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纪拾烟听到了他的话, 也听懂了他的话,只是他的身心依然被刻骨的恐惧笼罩,完全腾不出多余的精神去回应。
池眠垂着眼, 静静看了会儿陷在梦魇中的纪拾烟, 忽然抬手,扇了他一巴掌。
“别给我装疯。”
池眠的语调依然温柔,说出口的却是:“不然我会让你真疯掉的。”
那一瞬间纪拾烟被打懵了,白皙的肌肤顷刻间出现了几道红印, 头侧着、一动不动。
但他也被打醒了,右脸传来一阵灼烫的疼痛, 和灵魂里的恐惧对冲着,大脑逐渐从一片混沌中清醒过来。
前世池眠并没有打过他。
不过, 照池眠越来越疯的趋势发展下去, 说不定哪天就会对他又打又骂了。
而前世的纪拾烟除了在池眠身边、哪儿也去不了,只能被迫忍受着他可怕的占有欲、被他彻底占据身体、监视着一举一动。
那样的生活,他真的会疯。
纪拾烟忽然间有些庆幸, 他觉得自己重生了,虽然现在还是在池眠的控制之下, 但终究与前世的笼中金丝雀不同。
他还能等陆朝空, 他不信陆朝空那样重情义的人会不要他。
就算真的等不到,那就被池眠废了手腕, 刚好彻底退出电竞圈, 本就是偷来的生命,他去过自己的平淡小日子, 只要离池眠越远越好。
纪拾烟保持着那个姿势, 双目放空了片刻, 突然笑了一声。
右手手腕还虚虚握在池眠手里, 纪拾烟把手腕往后者掌心递了递:“好啊,给你。”
他抬起脸,虽然脸侧还染着泪水,但眼底一片澄澈,淡淡开口:“你废了吧,我不会和cj签合同的,你不如早点废了,最好把我命也一起要了。”
就是有些可惜。
纪拾烟想,他不能和陆朝空一起打比赛了,重活一世,还是没能和这个顶级ad一起登上赛场。
池眠的眼一瞬间冷了下来,他手上用了些劲、男生那纤细脆弱的手腕似乎很轻松就能捏断。
虽然后者身体抖了一下、睫毛蝶翼般微微发颤,但什么也没说,垂着眼不知道在看哪里,静静等待他的下一步动作。
两人就这么僵持住了,池眠知道这种未知的恐惧感最能击垮一个人,但许久后,纪拾烟只是缓缓闭上了眼,依然没有如他所愿地退让或求饶。
这不像。
曾经的纪拾烟因为训练冷落了池眠一段时间,那天晚上池眠喝醉了,开玩笑说要废掉纪拾烟
的手腕,不让他上赛场,乖乖被养在身边就好。
他只是随口一说,连动都没动,纪拾烟就被吓懵了,边哭边求他不要,还不住地道歉,发誓以后一定不止专注训练、会多陪他。
池眠没有说话,他不知道打职业是纪拾烟这么大的执念,到最后男生快哭晕在了他怀里,他才说不废了。
——现在时言的状态和纪拾烟完全不一样。
倒是和那时让他取骨头的陆朝空状态挺像。
想到陆朝空,池眠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却忽然间改变了主意。
反正时言会和他签合同&a;ap;ap;30
340;,留着他上赛场、用纪拾烟的打法和风格去对战陆朝空,倒也挺有趣。
虽然陆朝空面上不会显露出任何情绪,但他的心底一定不会好受。
池眠盯着纪拾烟看了一会儿,突然扔掉了他的右手,把一沓合同扔在了他的面前。
然后他站起了身向外走去。
纪拾烟怔了半晌,缓缓抬起头,身前已经空无一人。
池眠居然……放过了他?
