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面前人当真是好看极了。衣...)
面前人当真是好看极了。
衣带当风,披发如墨。
身后是无边无际的灰雾,灰雾里跳尸人头攒动着要出来,明明是一片糟心的场景,可却都不重要了,变成了淡褪的背景板。
扶璃只看得见面前这张脸。
玉一样的脸,冷得很。
可偏偏那双眼睛,看人时好像三春里的水,有一点余温,让扶璃想进去泡一泡,可下一秒,那点余温就不见了。
扶璃想起妖族的一个传说。
传说妖族之上有个清空之境,清空之境里有常年不化的积雪,那积雪净如琉璃、凉似冷玉,触之遍体生寒、不需须臾就能将人冻结成冰,可每一个见过的人,都会忍不住掬一捧,妄图将其藏进自己最珍贵的宝阁里--最后,他们都成了清空之境里的冰晶。
扶璃就想,如果那清空之境的雪有沈朝云的眼睛那般好看,恐怕她也得想捧一捧,偷偷带回家珍藏的。
这是人世间都恐怕无法拥有的美景。
不过,扶璃现在更惊讶的是--
“师兄,你几岁?”
兴许是之前紫云仙士紫云仙士叫久了,她脑子里勾勒出来的形象,总要比她大上许多。
而现在面具掉下来,露出来的却分明是个少年。
如果一定要加个前缀:那就是美少年。
沈朝云没答她。
他目光在怀里掠了一掠,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下一秒,就旋身跃起,躲开又一个跳尸的袭击。
倒是老龙在猖狂大笑:[哈哈,臭小子,不高兴了?!小阿璃,本尊跟你说,他十八,十八!都可以娶媳妇了!]
“闭嘴。”
[你说闭嘴就闭嘴啊?本尊还偏要说,小阿璃,本尊再跟你说个秘密,这臭小子包袱重着呢,爱装,其实就是个小屁孩,出门前还特意问师父要了个面具,就怕脸嫩镇不住场…还有,船头你请他喝清露,他私底下其实很爱喝,不过他不喝别人送的,怕人家说他…呜呜呜,艹,格老子的,沈朝云,还带禁言的?!]
扶璃自然是听不见老龙的痛心疾首的唠叨的,甚至她其实也只是惊讶了一瞬间--
作为一只再不结契就要丧命的菟丝子,她其实也不大关心未来宿主长得是美少年、美公子,还是美大叔、美爷爷,她只是看着沈朝云眼睛,心想:五瓣花怎么还没开。
真奇怪,按照时间,这五瓣花该开了。
为何还没开,不开她怎么结契呢…
“莫要乱看。”
兴许是扶璃看得太久,头顶就传来一声。
少年声音淡淡,下一秒,扶璃就感觉头被轻轻按到了他的胸口,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松雪气气。
扶璃将脑袋往里面埋了埋--
对一个嗅觉挑剔又敏锐的菟丝子而言,宿主拥有好闻的气味实在太幸运啦。
扶璃都想不明白,那和猪结契的前辈每天到底是怎么日子的。
沈朝云伸手按了她在怀,另只手执剑,一泓雪亮的剑光过去,跳尸群就被硬生生挑出一条路来。
他举手投足都仿佛含着某种天地奥义。
老村长自他面具掉下来就开始发呆,忽然听得一声:“老丈,指路。”
才清醒过来,“哦,哦,好的,那边,西,朝西!”
老村长指着一处地方,沈朝云以剑开路。
剑气翻涌处,一行“人”往西边冲。
可场上的跳尸却越来越多了。
它们通常都不合一剑之地,却又迅速以比之前还盛的气势潮涌来,像杀之不尽的跳蚤,而且后续涌来的似乎实力越来越强。
[这域有点奇怪…一般说起来,不到最后一刻,域主不会和入域之人这样真刀真枪地硬拼,是怕我们撬了她老巢,还是有另有图谋…哇艹,这死了多久了,一堆烂骨头也刨出来恶心龙?!]
老龙吓了一跳,又继续,[…不行,这样下去不行,臭小子你仙元力被封,跳尸们倒是无穷无尽,以无穷对有穷,怎么看都是你亏,还有,你没事去找一棵树干嘛,难道是晚上冷没柴烧,所以要砍了树当柴烧?]
沈朝云没搭理他,老龙早习惯了一条龙自言自语:[还有小阿璃,这血滴答滴的,幸好不是你们弱不禁风的人族,不然早就翘辫子了…不过还能撑一个时辰吗?得尽快出去…]
扶璃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一个时辰。
苦肉计有点过于真实了--
女骷髅下手时可一点情面都没留,她全靠草木妖的那一点再生精元撑着。
而五瓣花又迟迟不开。
扶璃感应了下种子,种子就在她贴的胸口皮肉之下,很旺盛很健康,并没问题。
那问题到底出现在哪儿呢?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扶璃感觉到越来越冷。
[石榴树呢?石榴树怎么还没到?]老龙脾气火爆,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唯有在夜色中以剑开路的白衣少年还是一径模样。
老村长嘴里道:“石榴树,石榴
树…”
“老丈,还有多远?”
