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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姐夫山水有相逢(双更合一)

第五十三章

进了书院,  人就少了许多。

看来,书院占地极广,江蓠跟着褚莲音走了很一会,  才走到山长的居舍。

山长的居舍并不大,  一进的院落,  院内生着一棵巨大的槐树,  槐树的枝丫伸展开来,  几乎将整个院落遮住。

褚莲音拍了拍槐树的树干,  道:“这树自书院创办起就经种在这了,到现在…也有百年了吧。”

“原来你经这么大了啊。”

江蓠手落在槐树粗糙的树皮,  不知道什么,  总觉有些亲切。

槐树苍青『色』的叶片被风吹了吹,轻轻拂过她的手背。

她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褚莲音回头,恰见这一幕,  竟是一愣,半晌笑道:

“阿蓠,跟。”

“恩!”

江蓠『摸』『摸』树皮,  跟它了声“再见”,  而后跟褚莲音。

褚莲音道:“山长的脾气古怪,不过人不坏,  全是按规矩办事。”

“阿爹虽然托人将你送进了书院,但也没办法越了书院的规矩。一会进去,  山长和六位先生都在,  他们会给你安排考核,  考君子六艺并杂学,前三项到达甲等,便可入甲字楼。便是没有一项甲等,  但六艺都合格,也能入个丙字楼……”

褚莲音细细教导,完江蓠:“阿蓠妹妹,可听明白了?”

江蓠点头:“听明白了。”

在前,她就明白了。

她的阿爹是个莽汉,没读过几本书,一辈子最佩服的就是文化人,也不忌讳她一个女子,专门聘了位先生教她识字认书。他还想过要将她送来白鹿书院,只她不肯,耍赖着不肯来,一耍就耍了这么多年。

而如今她来了,那个自豪地“若我家阿蓠男子,必定是状元之才”的人却不见了。

江蓠微微叹了口气,抬步进了去。

一进门,就发现一位须发皆白的先生几案后抬头头:

“来了?”

他眯缝着眼,似是眼力不济,过了好才道:“江离?江水流春去欲尽的江,明月不谙离恨苦的离?”

江蓠道:“不,是春江水暖鸭先知的江,蓠芷辛夷兰杜若的蓠。”

“倒是有趣的解释。”山长一笑,捋了捋胡子。

江蓠也笑,一双眼儿弯弯:“我是三月生的。”

“阿爹识字不多,却唯独很喜欢苏先生的这句诗;他还找了一位先生,要好

看的花,可先生告诉他花木易凋,不如芳草,于是,便便取了蓠字,蓠芳草之首。”

“你阿爹很疼你。”

山长道。

似是想起什么,他一双眼里带了微微的悯然,起身道:“随我来。”

江蓠跟着山长,这才知道,书房后别有洞天。

一个『露』天的院井,井旁站着六位先生,每位先生身前放着一张长案,长案笔墨纸砚均有,旁边还有个巨大的兵器架,江蓠能看到远处的马场和靶场。

另一边的地,堆着香料、班制工艺等。

“每一张长案,表着一道考题。”山长道,“谨慎选题。”

江蓠目光六张长案划过,最后,取了一张纸。

纸一行字:

“以秋题,赋诗一首。”

**

在江蓠参加考核之时,褚莲音经了山长的屋舍,绕过长长的一条街,到了一座独栋小楼前。

楼内书声郎朗,楼前匾额一个“甲”字,赫然其。

褚莲音书箱里将那“甲”字牌取,挂在了腰间,而后拾级而。

白鹿书院一共有甲乙丙三楼,甲字楼内学生学最佳,这楼内去的无一不是大梁的栋梁之才,乙字楼次之,丙字楼最次——不过,最最垫底的,却不是丙字楼。

还有个书院建来,专门塞下勋贵中打发不了、又成绩不济的“汀”字楼。

汀字楼的人没腰牌,在书院外可骄傲地称一声“我是白鹿书院”来之人,但在书院内,却是没人瞧起。

而与汀字楼相反的,却是甲字楼——

也称“青云楼”。

但进这楼,如青云,人人仰望。

是以,甲字楼之人,在白鹿书院,几乎是可以横着走的。

但同样的,进甲字楼也极难。

褚莲音一楼顺着楼梯,一路了三楼。

三楼人声鼎沸,先生还未来,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聊天。

有人注意到她进来,道:“褚家小姐来了,安静。”

褚莲音进门。

刚才和人打赌的森柏侧过身来,翘着二郎腿她:“褚大小姐,方才和你在一块的,是你表妹?”