这不像他的做事风格。
虽然纪拾烟理智上觉得池眠还在酝酿着什么风暴,但说不担心自己手腕是不可能的,他下意识就把双手护在了身前,向后挪去。
果然,几分钟后池眠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大沓白纸。
他居高临下站在笼门外,手一洒,数不清的a4纸就纷纷扬扬落了下来,顷刻间便铺满了笼内除了纪拾烟缩的那一块小角落外的所有区域。
密密麻麻的白纸黑字、几厘米的厚度,全是cj的合同。
纪拾烟身体颤抖了一下,把脸埋进了膝盖,根本不敢再多看。
“考虑好了给我说。”
池眠含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伴随笼门被锁上的咔哒声:“cj的大门随时向你敞开,我等着你。”
周遭陷入了一片黑暗,耳边是万籁俱寂。
就算双眼会逐渐适应黑暗,但视线所及,却依旧是空无一人的辽旷。
锁链、纯金栏杆、铺天盖地的cj合同。
纪拾烟不想看、也不敢去看。
陆朝空给他的胃药也在刚才池眠的拉扯中不知道掉在哪里去了,他现在真的觉得世界空寂、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轻微动一下手腕,锁链金属与栏杆的碰撞声、在这方死寂的天地被无限扩大,刺激得耳膜一疼,恐惧便逐渐弥漫上四肢百骸。
虽说不吃不喝身体
会被击垮,但压根撑不到那时候,心理状态就会先一步崩溃。
纪拾烟紧紧抱着身体,用微热的体温告诉自己自己还活着。
一个人尤其还是困入黑暗中的时候就止不住开始回忆。
但此刻此地,纪拾烟怎么也想不起前世那些美好的画面,而是不可自抑想到了之前池眠两次把他关进笼子。
第一次就是因为他说想去kpg,池眠问他为什么。
那时的池眠还从来没有对他显露过阴暗变态的占有欲,他便实话实说了:“我挺喜欢kpg的新ad。”
他话里的“喜欢”只是喜欢陆朝空的技术和风格,只是顺口而出便省略了后面的这两个词。
前世的他不知道池眠对陆朝空有那么大的厌恶与恨意,其实前世的他都不知道那是陆朝空,但池眠还是发火了。
纪拾烟那时并不怕池眠,还和他讲道理,说选手转会是很正常的事情、自己不太满意现在的ad、实在不行只去kpg打一年就回来。
——理论上来说,任何一个辅助只要和陆朝空双排过一段时间,其他的ad都再入不了他的眼。
纪拾烟也真的只是想去
和陆朝空打下路,并没有其他的想法,但在池眠眼里,这却是纪拾烟第一次因为别的男人忤逆他。
尤其那人还是陆朝空。
第二次……第二次纪拾烟一直以为是自己和队内ad多双排了几把,所以那个ad被剥夺了首发位置,自己也被池眠扔进了笼子。
但现在看来,并不是。
因为池眠这种时候只会把气发在除纪拾烟外的人身上,他不让ad首发导致输了比赛就是此事对纪拾烟的惩罚。
真正的导火索应该是……
纪拾烟想起来了,那天是s9春季赛的开幕式,lpl的开幕式仪式每队会派出一名队员参加,作为cj和kpg的队长,两队自然来的是纪拾烟和陆朝空。
而就在开幕式的舞台之下,他和陆朝空第一次见面了。
纪拾烟那时并不认识陆朝空,他不爱说话,和其他来参加仪式的队员也没有过多的交谈。
只是和陆朝空擦身而过的那瞬间,他听到陆朝空轻轻唤了他一声“烟烟”。
纪拾烟怔住,半晌后回头,陆朝空却已经走远。
他一直盯着陆朝空的背影在看,池眠的保镖察觉到了异常,上来问他怎么了。
纪拾烟那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只是茫然地对保镖说:“那个人好像认识我,叫了我一声‘烟
烟’。”
后来仪式开始,纪拾烟才知道,唤他“烟烟”的人是之前同他一起双排的、cj的新ad。
于是回家后,池眠就犯病了。
陆朝空。
不知道为什么,纪拾烟前世和陆朝空的交集并不多,或者可以说极少极少,但现在就是这些小小的回忆浮上脑海,莫名就牵扯出心脏的疼。
疼痛总归是比恐慌好。
