。
西列斯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不过他也同时说,他这个十一月会比较忙碌,可能没时间来处理这件事情。
安东尼看起来喜不自胜,并没有因为时间的问题而催促西列斯。他只是说,那就行。因为之前西列斯给的五百公爵币,所以他的朋友们还足可以在西城生存下去。
对此西列斯也并不感到意外。
当然,这的确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在西列斯回到拉米法城之后,他就不得不裹上了厚重的棉衣。即便如此,他还是十分怀念地球的暖气与空调。
正因如此,他也对安东尼说,如果西城那边的孩子们遇到了什么困难的话,那也可以向他求助。
其实在席间,西列斯就已经与伯特伦这位商人讨论了在西城开店的问题。
伯特伦给出了一些建议,但是他也说,对于西列斯这样毫无经商经验的人,如果要开设一家店铺,那最好是能找到一个足够靠谱的帮手,或者贩卖足够新颖的物品。
西列斯挺想请伯特伦帮忙,不过伯特伦十分委婉地拒绝了,他说他最近有些厌倦经商的生活,打算在未来较长的一段时间里回归家庭。
西列斯也能理解他这样的心思。伯特伦曾经长期停留在无烬之地,那种氛围显然会对人造成一定的心理伤害。
不过,西列斯注意到,费恩太太反而一直挺感兴趣地听着他们的谈话。
或许费恩太太反而想要从家庭生活中走出来了?西列斯这么猜测。
但是开店的事情终究
是更久之后的未来需要处理的事情。
晚饭过后,西列斯便与费恩一家告别,然后回到了海沃德街6号。他在三楼的书桌上看到了琴多留下的一封信——他给了琴多三楼房门的钥匙。
琴多说他目前住在东城的一家旅馆中,并且留下了地址。最近几天他会寻找合适的房子租住,并且抽时间购买一些生活用品。
对于琴多和他一起回到拉米法城的做法,西列斯稍微感到一些歉疚,主要是因为他的日常生活的确十分忙碌,他未必能抽出许多时间来陪伴琴多。
不过琴多让他别这么想。
“毕竟,是我想要主动跟上您的脚步。”琴多这么说,“我需要比您更努力一点。”
这话让西列斯感到些许无奈与柔软的情绪。
当然,按照琴多的说法,抛开西列斯的因素不谈,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也是琴多需要来到拉米法城的原因——普拉亚家族的资产。
琴多成长于堪萨斯,但是普拉亚家族的资产遍布整个费希尔世界。此前琴多懒得管理那些东西,但现在他却仿佛突然来了兴致。
“查账。”琴多说,“总要这么做的。”
西列斯瞧了他一眼。
“当然,主要还是为了您。”琴多亲昵地蹭了蹭西列斯的脸颊,他喜欢这种程度的亲热,“不过总得让您觉得放心一些。”
总之,琴多的出现让西列斯忙碌的日程中又加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谈恋爱。
他已经开始为自己未来一段时间的生活头痛了。
他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下了长长一串的待办事项:琴多、上课、学徒、俱乐部活动、研究部课题、新的小说、卡贝尔教授留下的手稿、那支钢笔、道森街的商铺、地下帮派的活动……
……还有论文。
是的,他今年的学术论文。
当他决定自己的论文内容是萨丁帝国的流浪诗人,并且诧异地意识到这些流浪诗人很有可能是李加迪亚的信徒的时候,他可没想到,他还真能遇上一位李加迪亚的“血裔”。
琴多说,他会让堪萨斯那边的人送一些档案资料过来,为西列斯的论文添砖加瓦。
这事儿又让西列斯向琴多道谢了。不过琴多总能趁这个机会为自己讨些好处,起码是一个亲吻才能令他满意。
不过他们目前的进度也就局限在一个亲吻。
下一步进展……目前看来遥遥无期。这事儿主要得怪西列斯的矜持与内敛,毕竟琴多那翠绿色的眼睛总能带上一些不满足的意味,就那
么幽幽地望着西列斯。
而西列斯若无其事,仿佛他唇瓣上的红润还真是因为房间内的温暖一般。
然后琴多叹息一声:“什么时候才能与您更为亲密一些?”
