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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辞旧迎新 人约黄昏

长兴坊苏将军府里一处小院里,两株颇有点年头的腊梅正凌雪怒放,映着地上红艳艳的爆竹碎片,分外有一种年节的喜庆。上房朝南的直棂窗下,随着银剪的细微转动,小小的紫色帛片中,一个袅袅婷婷的美人儿已经渐渐露出了轮廓,只是剪到最后一角衣裙时,握着银剪的那只芊芊素手不知怎么的一抖,飘飞的裙裾顿时被断成了两截。

正低头看着的罗氏不由顿足叹道,“可惜了”。

琉璃抬起头来,叹了口气,随手便想把帛人扔掉,罗氏忙抢到手里,“不过是衣角略短了些,用来粘屏却还是不错的。”

琉璃不由笑了起来,“嫂嫂便对琉璃这般没信心?”

于夫人也抬眼一笑,“知道你是个巧的,只是这美人儿已是活灵活现,丢了到底可惜。”说着也把自己剪好的帛人拿起来端详了两遍,长长的叹了口气,“我原觉得自己剪的也不错,和你剪的这美人儿放在一起,却只好帮她扫地牵马了”

琉璃和罗氏看着她手里那个身材粗壮的帛人,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这还是琉璃第一次剪“人胜”。故老传言,女娲造人之时,初一造了鸡,初二是狗,初三是猪,初四是羊,初五是牛,初六是马,而到了第七日,才造出了人来,因此正月初七便是人胜节。明日长安城里,人人的帽子髻上,家家的屏风上,自然都是这用五彩绢帛或金银纸箔剪成的人形花饰“人胜”。

琉璃以前虽没剪过人胜,但她手稳心细,练了半个时辰便剪得有模有样。眼见罗氏把她剪坏了衣角的的帛人和于氏剪的那个都粘在了屏风上,忙集中精神又剪了几个,放下剪刀时,才觉出胳膊手指都有些僵了。

于氏早剪得不耐烦,见琉璃放下剪刀,忙把剪刀也一扔,“有这么些尽够了,你的可以用来饰,我和阿罗剪的粘屏上,意思到了就好,我还是去厨下看看明日的煎饼和长命面准备得如何,不然你那义父又该有说了。”说着就像生怕琉璃要拉住她一般忙忙的走出门去。

琉璃和罗氏相视一眼,不由都大笑起来。琉璃站起身子,甩了甩胳膊,又活动了一下手指,酸疼的感觉愈明显,只是看着苏家给自己准备的这间远远谈不上奢华的房间,嘴角还是忍不住翘了起来。

她从没有想到过,这个年节,自己居然可以过得如此快活。

十二月十八那日,杨老夫人接到消息就火急火燎的赶往了行宫,她自然不可能追去,在武家住着又尴尬,好在第二日于夫人便打人来接她。琉璃原想着也就是小住几天,没料想武则天的身子似乎不好,杨老夫人索性守在了那边,说是小皇子满月之后才会出宫。

琉璃一面一日两遍的打阿霓回去探问消息,一面却忍不住欢欣鼓舞起来——在苏家住了三日之后她便现,自己只要扛得住于夫人的劝吃神功,旁的真是万事不忧心。于夫人开朗直爽,罗氏聪明随和,两人都是爱说爱玩的性子,每日里不是捣鼓各种为年节准备的各种吃食和玩意儿,就是带着琉璃出门四处采购拜访,加上罗氏的那对宝贝儿子苏槿苏桐正是调皮的年纪,虽然苏定方与苏庆节都随帝谒陵,日子却半点也不冷清。半个月下来,琉璃倒是认识了好些武官家眷,和陆瑾娘也见了两面。

到了初三下午,苏氏父子终于伴驾回城,苏家越的热闹起来,这三日家里已经招待了五六拨女客,又抽空出去转了两家亲朋,只是琉璃心里总有些空落:隔壁那个孤家寡人,下了衙之后是守着那空落落的房子,还是日日跟那些面和心不合的族人周旋?每每想起,心头免不了一阵堵——或许就是因为自己在这边,他连这府里都不方便过来了。

眼见天色欲晚,琉璃又剪了十几个各种质地颜色的“人胜”来,想了一想,还是选了七八个出来拿在手里,低声对罗氏道,“嫂嫂……”

罗氏怔了一下,立时便明白过来,笑着接到手里,又找了个七八岁的小丫头过来,“去把这些送给隔壁的裴九郎,让他珍惜着些。”

小丫头奇怪的眨了眨眼睛,还是清脆的应了一声便跑了,琉璃脸上热,只好低头接着剪绢帛,罗氏上来拉住了她的手,“好妹妹,你再剪下去,明日手该疼了,阿家还饶得了我?咱们一起出去看看,看这时辰,只怕晚饭也该好了。”

琉璃只得丢了剪子,跟她到了上房里,果然大食案上已经摆了五六个大碗,扣着盖子,七副碗筷也都已设好,苏槿苏桐在屋里跳来跳去,满屋子都是热闹,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耳边仿佛又响了裴行俭带着淡淡笑意的声音,“已经有好几年没有人陪我用过饭了。”