纪拾烟漂浮在这漫无边际的黑暗与迷茫中,费力去拾取从前和陆朝空有关的记忆。
s9陆朝空出道,两人也就打了一场常规赛和一场总决赛。
——常规赛那场bo3,kpg破了cj的不败金身,赛后采访环节,主持人问陆朝空有没有什么想对cj战队说的话。
就是那时候陆朝空说“如果状态不好,希望cjy选手早点退役”,全场哗然。
选手之间放狠话再正常不过、尤其还是一路连胜的kpg,纪拾烟心态很是无所谓,倒是池眠那天心情很好,特意从公司赶来了cj基地,还给纪拾烟买了一个好看的项链。
——总决赛那场bo5,双方打满了五场,陆朝空带队拿了队史第一个lpl冠军。
赛后握手环节,纪拾烟看到了他指间的纹身,也导致了前世的死。
好像再没有什么回忆了。
就连这些记忆,也是纪拾烟费力从时间的洪荒里找寻到的,前世的陆朝空、在他心里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似是隔着层层烟雾、手伸进去抓住的是一片空无。
所以陆朝空对自己这么熟悉,到底为何而来。
纪拾烟又陷入了这个疑惑。
在陆朝空身边时,他总觉得时间还有很多,总能等到答案。
只是不知道哪个轨道节点错开,他就和
陆朝空渐行渐远,似乎都没有机会能问出口。
纪拾烟想,如果他能回去,他一定要第一时间问问陆朝空。
“回去”和“陆朝空”这两个词支撑着纪拾烟,不知道在时间流逝中度过了多久。
笼子外就在纪拾烟的身边,有池眠的人放下的淡水。
只不过那个碗没有办法从栏杆间隙端进来,一旦倾斜水就会洒出去。
前世他不吃不喝,池眠会进来掐着他的下巴给他灌水,但现在不一样了,失去了“纪拾烟”的皮囊,他什么也不是。
纪拾烟挣扎着探出双手,小心翼翼捧起碗、脸贴在栏杆边,隔着栏杆的间隔把水倒进了自己的嘴里。
然后
他继续缩回角落,抱紧了自己。
只有简单的淡水维系生命,虽然纪拾烟前世经历过,但这毕竟不是好事,身体本能去逃避这一段记忆,他依然无法适应。
而且这具身体比前世更加脆弱,不知道多久没有进食,肠胃和阑尾皆无法正常运作,左右腹部一起传来阵阵绞痛。
举目是大片的黑暗,恍若进入了黑洞,时间、光明、一切的一切都被无尽的黑暗吞噬,他像一叶小舟,在波涛汹涌的大海里随浪翻滚、摇摇欲坠。
纪拾烟能感到自己突然就发起了高烧,精神状态极其不好,蜷缩在角落,紧紧抱着身体,整个人都陷入了恍惚。
半梦半醒间他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来到了荆棘丛生的荒原,天边是一轮血月,投射着狰狞猩红的亮光。
他看到了陆朝空。
离得很远,纪拾烟够不到他。
于是他开始跑、他想要去到陆朝空身边,但刚一抬脚,身边荆棘忽然疯了般开始增长,缠绕上他的手腕脚腕,把他死死困在原地。
尖刺破开血肉,但纪拾烟感觉不到疼痛,他只是想去找陆朝空。
被血液滋养,荆棘藤蔓越长越多,逐渐漫过了纪拾烟的腰间、爬上他的心口。
远处的陆朝空目光正望着这边,却一动不动。
“陆朝空!”
伴随着纪拾烟的声音,荆棘藤蔓愈发疯长,穿透他的肩膀、密不透风缠绕上了他的脖颈和脸侧。
纪拾烟快要无法呼吸,从荆棘墙仅剩的一点间隙艰难地向外望去,不断固执地一声一声喊着陆朝空。
陆朝空却依然无动于衷。
窒息与眩晕感逐渐淹没最后的意识,纪拾烟泪水再也忍不住涌了出来。
陆朝空明明能看到自己快要被荆棘吞没,他为什么不过来、为什么不来救自己。
大脑传来一阵剧痛,纪拾烟再度睁开了眼。
他发觉自己还在那片荒原之上,却出现在了陆朝空面前。
陆朝空跪在那里,满身都是血,看到他的一瞬间,纪拾烟整个人怔住了。
——他不是无动于衷,他的脸上也有泪水,只是……有一根长长的金属杆、从他的左胸口没入、把他牢牢钉在了原地。
鲜血浸湿了这片土地,他动不了。
纪拾烟颤抖着手想要抚上了他的脸侧:“陆朝空,你别哭……”
却直直穿过了陆朝空的身体。
纪拾烟呆呆地看着自己透
明魂
灵般的双手,
这就是……人死后的状态吗。
他死了吗?
他又死了吗?