西列斯真的认真思索了一下这个问题,然后十分坦诚地说:“我更希望我们暂且维持精神上的亲密无间。”
琴多眯了眯眼睛,然后说:“即便您拥有神明的力量,偶尔也应该放任自己享受更为实际的快乐吧?”
“好像在我们之间,你才拥有更名副其实的‘神明力量’?”西列斯反而调侃一句,然后说,“你得让我更习惯谈恋爱这事儿。”
琴多低低地笑了一声,最后无奈地放弃了——他所信仰的神明如此禁欲冷淡,以至于他不得不努力为自己争取点甜头。
琴多试图让自己在西列斯的日程表上占据一个空位。
周末不太可能。因为周六西列斯得去历史学会,周日西列斯得去小说家聚会;即便没这两桩事,西列斯的周末也很有可能会有一些其他的事情要做。此外,周三的上午西列斯还得与格伦菲尔见面。
因此,周一到周五……琴多十分挑剔地观望了一下。
西列斯已经拿到了自己在拉米法大学第二学期的课表,仍旧是两节公共选修加上一节专业选修。
专业选修课和上学期的排课时间一样,仍旧是周二和周五的上午。两节公共选修课则分别是在周三的晚上和周四的下午。
于是琴多最后说:“周一的一整天和周二下午,怎么样?如果您有空的话,那就每周从这两天之间挑一天出来,我们一起去做一些更为轻松的事情。”
“比如?”
“逛逛博物馆、艺术馆,或者集市,或者去郊外看看风景……”琴多说,“我总得把您从那堆古旧的书籍与历史中拽出来,让您看看我,让您看看这个世界的现在。”
西列斯怔了片刻,最后他同意了琴多的安排。
他这才骤然意识到,尽管他已经来到这个世界好几个月了,但是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似乎也只局限于某些书籍中字句的描写与他人的描述。
相比较拉米法城,他反而对无烬之地的某些情况更为了解。
事情就这么定了,琴多看起来也十分满意。
不过西列斯转头就暂时推翻了这个计划:“但是这几天不行。琴多,我得熟悉一下教案。周二就要上课了。”
“……这没什么。”琴多的语气听起来并不像是没什么,不过他转而就说,“那么我可以来海沃德街陪
您吗?”
“当然可以。”西列斯说。
西列斯感到自己的日程被某些东西挤占了,又或者说,共存着;某些令他感到头疼但是又不得不让步的东西。他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那也有些新奇。
想到这里,西列斯也不由得感到自己的内心充斥了某种陌生的情绪。他感到那是一种毛茸茸的情绪。
他在书桌旁壁灯的昏黄光芒笼罩中怔了片刻,然后将写给母亲的信件放进了信封里。他打算明天将这封信寄出去。
他又望了望放在一旁的,来自琴多的那张信笺,迟疑了一会儿之后,便将其放进了抽屉里。他打算好好保管这些来自琴多的信。
做完这一切,西列斯便站到了窗外,静静地凝望着窗外的夜色。
昨天还是大雨倾盆,今天已经云开雨霁。不过,气温正在缓步下降,人们不得不面临“吸一口气就冷彻心扉”的尴尬局面。
西列斯对此做足了心理准备,他反而有些担心,琴多这样未曾在拉米法城度过冬天的堪萨斯人是否能够习惯这样的天气。
站了片刻,西列斯的目光垂下来,望见了摆放在窗台上的那套人偶,以及枯干的绿色盆栽。
前天和昨天,也就是11月5日和6日的夜晚,他进入了深海梦境。
深海梦境一如既往。星星、海面、迷雾、人偶、孤岛、红泥。
当他进入深海梦境的时候,他甚至感到时间在这里已经静止了。
过去的21天里,他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从康斯特公国的拉米法城到无烬之地的黑尔斯之家,可是当他再一次进入深海梦境,“世界”却一切如初。
不过他仍旧没能进入诺娜的梦境。他不知道诺娜怎么了,但这两天里,诺娜似乎都没有做梦。
他反而两次进入了埃米尔·哈里森的梦境。
第一次他确认了,之前他交给埃米尔的魔方果真在现实中也出现了。这一点不出他的意料,但是也仍旧让他立刻就从深海梦境中惊醒了。
第二次他与埃米尔的交流更长了一些,聊到了关于埃米尔外公的事情。埃米尔说,在他与妈妈的强烈要求下,他的外公终于松口了,同意让他过段时间去上学。
这事儿让埃米尔对幽灵先生十分感激。除开这事儿,幽灵先生递给他的魔方也让他十分感兴趣。
过去几周里,埃米尔一直在研究如何复原魔方,并且也有了一些思路。幽灵先生鼓励了他,希望他再接再厉。
在梦境中,埃米尔也仍
旧拿着那个魔方,津津有味地玩着。
这让幽灵先生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他问:“埃米尔,你会喜欢一家玩具店吗?”