沈朝云一剑挑开袭来的跳尸,跳尸的一半脸被整齐地削落一半,落地,又蠕动着迅速地拼在一起。
“快到了,就快到了…”经此一役,老村长颇有些神神叨叨,“再一个左转,过了前面那条小路就能看到石榴树了,大概三百多米…村子里就那一棵石榴树,瘦小瘦小的,早就不结果了…”
又一阵时间过去。
扶璃能感觉到,自己越来越冷,手脚都蜷缩起来,唯有贴着自己的胸口是唯一热源。
若不是还残存了一丝理智,她恐怕都要变成原型,钻进少年的衣袍里,五花大绑着取暖了。
[下雪了!]
老龙望了望天空,突然间面色大变。
夜色浓稠,天地间大雪纷纷扬扬地下。
域外是七月初七,正是燥热的时节,刚进来时,这域内也极热,可现下,却下起了大雪,温度突然降下来--
修仙人常有“六月飞雪,大凶之兆”的认知,现在虽不是六月,可也差不离。
这雪落下来,刚才还在源源不断攻击的跳尸突然仰头,呆呆地看着头顶飞来的雪花,凡是被雪花沾到的,全部维持着嘴角咧着的模样,不动了。
如果有人在上方观看,便会发觉,这所有的跳尸所在方位,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图形。
[尸祭!是尸祭!]老龙道,[这女鬼疯了吗?!不对不对,她就是疯的,用尸祭!这雪不能沾…格老子的,碰到了个硬点子了,哪个王八蛋教的她?她想干什么?!]
[别说脏话。]
[现在是脏话不脏话的关系吗?!我问你,怎么办?这雪跟撒盐花似的,你能一片都不沾到?]
尸祭是天底下顶顶邪门的一桩法术。
人都讲究个“入土为安”,一个人若死了,那就要停灵、哭丧、送葬,讲究点的,选个风水宝地,时常祭拜,不讲究点的,逢年过节也要点上几炷香。
这些埋在地下的尸骨,都承载着活人的一部分情感,这些情感会在天地间形成一股念力,尸祭就是将这些附在尸骨上的念力抽取--
而这雪,就是念力所化,含着凡尘愿力,又受了世间香火,七情六欲浓一点的,沾一点就醒不过来了。
这一邪术有点类似轮回宗的空空法,只是空空法是轮回一遭,你会发现世间空空、不如皈依;但这尸祭里沾一点雪,你就会发现这十丈红尘里,□□欢好、财权富贵,无一不是世间至妙。
老龙自己就是一缕
魂,倒也不怕。
怕就怕年轻人心志不坚,在这香火念力里迷途。
要知道,当他还是一条小龙时,可是天天想着要找条母龙撒欢呢。
雪无处不在,飘飘洒洒,所过之处,一切动的东西都被冻住了。
沈朝云手一动,剑影缭乱处,头顶的雪被风扫开,趁这个机会,他一手拉过老村长,一头托了扶璃,直接往石榴树所在的地方奔去。
而他身后,隐约见一条蛇似的影子跟着。
三百米。
两百米。
…
再快到五十米时,情势突然突变--
刚才还乖巧趴在沈朝云怀中的扶璃突地吐了口血,身子后仰,老龙叫了声:[靠,什么东西?!]
只见不知打哪儿来的一只跳尸爪子直接插在了小姑娘的后心,那爪子皮肤发青发黑,与小姑娘白嫩的皮肤和喷血的伤口,形成了鲜明而可怖的对比。
就那一只爪子,没连着身体,像被人随手从跳尸身上摘下来又那么一丢--抛鸡爪子似的,然后那爪子就插在了小姑娘后心,连点反应速度都没给人。
扶璃又吐了口血,原本还趴在少年肩头的头往后倒,露出的一张脸泛着死人的青。
[阿璃,我的小阿璃呜呜你可不要死!]老龙痛哭。
而这变数间,沈朝云抱着她的手却动也未动,甚至步态还一样,而这变数间,雪卷土而来,他右手一个拂风的招式,周围的雪又被气劲荡开--
雪飘飘洒洒,却一点没有落到沈朝云的身周,连老村长都没沾到一点儿。
“小丫头,你这负心汉的心肠未免也太厉害了,你都这样了,他都没一点差错,雪沾不得他身,可如何是好?”
昏昏沉沉里,扶璃还能听到女骷髅在耳边说。
选了个这般心(铁)志(石)坚(心)定(肠)的宿主,她也想知道怎么办呢。
扶璃面无表情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