还是说……这是前世的他死亡后,在陆朝空身上发生过的事情。
纪拾烟不敢再去细想。
他想伸手抱住陆朝空,然而还没有抬起,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很轻的“时言。”
纪拾烟微怔。
下一秒,眼前的画面忽然像镜子一样凝固、随即镜面出现一丝裂痕,整个梦境轰然倒塌、破裂成一块一块的碎片、悬浮在空中。
而纪拾烟感到自己向后倒去、再度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与深渊。
失重感太过强烈,纪拾烟吓出了一声冷汗,猛然睁开了眼,大口呼吸着。
“时言。”
那个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纪拾烟呆呆看去,看见了——陆朝空。
他一时竟没有反应上来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就这么抬眼望着陆朝空,像个没有灵魂的布偶娃娃一样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
陆朝空心脏一疼。
他半跪在笼外,轻声道:“时言,捂上耳朵。”
纪拾烟还仰着脸看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房间内有监控,断了整栋别墅的电也只有五分钟的时间。
陆朝空深吸了口气,直接抬腿踢向带锁的门栓。
轰一声,门锁应声而落。
果然,纪拾烟被这声巨响吓了一大跳,尖叫了一声,紧紧捂住耳朵闭上了眼,整个人已经贴在了笼子上还在向后退。
陆朝空推开摇摇欲坠的门,大步走进去,半跪下身、把纪拾烟抱进了怀里。
触碰到那灼热的温度、以及近距离才看到了纪拾烟左手上的锁链,陆朝空表情一顿,随即眼底有压不下去的冷意,语气却依旧轻缓:“别怕时言,已经没事了,我带你出去。”
熟悉的香味瞬间充斥了整个感官,纪拾烟终于有了点自己还活在人世间的感觉,慢慢抬起头,视线汇聚了好半天,才识别出来那真的是陆朝空。
不是在梦里。
他真的来了。
纪拾烟怔怔地看着陆朝空,泪水决堤般涌出眼眶,没忍住紧紧搂住了他的脖颈,脸埋在他的胸口、眼泪瞬间就浸湿了那一片衣领。
“陆朝空……”
他的声音像极了受委屈的小动物,呜咽着、无比难过却不带一丝埋怨:“陆朝空,你终于来了……我……我没有和cj签合同……”
“嗯。”
陆朝
空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抱歉,我来晚了。我们回去。”
他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发卡,把外套披在了纪拾烟身上,然后顺着后者左手的锁链,找到了把另一端拴在笼子上的锁。
之前怕纪拾烟眼睛一时没法适应光亮陆朝空一直没有开手电,这时便也只按亮了电子手表的屏幕,借着光开始撬锁。
纪拾烟把自己裹进了陆朝空的风衣、仰着脸看陆朝空的动作,鼻尖萦绕着他衣上的淡香。
忽然,纪拾烟表情一怔。
他嗅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整间房子&a;ap;ap;3
0340;光亮只有陆朝空手表那一束,照不全他全身,纪拾烟看不到是不是陆朝空流血了。
不。
肯定是陆朝空受伤了,但不知道是哪里。
他张了张嘴,想要去问陆朝空,但是又怕打扰他的动作,只能满目担忧地看着他,控制住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
又过了一分钟,陆朝空手下传来咔哒一声轻响,伴随一阵清脆的金属碰撞声,那一串锁链全部落在了地上。
目光顺着锁链下移,在看到铺满一地那厚厚的纸居然都是cj的合同时,陆朝空眼底的冰冷又深了几分。
断电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走。”
陆朝空拢了拢锁链,拦腰抱起了纪拾烟。
纪拾烟安静地躺在陆朝空怀里,目不转睛望着他冷峻的侧颜。
高烧依然难受,但感官却回来了不少。
纪拾烟动了动鼻子,突然从陆朝空外衣里探出右手,摸向他的腰侧。
“别动。”
陆朝空没有来得及阻止,纪拾烟就已经摸到了一手血。
他睁大了眼。
“没事。”
陆朝空语气平淡:“和池眠的保镖打了一架。”
纪拾烟一怔。
那些黑衣人。
他们……不是专业的打手吗,而且池眠在这栋别墅留下的保镖应该是两个,陆朝空居然能打过。
联想池眠关他前对他说的话、以及池眠对陆朝空的厌恶,纪拾烟忽然隐隐觉得,陆朝空身上,好像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整座别墅漆黑一片,此刻空无一人。
陆朝空没有带他走正门,而是来到了一层的一座落地窗前。
那里的铁杆已经被折弯了三个,刚好够一个人穿过。
“队长。”
纪拾烟看到