褚莲音目光在那森柏脸打个圈,便知这学不错、唯独『色』字头的工部侍郎之子江蓠兴趣。

她答非所:“刚才你和李岫,谁赢了?”

森柏脸的洋洋意立马就没了,悻悻道:“褚莲音,你可是哪壶不开专门提哪壶。”

“那抱

歉了,”褚莲音没什么诚意道,“看来某人这半年,需要挑两人份的大粪了。”

森柏一张脸黑跟锅底似的:“挑大粪便挑大粪,再挑大粪我也是甲字楼的。”

“起来,你那好表妹经去了山长那了吧?你她那娇娇弱弱的模样,何必来书院,书院稼穑农桑,课业繁重,哪一样适合她?还不如在家吹吹风、绣绣花,等着嫁人。”

“森柏,你话过了。”

褚莲音板起脸。

森柏平素最怕褚莲音板脸,可江蓠一现,他又觉这娇柔的小表妹更衬他心意,笑笑:“不住,我只是关心令表妹,怕她在书院吃了苦。令表妹生花容月貌,若分去汀字楼……”

“汀字楼那帮没脑子的纨绔,可没什么分寸。”

“森柏!适可而止。”

褚莲音警告,手落到一旁,似想抓起什么东西,却只拿到一把小扇。

扇柄的印花,烙她手指微微发疼。

“我闭嘴。”

森柏手往嘴一放。

褚莲音被气笑了:“你当觉我表妹会进汀字楼?”

森柏点头:“令表妹有如貌,若当有才,名声早便传来了。”

褚莲音知道森柏这话不错。

时人重名,三分才恨不吹成七分,七分更要吹成十分;若江蓠当有才,绝不可能毫无名气。

可偏偏她这阿蓠妹妹并不重名,她常居江南,便是偶尔跟着阿爹回京述职,也不在汴京的闺秀圈里『露』脸,是以并无人认识。

便是褚莲音自己,这个表妹的才学也并无把握。

不过,输人不输阵。

她道:“森柏,你意欲何?”

森柏重翘起二郎腿:“打个赌。”

“森公子近来跟赌过不去了。”

“那你敢不敢?”

“自然敢,”褚莲音道,“赌什么?”

“就赌你表妹进不进汀字楼。”

褚莲音却道:“要赌便赌个大的,赌我表妹能不能进乙字楼。”

至于甲字楼,她却是不敢想的。

当年她进来,还有靠了一手剑术的关系。

白鹿书院不禁杂学,骑『射』弓马、剑匠织『药』,三项能甲标,便能进楼。

“褚小姐不愧是宰辅大人的千金,”森柏拍手,“好!便赌!”

“彩头是什么?”

褚莲音道。

“若我输了,写一份罪己书,每日着门口念一遍……”

森柏

还未话,就被褚莲音打断了。

“你读罪己书于我何用?”她道。

“那你想……

“若我赢了,我和表妹这一年的粪,都归你挑了。”

森柏一愣,紧接着,牙便咬了下去:“若你输了,我这一年要挑的、包括输给李岫的粪,你和你家小表妹都挑了。”

“成交!”

褚莲音拿笔来,不一会写就一份契约。

两人同时按下手指印,又将契约给了旁边的旁边——

那座位空着,却摞了厚厚一叠各种“契约”。

那是朝玉公子的座位。

便是他有一年不在,可其他学生也默认他的地位,若将契书放在那,便等同于由朝玉公子见证。

旁边学生“啪啪”鼓起掌:

“两位,赌可大……”

那是粪。

挑粪啊。

**

在褚莲音将她和江蓠一年的挑粪任务拿去赌时,江蓠正手持弓箭,站在一个靶前。

靶子的红心正着她,一人一靶相距约莫百米。

江蓠右手箭壶里取三支红羽箭,搭在弓弦。

箭尾的红羽在风中一抖都未抖,她拉起牛筋制成的弓弦,弓如满月,三只箭“咻的”飞了去。

三支箭同时正中红心,红羽因力量的余波抖了抖。

靶前的一位检查了下靶心,敲了下铜锣。

一位先生看着这小娘子细若嫩柳的手指,以及纤细窈窕的体型,道:“人不可貌相,古人诚不欺我。”

