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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32章大宗师

这日散学时,  段夫子布置完课业,轻捋胡须言道:“秋意正浓,天朗清,  此等秋景自不可辜负,正是登望远旷心神的时候。”

三个小子皆以为夫子又要带他们出去游玩了。

谁料夫子转而道:“明日休沐,  我去芒山寺同吴先生探讨画艺,少津你明日辰时前来,  同我一起去。”

自打上回得了吴老道的苍松图,段夫子与吴老道结了缘,不时令仆从抬他上山与吴老道会面,  成了知己。

裴少津微微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夫子望向他,  才作揖应道:“是,夫子。”心中疑『惑』夫子此次为何只带他一人。

归府途中,裴少津将疑『惑』同大哥说了。

裴少淮应道:“夫子自有他的深意,  你只管跟着去就是了。”

……

翌日一早,段夫子带着裴少津上山。入了芒山寺,只吴老道的画室里纸屏石枕竹方床,  分简洁,独有案上铺开的宣纸、丹青砚墨有些散『乱』,又飘着淡淡的檀香,叫人心神舒坦。

吴老道取出许多画作,与段夫子一同赏析,  相谈甚欢。

裴少津只在夫子身旁静静听着。

酣畅淋漓聊完之后,吴老道注意到裴少津,笑呵呵对夫子道:“段先生,  你带的这小子倒也有趣,小小年纪坐在这里静听了两三个时辰不发话,竟没有乏困。”

段夫子笑着应道:“他求知心重,你是再说上两三个时辰,他也能听下去。”

“段先生教的学生都是妙人也,能有如此心『性』。”

段夫子笑笑没有再回话,时辰差不多请辞了。

下山的路上,段夫子才开始同裴少津说话,先是道:“少津,今日赏画,可曾学到些甚?”

裴少津想了想,应道:“笔法用彩是手法,意境才是作画的精髓,吴先生年轻时游历各,博览天下景观,笔下方能如此熠熠生辉。”

段夫子颔首,赞赏道:“你的悟『性』很好。”

裴少津主动说道:“可学生不明白夫子何意。”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1]。”夫子『吟』诵了陆游的两句诗,才解释道,“读书也是一样的道理,单单从书上获得学识是不够的,哪怕你日诵千卷,若是不得其意,也成不了你心中的经论。”

段夫子轻轻点了点裴少津的头,道:“书卷典故,八股制式,只是文章的手法,文章的精髓在‘意境’,你想同别人说甚,你自己首先要有真知灼,下你缺的就是这个……偏偏这个是最急不得的。”

段夫子最后点明意思:“少津,你近来有些急于求成了,读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裴少津垂头,说出了自己的心意,道:“我想跟上大哥的步子,不想落下。”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2]。”这回,段夫子没有直接解释,只道,“少津你能想明白吗?”

青石阶上,裴少津放慢了脚步,看向夫子点点头,应道:“学生明白了。”

段夫子欣慰笑笑,道:“好孩子,你能有此毅和悟『性』,做甚都无需急的。”

自今日一游以后,裴少津课业、做文章之时,明明已经沾了墨,笔尖都要触及纸张了,他却停了下来,将笔搭在砚台上,闭目沉思。

出来的句子果真多了些深意。

……

又是一年秋闱时,京都之中学子挤挤。

放榜之日,已了午时,看榜的人几乎散尽,裴少淮从书局购书归来,恰好路,凑热闹上前看了一,看看京都城里有哪些相识的人上榜中举。

不巧遇了李三郎李水生,他也在看榜,想必是参加了今年的秋闱。

裴少淮扭头走。

“裴公子且慢。”李三郎在背后喊道,急急忙忙跑来,面『露』惭愧之意,支支吾吾想又不好意思,终是心中还有念想,开了口,“许久没听到贵府三小姐的消息了,可曾有甚事?”

巴巴望着裴少淮,眸中带着些忧虑。

“大庭广众之下,打听他人府上未出阁的女子,恐非君子之举,请自重。”裴少淮不客道,不与之纠葛,甩袖离去。

“是我唐突了……”李三郎在后头喃喃道,脸『色』讪讪又羞又愧。

……

段夫子明白裴少淮准备提早参加院试的心思之后,提点他道:“你既已打定主意,学也到了火候,去搏上一搏罢,岁末督学大人归京考校生员学,勿失良机。”

“学生省得了。”

一月,府衙张贴告示,说顺天督学大人自北直隶其他各府巡查归来,不日要在顺天府学里讲授经学、组织生员岁考,再临场考校生员学。

裴少淮等三人虽不在府学上课,可大宗师的讲座和岁考,却是一样要参加的,否则会革除“童生”的头。

消息一出,顺天府辖内的众多生员,纷纷赶往府学,临时住在周边等待大宗师的到来,分积极,只因督学大人是来年六月院试的主考官——哪个生员不想在大宗师面前讨个好印象呢?