“什么?”埃米尔好奇地问,“什么是玩具店?”
“类似于这样的魔方。”幽灵先生指了指他手中的魔方,“其实还有许多类似的玩具。如果有这样一家玩具店,你会想要买吗?”
地球的儿童益智玩具。幽灵先生想。
埃米尔琢磨了一会儿,然后说:“我当然会!听起来都十分有意思。一个魔方我都还没玩腻呢。幽灵先生,真会有这样一家店吗?”
幽灵先生回答:“或许以后会有的。”
埃米尔便兴高采烈地回答说:“那如果开了,您一定要告诉我。”
幽灵先生微笑起来,说:“我会的。”
在离开埃米尔的梦境之后,他便站在孤岛的红泥上琢磨这事儿。但他很快意识到,这件事情可以等到他回到现实再说。
这一天,他要有什么新发现,让自己得以离开深海梦境?
就在这个时候,他无意中瞥见自己倒映在埃米尔的梦境泡泡上的面容。
在幽灵先生离开之后,埃米尔其实还在做梦。不过幽灵先生没怎么关注埃米尔的梦境,他只是注意到自己的面孔。
他曾经就注意过,深海梦境中他的面孔与西列斯·诺埃尔近似,但是又有一些细节上的不同,可以一眼就分辨出来,那其实是两张不同的面孔。
现在他更仔细地观察了一下,便突然意识到,那其实是西列斯·诺埃尔与贺嘉音两张面孔的融合。
他联想到,此前他身体变成雕像,整个人进入濒死状态的时候,他仿佛出现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里。在那个房间里,他变回了贺嘉音。
那种状态与他现在这种状态有什么不一样?他不禁想。
为什么一次是彻底变回贺嘉音,一次则是两者的融合?这些“神的乐园”,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对此十分好奇与感兴趣,但恐怕也只能去搜寻更多的信息。
他最后得以离开深海梦境,是因为他拥有了一个奇怪的发现:他注意到,有一个缓慢萎缩、消弭的梦境泡泡,逐渐靠近孤岛,然后与红泥合为一体,彻底泯灭。
在那一刻,西列斯惊醒了。
那是今天的凌晨四点。彼时他躺在旅馆的床铺上,不远处的另外一张床上传来琴多平缓的呼吸声。他在夜色中沉静地望着天花板,心中缓缓浮现出一个词语:死亡。
那个梦境的主人
死去了。所以,他的梦境汇入孤岛,成为红泥。那就是孤岛与红泥的由来。那是亡者的梦境,那是灵魂的孤岛。
……西列斯回过神,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在窗边站得有些久了。
窗外寒风凛冽,世界仿佛风雨飘摇。那种凄冷的情绪缓慢浸入西列斯的心中,隔了片刻,他呼出一口气,勉强让自己摆脱这种情绪。
冬夜。毕竟不是什么与温暖相近的词语。
他摇了摇头,去洗漱一番,就躺到床上静静地入睡了。第二天上午,西列斯起床,打算去食堂吃顿早餐。
恰好报童送来西列斯订阅的报纸,他接过,顺便看了一眼,却立刻怔住了。
冬日清晨的寒风仿佛渗入他的心灵。
琴多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他走过来,站在西列斯的面前,为他挡住寒风,然后问:“怎么了?看您的脸色不太好。”
“……一位认识的长辈过世了。就在昨天凌晨。”西列斯叹了一口气,将报纸递给琴多,“丹顿·卡尔弗利教授,一 位藏书家。他曾经帮助了我。”
琴多望了一眼报纸上的讣告,便默不作声地倾身抱了抱西列斯。
西列斯低声说:“世事难料。在我回到拉米法城的时候,我还在想,或许我能在这位藏书家那儿找到一些始终在寻找的珍贵书籍……但是,他就这么过世了。”
“年纪到了。”琴多近乎轻柔地说。