苏定方走进来时,却若有所思上下打量了琉璃几眼,见琉璃抬头看她,向她点头一笑,琉璃只觉得他的笑容似乎有些古怪,仔细看时又没了那种感觉。好容易吃过晚饭,罗氏出去了一圈,回头便拉着琉璃到了自己房中,笑着拿起两个人胜往她手里一放,“来而不往非礼也。”

琉璃看着手头那两个小小的银箔人胜,不由呆住了,纸人看得出是一男一女,轮廓虽然简单,却自有一种古拙雅致的韵味——就像他的字一样。他居然会剪人胜而且剪得这么好?琉璃愣了好半晌,忍不住扶额苦笑起来。

第二日的人日,苏家自然又是一番热闹,吃红豆、喝七样羹、煮长生面、送煎饼,这一番礼尚往来直闹了一日方休。而人日过后,便迎来了长安城一年中气氛最是闷骚的几天:家家户户都要挖空心思的做花灯,年轻男女要挖空心思的准备奇装异服,主妇们自然是挖空心思的准备各种应节的吃食。

于夫人提前一日便开始做最应景的 “焦糙”,琉璃多少有些好奇,忍不住也到厨下去看了一回。却见苏家的厨子用麻油调好了一盆面,准备好一盆馅,再煮上一锅水、一锅油。真正做起“糙子”时,先随手抓了团馅料到油面里团了团,手上一捏,再拿篦子略略一刮,便成了一个中间包着馅料的圆溜溜的面团儿,把它丢到水里煮熟,又沥了水丢到油锅里炸上两遍,一个个放到盘中还滴溜溜滚动的金色小球便出现了眼前。

琉璃顿时恍然大悟:这不就是炸汤圆么?她在库狄家原也吃过几回,卖相实在差得有点远,以至于她都没有现,所谓“焦糙”不过是将汤圆换了种吃法

当日下午,罗氏却又拿出了好几盏花灯,说是“孩儿灯”,要送给那些家里希望添丁的亲朋好友,琉璃听得明白,忙调了朱砂出来,每盏灯上都画了一副简单喜庆的婴戏图,于夫人和罗氏自然都拍手叫好,送灯的下人回来时也各个喜笑颜开:拿着灯的这一路上便出了不少风头,到了亲友家中更是得了格外厚的一个封赏。

到了十四这日,吃过早饭,琉璃便对阿霓笑道,“这个年节倒是让你这边陪了我十几日,家里也不得团聚,这两**便回去,过了十六再回来就是。”阿霓自然道是不必,到底拧不过琉璃,领了赏倒也是暗自欢喜的回去了。琉璃松了口气,想到那日裴行俭说的,“你只要出来观灯,我自然能找到你”,脸上不由又热了起来。

待她到了上房时,却见罗氏正让几个婢女擦洗几叠面具,只见都是做得极精巧的木制面具,有做成兽面獠牙的,有做成金刚怒目的,也有做成豁牙丑角的,造型夸张,各不相同。最多的却是一种白须胡老的面具,足有五六个,琉璃试着一戴,倒也贴合轻巧,双眼口鼻处都留有空洞,视物说话均是无碍。

苏槿苏桐也一人抢了一个,奈何脸儿都太小,这些面具都没法戴,琉璃忙找了两张硬纸,用剪刀裁出两张小面具,按照两人的五官剪出眼睛嘴巴,又磨了墨,调了朱砂和雌黄,将面具画成了两个夸张的小虎头,在耳上打孔,用红绳将纸面具系在了两人双耳上。一屋子人无不拍手叫好,苏槿苏桐戴上面具更是高兴得满屋子乱蹿。

眼见天色将黑,于夫人忙把装备好的焦糙、粉果、面茧都物都端了上来,那粉果也是带着甜馅的小圆面点,面茧则是做成梭子状的面果子,每个人都取了一个,苏桐吃得最快,呸的一声吐了个小木片出来,上面画着小小的元宝,众人顿时一阵大笑。苏定方却是吃出了一个画金印的木片,罗氏便笑道,“阿翁今年莫不是要挂帅出征?”苏定方呵呵一笑而已。琉璃知道了这里面的机关,吃到中间时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果然咬到一个硬物,忙拿出来一看,木片上画的却是一顶花冠,于夫人与罗氏顿时拍手大笑起来,“这个应景”

一顿饭胡乱吃完,琉璃忙回去换了身出门的衣衫,摸着头上簪着的那对银色人胜,心里忍不住已有些扑腾,再回到上房一看,不由呆住了:屋里站着四个身量苗条的婢女,人人脸上戴着一样的白须胡老面具,一眼看去宛如四胞胎,罗氏见琉璃进来,不由分说也给她戴上了一个,又拿了五件一样的白色披风给她们都披在了身上,站开几步端详了几眼,拍手笑道,“这下再也分不出来了”

琉璃顿时有些茫然。却见门帘一挑,苏定方也踱了进来,上下仔细打量着几个人,点头不语,突然看见琉璃的头上的银色人胜,眼睛一亮,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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