“甲。”

他道。

其他几位先生也纷纷道:

“甲。”

“甲。”

……

一溜六个甲,毫无异义。

一箭三雕,百步穿杨。

就算是男子,这实力也称乘。

山长捋了捋胡子,道:“前两项,一项作诗,一项『射』箭,你都了甲等,接下来一题便至关重要。若没甲等,你就失去了进入甲字楼的机会,可入乙等;若甲等,你后续也不用再考。”

江蓠前,在山长的“再选一题”中,取了一张岸的纸。

纸只有一个字,便是——

“字。”

要考她写字?

江蓠想着,待要提笔,又觉不。

脑中隐隐闪过什么,过了会,她将手中先生的笔放下,去笔架重拿了一支最简单最粗陋的笔。

笔间的『毛

』『色』黑白间杂,笔尖都是岔开的。

这间最差之笔不外如是。

而后,江蓠又取过砚台,拿起长案的白玉瓷壶,往砚台里倒了一点清水。

清水落入砚台,砚是最普通的墨锭,而后细细地研墨。

“细草微风,力道适中,不疾不徐。”一位先生赞。

“墨『色』均匀,细腻如水。“一位先生叹。

江蓠拿起岔了『毛』尖的笔,蘸墨,落笔。

“笔走龙,呃——”

另一先生话还未完,突然停住了。

其他先生都凑过去,看着宣纸那字。

江蓠将笔置于笔架,静候一旁。

屋内静像是一切都停止了。

突然,一人拍桌:“好!”

他道:“这人字,好!”

“一撇一捺,顶天立地,人。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行无愧于人,止无愧于心,人……”耳边似有另一道更清冽的声音在。

江蓠想:那是何人的声音?

山长也过来,拿了这纸道,“这字,甲等。”

“甲等。”

“甲等。”

“甲等。”

……

五位先生均无异议,到第六位先生表态时,他却突然道了声:

“等等。”

话落,他了去,行『色』间有些匆忙,过了会,拿了张纸进来:“诸位先生且看。”

他道:“这两张字,有何不同?”

江蓠也看到了那张字。

大概是写了有一阵了,纸张微微泛着黄,墨迹也干退了些许『色』,满张宣纸,一个“人”字,银钩铁画,酣畅淋漓。

“乍一眼,这字几乎自同一人。但细究起来,也是有些许区别的,江学生的人字,更不受拘束、洒脱飘逸;而这张纸的人字,却更淋漓傲气,当是一个……”

山长直接念了发黄纸张刻着的小印:“朝。”

“沈朝玉?”

“,”那纸来的先生率捋胡子,“正是我甲字楼学生沈朝玉的。”

“他入学那日,也抽到了这一题,也写了这个字。”

完,他转过头,亲切地江蓠:“学生,你这字师承何人?莫不是与沈朝玉一同学的?”

江蓠却微微了神。

她这字啊…

好像也不像当初教她字的先生。

她盈盈福了一礼:“我先生并无名气,不过是当年我阿爹在晋阳府内聘来的

一位寻常的教书先生。先生,可是我这字有题?”

“无。”

那先生和煦地笑。

江蓠这才舒了口气。

“晋阳府的话……”另一先生却似想起什么,“定国大将军曾在晋阳府镇守近十年,莫非你与沈朝玉有旧?”

江蓠摇头:“并无。”

“那是寻了同一个先生?也,晋阳府地处燕北,读书人并不多,聘到同一个先生倒是极有可能。只是那先生既有这般好字,如何会寂寂无名?”

“大隐隐于市,黄生,你着相了。”

“也。”

几位先生在那聊天,江蓠便也并未『插』话。

等过了会,那第六位先生给了个“甲”字后,山长取来一个“甲”字牌,那牌是木做的,中间甲字中空,大小如玉珏模样。

他将“甲”字牌递给江蓠,嘱咐她不能丢,若进甲字楼,需这甲字牌。

江蓠拿过“甲”字牌,福了福身,道:“多谢先生,多谢山长。”

“好,去吧。”

山长和煦地道:“书院还有些规矩,这些规矩你可询下同窗,现在先去甲字楼三楼,你运气很好,今日有金石大师鲁先生的课。”

“是鲁藏先生么?“

“是。”

江蓠大高兴。

鲁藏先生当金石大家,常年在外游历,过《鲁半山金石录》,是无数收藏家引以圭臬的着作,而了收录各种金石,鲁先生一年中只有两三个月会回汴京,而现在却被她碰了,这叫江蓠如何不高兴?

