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捉)
这个镇子上生活着两只小兔子,先是兔子哥哥,兔子哥哥从出生起就与众不同,天生很大力气,几岁的年纪就能够翻墙离开家里,打着比他还大的伞,到处跑着玩耍,兔子爸爸和兔子妈妈根本不担心兔子哥哥是否有危险,毕竟兔子哥哥在三岁的时候就能够举起桌子追着房间里的蟑螂打。
兔子哥哥向往家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但是他很快就失望,因为窗外的世界与在家里窗口前看到的世界一样,都是灰蒙蒙的阴雨绵绵,除了满街打伞的人之外,没有什么有趣的地方。
很快兔子哥哥就觉得无聊了,对窗外世界失去兴趣的兔子哥哥蹲在一个避风的墙角,揪着地上盛开的小白花,憋着嘴望天。
天也是灰蒙蒙的,他觉得好无聊,但家里更无聊,兔子哥哥只得天天出来玩,又天天蹲在这个墙角望天。
他不知道,他每天看天的时候,有一只残疾的大黑兔子正趴在窗口看他。
毕竟这个有着橘红色毛发的兔子哥哥是灰蒙蒙的镇子里难得的亮色。
直到有一天,兔子哥哥又揪着小花蹲在地上望天时,头顶传来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逗趣似的叫他:“难得见到一只橘红色的小蘑菇,天天长在这里,不知道有没有毒呢?”
从这天之后,无聊的兔子哥哥找到了每天出来的理由,他会把镇子里所有盛开的花朵堆放在大黑兔子的窗口,趴在墙上与探出头的大兔子聊天。
“哥哥,你为什么不出来玩啊?”
“你代替我去玩好不好?”
兔子哥哥听了,觉得自己任务重大,于是他跑遍了镇子的每一个角落,把所有有趣的故事讲给大兔子听,开在窗口的花一日比一日繁盛,就如同一点点长大的兔子哥哥一样。
……
烙阳星总下雨,连带着万轨也不太喜欢雨,这里的天总是阴沉沉的,雨声一响就是几天,被子潮湿,米缸里的洁白的大米也总是受潮变质,让原本就能吃的万轨,在连绵不断的暴雨之下,所剩不多的粮食更加潦倒。
他好穷。
他真的好穷啊。
隔壁那一家四口,兔子爸爸养活四只夜兔的无底胃,日子过得都比他好。
万轨总是恹恹的趴在窗户上,任由没有任何修饰的黑色长发顺着肩膀滑进雨幕,被烙阳星经年不断的雨水打湿,又被风吹得扬起,挡住半睡半醒间垂下的眼睑。
他总是很饿,又没钱去吃,便睡觉,睡着了就不感觉不到饥饿,久而久之,睡觉也似乎变成了万轨的习惯。
但今天
好像不同。
雨幕里窗外的一切都朦朦胧胧的,像被一层磨砂玻璃挡在了窗外,浑浑噩噩的连带着万轨本就困顿的神经更加迷糊,但空落落的眼底却在这难得的与众不同里渐渐清明起来。
在雨水浸润的泥土腥气里,有
淡淡的血腥气。
很淡。
藏在雨里,不注意根本察觉不到。
但是这样的味道对万轨而言却是再熟悉不过的,在他曾经的生活中,每夜都是在比这样更加浓郁几十倍的气味中沉沉睡去。
血腥气越来越浓,万轨打了个哈欠,用食指勾起落在雨中的长发,眼角余光瞥向隔壁邻居,又不感兴趣的收回,不感兴趣的合上了窗户。
雨声顿时小了,万轨拎着湿漉漉的发,转动轮椅,把自己摔进沙发里,发梢上的水滴落在铺满茶几的文稿上,氤氲出一片,模糊了最上方的一行文字。
‘叩叩叩。’
万籁俱寂中,万轨沉在沙发里,黝黑的眸底透不进去半点光亮,似乎已经睡了过去,眼睛却没有合上,只是静静的坐着,黑色的湿漉长发散了半身,蛛网似的在他苍白的皮肤上落下水渍,他身上的衣服是黑的,头发是黑的,眼睛也是黑的。只有皮肤是经年不见阳光的白,不见血色,全身上下黑与白,像宣纸上墨水涂抹出来的黑白水墨画卷。
‘叩叩叩!!’