窗外站了一个人,好像这段时间在kpg见过、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然后纪拾烟就被陆朝空隔空递给了他。
“陆……”
纪拾烟心下一慌,后两个字还没出口,就见陆朝空也跨了出来,重新把他接回了怀里。
纪拾烟安心了,攥着陆朝空的衣领,只露了两只眼睛在风衣外、依然专注地望着他。
来的车是陆朝空那辆卡宴,他把纪拾烟放在了后座中间,自己也坐了进去。
挨着陆朝空坐、身上也裹着后者宽大的风衣外套,纪拾烟头烧得有些晕,一直担惊受怕的心也算是放了下来,不由有些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间他听到陆朝空打了个电话,好像是让私人医生带上点滴和药去kpg基地等着。
接下来的事情陆朝空定是都安排好了。
纪拾烟忽然感到无比安心,靠在陆朝空的肩膀,慢慢阖上了眼。
车行驶没多久就停了下来,半梦半醒中纪拾烟感到自己脑袋被人很轻缓地扶了一下、而后靠在了座椅上。
他拧了一下身子,慢吞吞睁开眼,发觉身边空了。
纪拾烟一怔,整个人瞬间清醒了,直起身从车窗四处往外看。
他看到陆朝空和那个司机站在外面,后者拿了一个医疗箱,似乎是要给陆朝空处理伤口。
慌乱的心顿时安静了不少,纪拾烟裹紧衣服,费力挪到门边,把车门打开了一
条缝。
“队长。”
他听到那个人对陆朝空说:“不是很深,但是位置和那次的伤口一样,他们是知道你缺了——”
陆朝空抬眼,和车门缝里纪拾烟的半只眼睛对上了视线,从后者眼底看出了一抹惊慌。
他抬了下手,止住了司机的话,走到车边,俯下身:“怎么了?”
“没、没事。”
纪拾烟仰着脸看他,没忍住还是伸手抓住了陆朝空的一小片衣角,小声道:“就是怕你走了。”
“不会。”
陆朝空把纪拾烟被汗水浸湿的碎发绕去了耳后:“处理一下伤口,稍等片刻好吗?”
纪拾烟点了点头。
见陆朝空没有动,他这才猛然醒悟自己还拉着人家的衣服,嗖得收回了手。
陆朝空没有走远,就在纪拾烟身边,单手撩起了衣摆。
但他侧着身,以纪拾烟的角度根本看不到他腰腹的伤口,只能看到司机在用酒精和消毒纱布。
其实纪拾烟更想看之前
看到的陆朝空那个缝了厚厚线的旧伤疤。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那里与池眠有关,甚至……与池眠话里的“骨头”有关。
还有陆朝空为什么喜欢前世的自己,那样刻骨铭心的深情。
纪拾烟突然觉得,他还有好多的话要对陆朝空说。
关于前世的、关于今生的。
纪拾烟望着陆朝空发了会儿呆,突然推开门、探出上半截身子,想要去看陆朝空的伤。
刚瞅到一点血痕,他的眼睛忽然被一只手蒙住了。
“听话。”
陆朝空低淡的声音响在耳畔。
“我……”
“没什么大事。”
陆朝空接着道:“你现在精神状态不好,不要见血。”
什么理由……
纪拾烟心底诽谤了一句,但陆朝空的手一直不放,直到他没办法缩回了车内,才重获视线。
好吧。
纪拾烟嘀咕,不看就不看,反正有的时候看。
大脑还有些犯晕,纪拾烟等陆朝空包扎完伤口就已经开始眼皮打架了,陆朝空一上车,他就像只生病的猫儿一样,紧紧贴着陆朝空、蜷缩在他身边闭上了眼。
额间传来一阵微凉,血腥味被掩了下去、只留下陆朝空身上的淡香,纪拾烟无比安心,一动也不动,阖着眼任由陆朝空动作。
原来是贴了一个退热贴。
纪拾烟感到自己左手腕又被陆朝空拿了去,后者似乎是在拿发卡试着解开金属环。
温热的触感和清淡的雅香再一次包裹了他,纪拾烟更安心了,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安稳,恍惚间纪拾烟梦回到了前世第一次见到陆朝空的那个夜晚,s9开幕式。
而这一次的他在陆朝空与他擦肩而过轻唤“烟烟”之后,却骤然顿住了脚步,随后转过身,从后紧紧抱着了陆朝空。
“陆朝空。”
纪拾烟的声音有些颤抖、但透着无比的坚定:“陆朝空,带我走。”
远远的已经能看到kpg通明的红白灯光,陆
朝空刚要打电话通知私人医生,手下动作却骤然一顿。
身侧男生好像在说什么。
陆朝空微垂下头,去听。
男生的声音极低极低,像是在呢喃、又似哀求,陆朝空分辨了好久,才听懂他说的是——“陆朝空,带我走。”
陆朝空的面上没有什么情绪波澜,却抬手替纪拾烟掖好了衣角,回
应着他:“别怕,已经到家了。”
车停在了基地前,夜很深,kpg其他人都睡了,陆朝空对司机道:“辛苦了,你先休息吧。”
那人应声:“队长,车钥匙放这里了。”
夜很深了,夜里温度不高,男生还发着烧,这次陆朝空不能让他继续在车上睡了。
“时言。”
他轻轻拍了拍男生的胳膊:“时言,醒一下,回去再睡,”
片刻,纪拾烟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茭白的月光透过车窗洒进来,映射在陆朝空深色的眸子里,似是无边星河、泛着光海的涟漪。
纪拾烟还没睡醒,呆呆地看着他。
陆朝空轻声问他:“到基地了,回去睡好吗?”