初五这日,裴少淮等三个小子穿上童生服,与其他童生一道在府学外列队,夹道迎接大宗师的到来。

铜锣声起,八抬大轿之上,是一个五多岁的小老头,头发斑白。听闻说,这位赵督学原在翰林院任五品学士,去岁方才任命为北直隶督学大人,文风喜好众人尚未知晓。

虽只有五品,但掌管一省之学政,关乎百姓教化,历来受人尊崇。

今日是顺天府张府尹亲自陪同。

等轿子后,又两身强体壮的刽子手抬着一个大箱,紧随着督学大人进了府学。

众人散去之后,裴少津好奇,低声长兄道:“大哥,大宗师出行怎还带着两个刽子手呀?瞧着好不吓人。”

“不是他想带的。”裴少淮应道,“是朝廷规定要随行带着的……你猜猜那大箱子装着何物?”

“何物?”

“装着一套囚衣和刑具。”裴少淮解释道,“这是给督学大人准备的,朝廷意思是,一省之督学责任重大,若敢营私舞弊,有悖公允,一经查明,立行刑,所以才让刽子手一直跟着,以此来警醒督学大人。”

“听着真吓人。”徐言成缩缩脖子,说道,“我以后可不要做甚督学大人,光想着后面跟着两个刽子手,哪里还有心思授学、考校生员。”

裴少津却道:“我到觉着好,但有公允在,天下有识之才方有机会入朝为官。”

午后,众位生员整齐坐在府学里,听大宗师授课。

翌日,则是生员岁考。岁考题目并不难,与县试难度差不多,但凡平日里不曾懈怠读书的,皆能顺利答完。那些勉强了府试,平日里没有好好温习功课的,要小心了,岁考成绩分为六等,若是评为最末一等,这“童生”的头就没了,重归庶民。

数日之后,岁考成绩揭晓,判作一等、二等,再进府学面督学大人、顺天府尹,由赵督学当场考校学。裴少淮判为一等,裴少津、徐言成则为二等,均在此列。

夫子提醒裴少津和徐言成道:“你们两个不参加来年院试,安静听着是,切莫为了出风头而贪言。”

“是,夫子。”

考校学这一日,赵督学所出题目为:“兵食天下之大计。”诸位生员如何理解此话。

属军政策。

场下筹备已久的生员们,自然是跃跃欲试,只需得了大宗师的赏识,来年秀才之自是手到擒来。他们多从“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或是“兵食充足,军心大稳”、“战之源”等诸多方面论述,抑扬顿挫,喝声连连。

大宗师亦微微颔首,但并未多作点述。

裴少淮在场下暗想道,赵督学身为翰林文官,从不务兵家之事,明明可以考校四书五经之学,却出了这样一道题目策军务,想必他是知晓张府尹之喜好,特意而为之,毕竟张府尹官居三品,了他两级。既然是有意替张府尹出的题目,答得好与坏,自然要看张府尹的评判。

裴少淮还在沉思此事,却闻张府尹呼道:“宛平县裴少淮可在?”

裴少淮忽听闻自己字,亦是一凛,顾不得沉思,当即上前一步,垂首作揖洪声应道:“学生在。”

一二岁的少年郎君,身子不,身姿板正,引得众生员投目,略带疑『惑』之『色』——为何张府尹独独记得这位少年郎?

张府尹干脆道:“你来答。”

“是。”他虽不知张府尹为何记得他,又为何独独点了他,但他知晓此乃良机不可失。

裴少淮往前几步,居于场正中,抬首望向两位大人,言道:“学生以为,帝王经论、圣贤谋划皆视此为先务,盖兵食足,而礼乐刑政可以同理也,自然无所争议。然兵食源于田农,田农不产则兵食不足,盖治兵需先治民,二不可分也。又成都府天下粮仓,西北疆兵之重,二相距之远,粮草之损不可不计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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