“是啊。”西列斯说,“……走吧,去吃早餐。只是一些感叹。有机会的话,或许我可以去参加这位老人的葬礼。”
他们一起去食堂吃了早餐。
明天就要开学了,食堂里也多了一些学生与教授的身影。看得出来,西列斯·诺埃尔教授的名气在拉米法大学已经打响,因此,朝着琴多投来好奇目光的人不在少数。
r /&a;ap;gt; 当然,琴多本身异域的特征与出众的容貌,或许也是他引人瞩目的原因之一。
琴多略微有些玩味地说:“看来您在这儿挺受欢迎。”
西列斯默然片刻,然后说:“可能跟你想象中的‘欢迎’不太一样。”
琴多一怔,颇为茫然地瞧了瞧他。
……反正西列斯自己不认为靠作业和试卷得来的“欢迎”,和琴多理解中的“欢迎”,是一个意思。
事实上,他还挺好奇,这学期究竟会有多少学生选他的公选课?
吃过早餐,他们先去了校外的马车行寄信,然后就回到了海沃德街6号,恰好在此时碰上提着行李回到宿舍
的洛伦佐。
“早上好,诺埃尔教授。”洛伦佐说,“真是寒冷的天气啊。今年的第二学期恐怕不会好受了,而我还得为邓洛普教授代课……哦,这位是?”
“琴多·普拉亚。”西列斯为他介绍说,并且顿了顿,又说,“我的恋人。”
“哦……”洛伦佐带着点惊异,瞧了瞧琴多。
琴多也礼貌地朝着他点了点头,不过性格使然,并非热络地与他打招呼。
当然洛伦佐也并没有在意这个。他只是说:“教授,您动作可真快。没几个月之前您还跟我说,您既不喜欢男人,也不想谈恋爱。现在只是过去了一个冬假,您就变了?”
西列斯:“……”
他挺不想听见这话的,明白吗?
洛伦佐大笑起来,也没有与他们多聊,很快就与他们告别,去了二楼。
西列斯与琴多回了三楼。琴多便说:“您之前既不喜欢男人,也不想谈恋爱。看来我该感到庆幸,我成功改变了您的观念。”
“你改变了我的人生。”西列斯说,随后又低声说,“你是我生命中的锦上添花。”
或许,即便没有琴多,西列斯也可以继续独自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孤独地寻找回家的路,并且终有一日可以欣喜地迎来成功,或者坦然地迎接失败。但是,琴多毕竟出现了。
哪怕不算雪中送炭,也终究是锦上添花。
&a;ap;gt; 琴多微怔,随后表情慢慢变得柔和起来。他十分认真地望着西列斯,然后说:“您拯救了我的人生。”他说,“您是我生命中的雪中送炭。”
西列斯低声笑了一下,说:“听起来这并不公平,我应该更加看重你一些。”
“不,您不需要这样。”琴多说,“我不希望您为我改变。您就应该是您原本的模样,您原本就已经足够好了。”
……为什么原先看不出,琴多·普拉亚居然是个情话张口就来的人?西列斯心想。
他们很快就各做各的了。琴多在沙发上查阅附近可供租住的房屋的列表,而西列斯则在书桌那儿整理自己的论文内容。
实际上,在出发前往无烬之地之前,他的论文大致框架、正文内容就已经做得差不多了。但是,毕竟荒废了半个多月的时间,西列斯需要重新整理一下。
此外,由于在无烬之地的经历,他也意识到自己论文中的某些地方需要更改。他偶尔会与琴多交流一两句,关于那些流浪诗人的情况。
偶尔,琴多也会问他一些关于住房的问题
。
在一个上午的时间飞快流逝之后,西列斯才突然意识到,琴多的存在似乎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多的困扰。或许是因为,当西列斯做正事的时候,琴多也可以保持足够的安静与低存在感。
他们一同在外面吃了顿午餐,然后琴多去查看那些被他挑选出来的房子,西列斯则去了贝恩书店,参与小说家聚会。
“好久不见,诺埃尔教授!”