到基地了。
回去睡。
纪拾烟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他让陆朝空带他走,陆朝空真的带他走了。
空气很安静,纪拾烟注视着陆朝空、注视了良久,突然朝他扬起了一个笑容。
“陆朝空。”
他的声音还有些高烧的虚弱、和未醒的黏软,却很是轻快:“我们走。”
陆朝空应了一声。
纪拾烟看着他打开车门、站在门边静静等自己,心情忽然有些好。
他终于跟陆朝空走了,终于远离了池眠。
他知道陆朝空喜欢自己,在陆朝空的身边,他一定会过得很幸福且自由。
……等等,他为什么会知道陆朝空喜欢自己,两人明明没有过交集。
纪拾烟往车外挪的动作一顿,歪着头思考了两秒,好像没有思考出这个答案。
不过这不重要了,他要从cj转会去kpg、他会把所有的工资都给池眠用来付违约金、他好想给陆朝空打辅助。
——陆朝空不知道纪拾烟被池眠关着的这段时间,不给食物只给少量的水。
高烧与脱水的持续时间太久,纪拾烟已经有些神智不清,幻觉与梦境交织、彻底分不清这是哪一世了。
他掀开裹着自己的风衣一角,刚准备下车,余光却忽然间瞥到了自己左手上的金属环。
那一刻,曾经狰狞的痛苦与刻入骨髓的梦魇全部涌了出来,血液瞬间倒流,纪拾烟快要恐惧到无法呼吸。
他知道池眠强迫他戴的这个手环有监听器和定位系统,就算他被陆朝空带走了,池眠总会找过来。
——这都是前世的事情,此刻的纪拾烟却忘了自己已经重生了,金属手环也早不是从前那个。
纪拾烟低着头,陆朝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以为他在发呆。
“锁链我取掉了,手环暂时解不开,睡一觉起来我找人帮你解开好吗?”
他俯下身,对纪拾烟道。
下一秒,纪拾烟像濒水的鱼一样弹了起来,整个人挣扎着向后退去,把左手腕紧紧护在身前。
“不要……池眠,不要电我……”
陆朝空怔在了原地,方才纪拾烟抬起脸的那一瞬间他心脏就恍若漏跳了一拍。
男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是泪流满面,浅色的眸子被极度的惊恐充斥,浑身剧烈颤抖着。
“时言。”
陆朝空回过神,立刻坐进了车里。
“你离我远点!”
纪拾烟突然朝他尖叫了一声,随后声音低了下来,却依然在不断重复着:“陆朝空你离我远点……我不和你走了,我不和你走,池眠会迁怒于你的……”
什么?