门口的敲击声更急促,震耳欲聋似的,要把屋里的人敲起来才好。
沙发上的人一动不动。
门口的敲击声安静了几秒,又以更大的力道砸下来,明知道屋里的人不愿意理会他,却非要敲,无休止的敲。
木质的大门本就质量不好,门口的家伙似乎要用脚踹了,门框带着墙上的灰硕硕落下,噼里啪啦的落了一地。
万轨很轻的叹了口气,终于有了动作。
他随手抄起地上的伞,丢向了大门,哐当一声巨响,破旧的门板被里外不同的巨力撞击下,不堪重负的灰飞烟灭,木屑纷飞间,鼻端上的血腥气更浓了些许,门口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万轨无奈至极的撑起额头,湿漉漉的发顺着肩膀滑到腹部,将那里的布料一起洇湿,万轨没回头,声音很淡:“你弄坏我的门了,神威。”
门口的人这才在乱七八糟的废墟里露出身形,撑死十岁上下的年纪,穿着身蓝色唐装,脸上身上都是血,靠在他家坑坑洼洼的门框上,湛蓝色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万轨长发披散的背影,橘红色的发像昏暗的房间里长出来的西红柿。
“我要
去春雨。”神威摇摇晃晃的走进房间,跨过地上白色的伞,绕过地上堆积的稿纸,走到了沙发的正面。
“嗯。”万轨依旧撑着额头,听到动静便掀起眼皮看向神威,没说什么,但神威却依旧直勾勾的盯着万轨,仿佛要透过这一层清冷的皮,看透他最内里藏匿着的一切。
却什么也看不清。
这个人一直把自己
藏得很深很深。
神威踉跄的又走近,染着血的手指伸出,想要抓起沙发上萎靡着人的长发,却被偏头避开,苍白的带着红的食指蹲在脸颊,不动了。
万轨侧过脸,两指曲起,捏着神威脏兮兮在雨里滚过的袖子,扔远:“脏。”
神威笑,他的精神里还残留着险些被星海坊主杀掉的战栗,瞳孔也不正常的扩散着,整只兔子明显不正常的兴奋。
“你要跟我走吗?”
十岁出头的男孩半身都是血,脸上挂着狰狞兴奋的笑,原本停在万轨耳边的手指又猛地攥起,抓住了他湿漉漉的发。
他力气不小,头皮被拉扯间的刺痛让万轨不由自主的皱起眉,顺着神威的力道侧过头,平静的没有波澜的眼底终于有了情绪的波动。
“不走。”万轨去掰神威的手,他力气比神威大的多,十岁的幼兔根本不及万轨力气的万分之一,更何况这只小兔子还受了不小的伤,轻而易举的就被万轨掰开了,像提溜小兔崽子一样拎了起来。
神威不再出声,那双湛蓝色的眸子在黑暗里格外亮,刺的万轨不由自主的挪开视线,不愿意与他对视,他只拎着神威,把还在滴血的小兔子放在大门口,也蹲下,刚才卷着长发的手还带着水汽,卷起了神威脸颊边上被鲜血浸湿的红发:“你把我的门弄坏了。”
他这个动作让神威瞳孔一缩。
万轨却恍若没注意,只皱了皱眉。
只离开轮椅的这几步路,就让他的腿又疼了起来。
万轨捏着神威的头发丝,恹恹的又强调一遍:“我很穷的,只这一个门。”
神威脸上的笑一直没褪下,他执拗的盯着万轨,似乎要把这个人灼烧出一个洞。
“找隔壁的老头子修。”他哑声道。
万轨又叹气:“可是你跑了,谁有证据证明是神威弄坏的,不是什么其他威,偏偏是神威呢。”
他说话就是这样,语气温柔,声音清淡,说出口的话比房梁上的横杠还能杠,神威额角青筋跳了跳,战斗残留的杀气偏在着一言一语的对话中悄然淡下:“我给你立字据。”
万轨闻言挑眉,随手抽了地上的稿纸,也不看上面有什么,牵着神威的手,沾起他脸颊上尚未干涸的血,在上面印下手印。
“我记得了。”万轨扣完手印,扔下神威的手指,拎着稿纸站起就赶人:“你该走了。”
他腿好疼啊。
神威没动,他仰起头,神色晦暗的盯着万轨,在对方又窝回沙发里,才闷闷开口:“你不跟我走。”
万轨没回他。
神威又道:“骗子。”
万轨还是没动。