一进门,推理小说家梅纳德·戴夫斯、冒险小说家阿维德·诺顿就纷纷与西列斯打招呼。推理小说家安东尼娅·卡明女士也在,她微笑着朝着西列斯点了点头。
书店里就只有他们三个。看起来,严寒的冬日也阻碍了小说家们聚会的热情。
“好久不见。”西列斯说,“我刚从无烬之地回来。”
“无烬之地!”阿维德惊叹着说,他的声音带着点鼻音,像是感冒刚刚痊愈一般,“我也十分想去那儿冒险,可总有各种原因阻碍着我。说到底,那里还是太过于危险了。”
梅纳德毫不留情地说:“诺埃尔教授去那儿可以说是冒险,你去那儿只能说是送死。”
西列斯不禁莞尔,他倒是赞同无烬之地十分危险这个想法,不过他大概不会如同梅纳德这样说话,那未免也太直白与嘲讽了。
阿维德看起来早已经习惯了梅纳德的说话方式,他只是朝着梅纳德翻了个白眼。随后,他说:“不用你说这话,梅纳德。
“还记得吗,不久前我们才阅读过那本刚刚出版的探险者游记。无烬之地可真够危险的,既危险又诡异,我不怎么敢去。
“即便要去,也估计是去……按照那本游记的说法,高尔斯沃,是吧?”
西列斯点了点头,说:“我这一次就去了高尔斯沃的比德尔城,那还算和平与繁荣。”
他一边这么说,一边想,阿维德所说的探险者游记,指的恐怕就是在神诞日之后出版的,弗雷德曼的游记吧?其中删除了关于“不存在的城市”的相关传闻。
当然,西列斯十分清楚,随着发生在黑尔斯之家的事情逐渐广为人知,“不存在的城市”这个绵延数百年的骗局,也到了该被揭穿的时刻。
他们就无烬之地这个话题探讨了一番,西列斯也大致讲了讲自己过去这段时间在无烬之地的见闻。
……说起来,过去两天他已经无数次复读这段经历了。这可能就是交际圈过于多样的结果。尽管经历都是同一段,但是考虑到不同朋友的接受能力,他还得在此时稍微美化粉饰一些。
当然,他
终究也提到了黑尔斯之家,这必定是过去一段时间与无烬之地相关的话题的谈资。
“真有意思。”阿维德津津有味地听着,然后说,“教授,我还记得您曾经说过,新书会是与探险有关的题材。看来在无烬之地的经历给您提供了丰富的素材。”
西列斯认同地点了点头,说:“有些……氛围,是只有抵达无烬之地之后,才可以感受到的。”
“我期待着您的作品。”卡明女士轻柔地说。
梅纳德也连连点头,并且说:“这段时间,我已经听到不少出版商在考虑购买您新书的版权了。”
西列斯略微惊异地得知这一点,不过他随即说:“那恐怕也不会是短时间内就决定的事情。况且,我十一月份可能也没什么时间进行构思。”
“十一月会很忙?”
西列斯说:“我毕竟还要上课。”
阿维德与梅纳德对视一眼,然后纷纷感叹说:“能者多劳。”
西列斯心想,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突然这么忙碌了。
安东尼娅·卡明女士在一旁翻阅着报纸,然后突然说:“卡尔弗利教授去世了,你们听说这事儿了吗?”