陆朝空还在发愣,下意识靠近了纪拾烟,后者身子却抖得更厉害了,退到另一侧门边还在往后逃,陆朝空于是一动也不敢再动,只能同他说话安抚:“时言,别怕,我们已经回来了,池眠……”
听到“池眠”这两个字,男生眼底的惊恐愈发多了几分,紧紧抱着自己的身体,边流泪边喃喃自语:“我不走,我不走了。我就在你身边待一辈子,池眠,你不要电我……”
我就在你身边待一辈子。
池眠。
那一瞬间陆朝空恍若意识到了什么,大脑轰的一声。
一切的一切好像都被串了起来,时言这个男生出现在纪拾烟墓地的时刻、对池眠完全不正常的恐惧与厌恶、游戏里与纪拾烟近似一人的打法与风格、看到粉丝追悼灯牌时莫名的流泪、和第一次见到的“时言”完全不一样的性格、问出为什么洗掉了那个纹身,日常生活中让陆朝空无比熟悉的小动作与习惯、签第一份合同时最后落笔的那几个笔画。
还有……喝醉后问自己为什么喜欢他……
那夜之后,陆朝空已经让人去对比时言和纪拾烟的微表情分析、笔迹鉴定等,只是,不需要等结果了,所有的疑点与违和感,他对时言不知从何而来的熟悉,终于得到了解释。
陆朝空声音颤抖着,音色已经陌生到认不出是自己发出来的:“纪……拾烟?真的是你……么?”
“陆朝空……”
纪拾烟睁着无助绝望的眼,就这么隔空望着他,嘴唇翕动:“你不要喜欢我……”
“
陆朝空,那样会害了你的。你不要喜欢我了,不值得……”
他还在固执地重复着这样的话,眼神却逐渐涣散。
陆朝空拿出了手机,很难想象在召唤师峡谷呼风唤雨的手此刻连点开通讯录都因为抖得太厉害而按错了好几次。
“直接过来。”
他的声音颤抖地让对面私人医生愣了一下:“停车场,纪……时言可能是重度脱水了。快。”
——因为重度脱水而出现了幻觉和躁动,所以在今日无意说出了他的秘密。
“好的陆队。”
陆朝空放下了手机,紧紧注视着纪拾烟,在后者头一歪就要晕过去之际扑了过去,把男生搂进了怀里。
“纪拾烟、纪拾烟。”
男生已经彻底昏迷了过去,脸上还挂着泪痕,瘦弱的身型轻得像一片纸,依然把左手手腕牢牢得护在身前。
陆朝空大脑还一片空白,心脏却传来一阵一阵的绞痛,疼得让他有些无法呼吸。
曾经&a;ap;ap;
30340;他一直以为……纪拾烟在池眠身边过得很好。
看到纪拾烟被池眠治好了眼病、带去了职业赛场、为他建立了俱乐部,陆朝空很开心,
哪怕自己登入赛场后发现纪拾烟有些异常的乖,从内里到外、都是一种近乎乖顺的温和。
小时候的纪拾烟,虽然乖巧,但在自己面前,还是会娇俏、会撒娇、会闹小脾气。
但陆朝空也没有多想,正如池眠知道他深爱纪拾烟、他也知道池眠很爱纪拾烟,他理所应当觉得池眠会对纪拾烟很好。
直到纪拾烟死在了池眠手里。
直到走进纪拾烟生前居住的别墅,看到了那个金丝笼、以及刚才纪拾烟对手环的惊恐、说“不要电我”,以及这段时间显露出的……对池眠近乎绝望的恐惧,似乎都说明着,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他的烟烟,在池眠身边那四年受了多少苦啊。
陆朝空不敢去想、也不愿去多想,静静注视着纪拾烟挂着泪水的面容,一贯平静的眼底满是痛苦。
三年前知道纪拾烟死亡后,每个午夜梦回、醒来发觉世上已没有纪拾烟时,陆朝空的心都会被痛楚和悔恨浸透。
他有太多的话想对纪拾烟说了。
比如……我从来都不想你提前退役,我想和你并肩作战、一起打上世界之巅。
但池眠警告过我离你远一点、让我公开表露对你的厌恶,不然就再也不让你打比赛。
比如……陪伴你前十二年的那个人是我,不是池眠。
可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太难与强权富豪对抗了,终究是池眠抢先一步接走了你,把你绑在了他身边。
再比如……那个纹身图案是小时候我带你一笔一画带你勾画过的,我没办法开口问你,只能纹在指尖问你愿不愿跟我走。
我准备好了一切接你回家,却只等来了你的尸骨。
那时我想直接随你而去,但从池眠那里回来后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你让我再等你三年,你说会回来找我。
还好,还好。
约定的誓盟不止入梦。
这一次命运轮回偏爱了我,把你送到了我身边。
月色温柔流淌,夜风微凉。
陆朝空垂着头,抱着纪拾烟,静静地坐在那里,犹如一座化石。
但那颗和纪拾烟的死一同被尘封在那个长夜的心,终于死灰复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