血腥气渐渐散去,好一阵寂静无声,万轨猜测门口的人确实走远了,才慢慢的回头,对着那一地沾着血&a;ap;ap;30340
;残骸唉声叹气。
他一直住在这里,从空房子到隔壁住了一对夫妻。
再到神威的出生。
后来神威又有了妹妹。
他一直在。
他很喜欢听隔壁的吵吵闹闹,那很热闹,热闹的能够驱散他房间里散不尽的死寂,所以他总是趴在窗口看,看那个有着橘红色头发的男孩蹦蹦哒哒的长大。
小时候的神威很可爱,也没什么戾气,乖乖巧巧的一只兔子,万轨总怂恿他替自己买东西,他趴在窗户上不愿意动,这个橘红色头发的小兔子就哒哒哒的跑来跑去,举着替他买在河边采的雏菊小白花朝他笑,白嫩嫩的小脸藏在花束后面,湛蓝的眼底里聚着格外璀璨的光。
那些花被万轨养在窗台上,他日日趴在窗上看外面,那些花就陪着趴在一边,神威在下面一趟趟的跑,每天都有不同的小花送来,把万轨光秃秃的窗户装点得花团锦簇,是十里街巷最灿烂的窗口。
“哥哥。”小神威每日趴在窗口下面的墙上,他身量不够高,够不到窗户,就伸着手去够万轨垂下的发,指尖勾着绕着,便将屋里屋外的人连在一起,每次碰到,这只橘红色的小兔子就笑的格外灿烂,也无数次和他说。
“下次我带着你出去呀,哥哥!”
万轨只笑而不语。
他从未答应过,怎么说他是骗子呢。
后来隔壁家的妹妹出生了,每日趴在他窗口的就变成了两只小兔子。
有了更小一只的兔子,兔子男孩就变成了哥哥,不在天天粘着他喊哥哥了,背着兔子妹妹给家里似乎染了病的兔子妈妈去买药。
烙阳星并不是每一只兔子都是像他们这么可爱的,稀奇古怪的天人也有着稀奇古怪的脾气,明明所有人都害怕夜兔,却还喜欢欺负夜兔的幼崽。
在又一次在窗口看见兔子哥哥抱着兔子妹妹,被丑兮兮的天人们拳打脚踢时,万轨终于叹了口气,离开了他开着花的窗口。
那是万轨第一次在外面出现在神威眼前,天人们呻/吟着趴了一地,万轨蹲着,勾起兔子哥哥落在青色唇角的的发丝,食指一卷,就别在了耳后。
他在神威亮的惊人的视线里,踉跄了一下,摔在了地上。
万轨的腿不好,已经好久没有站起来打人了,他都是坐在轮椅上的,那天是例外,万轨有些急了。
所以打完人,万轨就毫发无损的柔弱摔了,膝盖像被锥子钻着的疼。
那天神乐的哭声在万轨的脑海里响了一夜,神威沉默不言的把万轨背回了房间里,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在窗口见过兔子哥哥挨打。
……
神威终于走了,离开了这个他生活了十年的星球,在临走前砍下了星海坊主的一条胳膊,在临走前询问了万轨要不要一起。
第二天,眼睛哭肿的神乐出现在他家没有门的寒酸门口,而此时,万轨正在稿纸上落下最后
一串文字,笔尖却在神乐的哭声中停了下来。
“万轨哥哥……”神乐哭着扑进了万轨的轮椅里,抱住他的腰,哭成了一只红眼小兔子。
眼泪染湿了他的衣服,连带着他的心也跟着沉重了起来。
神乐揪着万轨的衣服,哭出了鼻涕泡:“神威,混蛋神威不要我们了呜呜呜!!!”
“混蛋神威!”
“呜……啊啊啊!!”
小女孩哭的撕心裂肺,和昨晚的哭声一样惨,只不过昨天是哭着让星海坊主放过那个白痴哥哥。
万轨垂下眼睫,手指插进神乐的发丝里,托着小女孩的后脑,温柔的抚弄着。
“嗯。”他轻声安慰:“那你也不要他了。”
神乐的哭声止了一瞬,她红着眼眶抬起头,湛色的眸底如水洗过一般,清凌凌的映着万轨黑白分明的模样。
“不行。”神乐哽咽道:“他不要我了,我得要他。”
“不然白痴哥哥就没有家了。”
【人事就是这样子,自己造囚笼,关着自己。自己也做上帝,自己来崇拜。生存真是一种可怜的事情。——边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