西列斯微怔。阿维德与梅纳德都点了点头。
……看来这位藏书家果真在拉米法城内拥有不菲的名声。西列斯不禁想。
安东尼娅低声说:“我受邀前往参加他的葬礼,就是明天。不过,我近日来已经听闻了一些关于卡尔弗利教授遗产的相关争议……如果卡尔弗利教授仍旧在世,真不知道他会如何想。”
“遗产?”阿维德有些惊讶地说,“我以为卡尔弗利教授只是一位藏 书家?”
“‘只是’。”安东尼娅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能成为一位藏书家,就已经需要足够的财力、时间与地位,况且卡尔弗利教授这样的大藏书家呢?
“我因为出版商的关系与这位教授多少打过些交道。他是贵族出身。你们可能知道在上个月才过世的奥斯汀侯爵?”
他们都点了点头。
安东尼娅便意味深长地说:“卡尔弗利教授也是一位足以被称之为‘侯爵’的阁下,只不过,他更喜欢别人称他为教授罢了。”
梅纳德吃惊地咋舌,然后十分直白地说:“所以人们一定为他的爵位争得死去活来。”
“卡尔弗利教授无妻无子,却财产颇丰、爵位高悬。”安东尼娅说,“不过,我更关注他的藏书下落如何。”
他们都不禁叹息了一声。在这个年代,那丰厚的藏
书几乎与财富、地位相等价。只不过,对他们这几位小说家而言,仅仅只是书籍本身,就已经价值连城。
话题的走向略显沉郁。他们各自提及了自己家中的老人。这是一个寒冷的冬天,有时候年长者会担忧自己的身体无法撑过这个冬天。
这话题就显得更加沉重了。
br /&a;ap;gt; “不久前我生了场病。”阿维德说,“你们也许能从我的声音中听出来。总之,家庭医生看不好我的病,我便只好去一趟医院。而医院里人满为患,环境也称不上好。
“那时候我便想,今年冬天对于许多人来说,可能都不算好过。”
“年年冬天都是如此。”梅纳德低声嘀咕着。
年纪最长的安东尼娅最后说:“死亡终究难以避免。”
这一次的聚会就在这种较为沉重的氛围中落幕了。西列斯离开贝恩书店的时候,琴多就在一楼等着他。
琴多买了一杯饮料,饶有兴致地慢慢喝着,一边观察着玻璃窗外阴沉沉的天气与城市。他身上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异域旅者的气质,在无烬之地不算醒目,但在拉米法城却显得格外明显。
“怎么样?”西列斯问,“找到合适的房子了吗?”
“找到了,不过或许可以让您来决定。”琴多狡猾地说,“这样以后您也可以心安理得地过来住两天,如果有机会的话。”
西列斯因为他这样的小心思感到些许的无奈。那种毛茸茸的情绪又在轻轻扰动他的心灵。
于是,西列斯只是沉默片刻,便说:“那走吧,我们去看看。”
这个灰发棕肤绿眸的探险者,在来到拉米法城之后也显得不像是个平和无害的城里人。不过,在西列斯身边的时候,他像是整个人都变得温驯了。
西列斯注意到,当他们离开书店的时候,书店柜台后负责收银的年轻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这事儿让西列斯感到微妙的好笑。
琴多选中的房子就在贝恩书店与拉米法大学中间的某个居民区,地址是洛厄尔街32号,距离拉米法大学的路程大概是十五分钟,距离海沃德街6号则大概是十分钟。
那是一栋二层的独立住宅,看起来十分小巧精致,坐落在修剪精美的草坪与灌木背后,让西列斯第一时间联想到了袖珍娃娃屋。
房子据说建成于十年前,算是拉米法城内较新的那一批房屋。
这栋小住宅有三个卧室(一楼有一间,二楼有两间),两个盥洗室(上下层各一间)。
一楼有较大的厨房、会客厅和储藏室,二楼有一个令西列斯十分心动的大书房,面向西面,隐约可以看见波光粼粼的坎拉河。
琴多打算先租一整年,价格是1000公爵币。
“您觉得怎么样?”