她福了福身,便门去。

几位先生看着女子袅袅离去的背影,一位道:

“甲字楼那帮臭小子们怕是要不安分喽。”

“这般『色』,便是十年前那险些祸『乱』皇都的丽姬都比不过。”

“既有如貌,还有如才学,糟糕,糟糕。”

山长却哼了声:“甲字楼去,个个都是辅佐君王的良才,若连人关都过不去,做官也是祸苍生。”

先生们不约而同地看他,心想:山长毕竟是了,不懂少年郎的心了。

“年少而慕艾,这是天地至。再厉害的少年郎君,怕也逃不脱去。”

山长吹胡子瞪眼:“去去去,一帮先生,嚼什么舌根!莫让学生看见,堕了你们的威风。”

“是,山长。”

先生们齐齐作揖。

而外的江蓠,则拉了个人路。

“甲字楼?”

一听她要去甲字楼,眼神都变了,毕恭毕敬地道,“穿过这条小路,向右转两个弯,待看到一个刻着甲字牌的小楼,便到了。”

江蓠了声谢,便跟着那人的指示往前。

她穿过一条鹅卵石小径,又连续转了两个弯,果然到了一栋小楼前。

小楼是独栋的,依山傍水,楼前还有座湖泊,湖内睡莲朵朵。

风一过,莲叶起舞。

经过的学生们看着这栋小楼,眼神都有着崇敬。

江蓠将那“甲”字牌拿来,与那玉珏挂在一处。

随着走动,木牌与玉珏相撞,发细细的声音。

江蓠了三楼。

先生似还未来,屋内熙熙攘攘。

她在门口略站了站,才推门进去。

她这一进去,屋内竟是一静。

所有人都向她看来。

江蓠这才发现,这室内女子不过七八,剩余的二十几位全是少年郎君,大多着绫罗绸缎,一看便是富贵人家身。当然,也有那一身儒衫,衫子洗发白,补丁补了又补的,只是不多。

这些人都呆呆地望着她。

江蓠倒是不惧,任他们看。

一人突然倒抽了口气,像自梦中醒来,扯着嗓子道:“褚小姐,你表妹成甲字楼的了!”

“森柏,你要挑李岫的、褚小姐的、褚小姐表妹的大粪了!”

森柏却似浑然未觉,只呆呆地看着突然现在甲字楼的女子。

之前在书院门口,不过惊鸿一瞥。

原以细看,这人的会少去许多,毕竟森柏前所见,大多人若细看,也能找些许残憾来。

可前这人,着一春波绿的软烟罗裙,随着她的走动,裙摆便如同春日旷野里那深深浅浅的草,和着草木的清香一同进来,令人沉醉。

醉在她烟波浩渺的一双眼里。

却是越看越难,竟无一处不好、不。

“森柏,别忘了。”楚莲音提醒他,而后朝门口之人招了招手:“表妹,过来。”

门口女子闻言便是一笑。

那笑便如春风拂,鲜花乍开。

她袅袅走了过来,绿『色』裙边轻轻拂过一排排的几案,她却浑然未决,只是带着笑走到褚莲音身边。

褚莲音拍了拍旁边空着的位置,道:

“阿蓠妹妹,坐。”

江蓠坐了下来。

她跟褚莲音打了声招呼,才要跟右边人一声,待看到旁边人,却愣住了。

她一

双眼睛,那眼似冬日里清透的一汪冷泉,落到人身,似也要被冻伤了。

两人视了一眼。

方似也觉诧异,正怔忪间,楚莲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蓠,介绍下,这是沈朝玉。”

“朝玉,这是我表妹江蓠。”

江蓠冲方友好一笑:“未来姐夫。”

那人又是一愣,旋即颔首:“表妹。”

完,就转过头去。

风卷起他散落于地的月白袍,将桌的书卷吹翻了一页。

江蓠视线凝到那翻去的一页至,李太白的诗篇,写: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江蓠心想:

原来大姐姐的未婚夫是他。

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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