二楼的书房里,琴多好整以暇地靠在书架上,询问西列斯。
西列斯说:“我感到这个房子仿佛是为我挑选的。”
琴多笑了一声,说:“的确是为您。当然,我更希望您在不知不觉中习惯这里,然后我就可以选个恰到好处的时间让您也搬过来。
“我觉得海沃德街6号的公寓的确有些小了,况且也没那么方便,毕竟我们正在研究关于旧神的秘密,不是吗?”
这一点西列斯十分认可。
他思索了片刻之后,问:“我们有可能将这栋房子买下来吗?”
琴多怔了一下,然后意外地望着西列斯。
西列斯说:“我认为这是更划算的办法。”
一年的租金一千公爵币;但是这栋房屋买下来说不定也才几千公爵币。
西列斯又转而说:“当然,先租后买更合理一些,总得尝试一下。”
琴多慢慢地点了点头,说:“我会去问问房东是否有这个意向,我也会关注附近的房产情况。另外,”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十分低沉,“您的提议实在太让我心动了。”
西列斯说:“我在努力将你放进我的人生计划中。”
“我很荣幸。”琴多说,他走到西列斯的面前,轻柔地吻了吻他的唇瓣,又说,“我非常荣幸……能够参与到您的生命之中。”
西列斯注视着他,注视着那双翠绿色的眼睛。他有一瞬间的恍惚,感到自己拥有这双眼睛的主人,而他也被永恒倒映进那双眼睛里面。
隔了片刻,他低声说:“我也是。”
决定了房子的事情之后,他们便在附近找了家餐厅吃饭。
“您晚上打算做什么?”琴多问。
西列斯想了想,说:“我想看看卡贝尔教授留下的手稿。”
当他们在心型峡谷的地下房间里发现卡贝尔教授和默文助教的尸体的时候,他们实际上也并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人会出现在这儿,又为什么横尸于此。
在无烬之地的时候,他们无暇翻阅卡贝尔教授留下的手稿。在返回拉米法城的路途之上,因为人多眼杂,所以西列斯也不好仔细查看手稿上的内容。
现在回到拉米法城,情况也算安定下来,那么西列斯便决定尽快查阅,
免得夜长梦多。
琴多了然地点了点头。
吃过晚餐,琴多就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他还是得先回旅馆,而那距离拉米法大学有一定路程,西列斯便让他早点回去,早点休息。
“明天我会早点来找您。”琴多低声说。
西列斯顿了顿,便说:“我会等着你。”
“……这话真令人心动。”
西列斯有些困惑地望了望他,不太明白这话有什么令人心动的地方。
“想到您在等待我……”琴多的声音渐渐变轻,然后他笑了起来,并且说,“那就足够让我心动了。”
……西列斯觉得谈恋爱真是一桩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情。
他无奈,便将琴多拉过来,轻柔地吻了吻他的唇瓣,然后说:“明天见。”
琴多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得愉快了一些。他说:“明天见。希望您有个美好的夜晚。”他想了想,又补充说,“下次能一起拥有一个美好的夜晚就更好了。”
“……或许会有那么一天的。”
“有您这句话就够了。”琴多说。
他们与彼此告别。西列斯注视着琴多离开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心中甚至有了一些些的困惑。更久以前,不久以前,现在。那仿佛是三个彼此毫无关联的时间点。
……遇到琴多以前。遇到琴多以后。现在。
或许这就是爱情的动人之处。他想。
他往回走,心思慢慢转到了卡贝尔教授的事情上。不过,他在海沃德街6号的的门口捡到了一封信件,信封上华丽复古的纹章显示,这封信来自贝克银行。
西列斯心中一动,想到这是一家城内知名的私人银行,同时也是阿方索存放钢笔的地方。
他有些好奇这家银行写信给自己是为了什么。他将其带上三楼,然后拆开查看。
片刻之后,他惊愕地意识到,这封信之所以能够寄送到他的手上,是因为在卡尔弗利教授的遗嘱中,他将部分藏书赠予给了西列斯。
而贝克银行正是卡尔弗利教授遗嘱的执行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