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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

方才喝了水的人在争执。他们说话颠三倒四, 混乱不堪,有一个人说:“当初杀我父母的人是你这贼子?”又有人说:“你伤了南村十八口人命,怎么偿还!”还有人怒而拔剑:“你虐待当地百姓, 视人命如草芥,我今天非杀你不足以泄愤!”他们动起了干戈,原本是护送罪犯的同门, 开始自相残杀。刀光剑影倒映着楚寒今凝神的脸, 他说:“这群人似乎记忆错乱了。”想踮脚出马车,听见越临压低了些的闷声。他护着楚寒今坐回原地:“我来。”楚寒今怀有身孕,越临对这突然出现的搞事者极度厌烦, 抽剑疾驰而去。而方才没饮酒的人则拦在中间制止自相残杀,场面混乱。那些互相指摘的人,每一个看起来都意识清醒, 行动灵便。楚寒今还发现, 他们仿佛真见了对方的罪行, 个个情绪暴烈到极致。这……不是傀儡术,但也不清楚是什么点召术。但肆意操纵别人的记忆和情感, 指使互相残杀,必然又是邪术。越临没理会荣枯道其他人,直取向长髯男子。而对方似乎并不精于对打, 狼狈逃窜,在林间东奔西跑,像只被追赶的鸭子。劝架的人劝不住, 已经有人被利剑捅穿了胸膛。来不及了。楚寒今思索后,从马车飞至凉棚下, 走到水缸旁, 查看其中的端倪。点召术, 画龙点睛的意思。一般来说,先让目标者做出符合咒中的事,第二则是将咒施展到他身上,两个环节缺一不可。楚寒今垂眼想刚才的环节,第一步讲故事锁定目标,那第二步则让锁定的人应咒,应该是喝水这一个环节。——水里肯定有烧化的符纸。想到之后,楚寒今迅速飞至方才喝水的几人身后,抬手将掌“啪!”地拍在那几人背部。那几人听见风声,正想回头就是一剑,没想到被看似温和的一掌,拍得五脏六腑作乱,“呕”地一声将刚才喝的全吐了出来。楚寒今站在人群外观察他们的反应。如果符咒在水里,并不会被消化,吐出来应该就没事了。没想到这群人面色煞白,抬头举剑又斗:“你使的什么邪术,让我大庭广众之下呕吐,不嫌恶心?”“吐吧,把你的黑心肝吐出来!”不对?难道符纸不在水里?楚寒今犹豫时间不长,回到方才的凉棚底下,将这几人喝水的经过重新回忆了一遍。猛地,他脑子里电光火石!刚才那人并不在意喝没喝水,而是这群人讲故事时,他专心致志,一字不漏地将话全记在了破破烂烂的书上。楚寒今给越临递去消息:“抢他袖中那卷书!”听到这句话,长髯男子本来东躲西藏,此时转身狂奔。看来找对了方向。楚寒今想帮忙,脑子里又是一转念,反而回到马车,垂眼,看蹲坐在地上的白孤。“这是来救你的人?”白孤:“在下也不知道。”楚寒今

若无其事地坐下:“他们算盘打错了。”白孤并不说话,只是上下将他看了一眼,道:“你有身孕?”楚寒今波澜不惊的眼转向他,起了些涟漪,或许有意外,但事已至此并无任何羞恼。“你怎么知道?”白孤笑了笑:“我能闻到。”闻?楚寒今下意识翕动鼻翅,以为自己身上有属于怀了孕的人的味道,略感疑惑。白孤轻声:“是我九哥的吗?”楚寒今斜他一眼,觉得没有跟他闲聊的必要:“与你无关。”“呵呵,”他只是笑了笑,“我觉得你们也许并不合适。”不知是不是错觉,楚寒今在他眼里看到了一些淡然,轻蔑,爱恨交织的情绪。不过转瞬即逝,“哐当”一声,越临掀开帘子进了马车。他伸手勒住了白孤的绳子,将他勒得面露痛苦,简单道:“走。”说完便拖着他,又看了看楚寒今,快步朝着长髯男子消失的地方追了过去。楚寒今:“你也猜到了?”越临点头:“我追了没多远,担心你一个人待着又回来了。放心,只要他被我绑在手里,就逃不了。”而长髯男子身形隐约在林间浮动,楚寒今急于夺回他袖子里的书卷,飞踏几步迅速追上去。他刚转过山坳,握住对方肩膀拂开衣袖,一把拽回了书卷,翻开还没看清上面写的东西,突然意识到周围黑压压的身影。——这里有很多人。一片平整的草原修整处,队伍分散开来,马匹在吃草,另一群黑衣人在原地打坐,似乎在等什么人。他们衣衫贵重,佩戴肩甲和缚甲,领口绣着纹路诡异的日月纹,神色肃静。光看见纹路,楚寒今心中骤然一凛。这是魔族中人!他正要回身提醒越临,人群中起了动静,正前方的人站起来,并不是攻击。而是半跪着将手握拳在胸口行礼。他道:“君上。”其他人也跪下来。连片地喊:“君上。”这一声,楚寒今看向被绑紧的白孤。他脸色苍白,头发凌乱,哪有半分魔君的样子,只显得像个阶下囚般的不堪入目。那人又说:“恭迎君上。祝贺君上死而复生。”“祝贺君上死而复生!”“祝贺君上死而复生!”刹那间,楚寒今后背涌起了一阵寒意,眼皮微抬。他没去看越临的脸。但他能猜到越临此时此刻的所做作为。越临勒紧系在白孤脖颈的绳子,一寸一寸收紧,勒得白孤翻出白眼,那群下属互相看了一眼后,并不营救,神色愈发恭敬。魔族,没有礼义廉耻,只有强者为尊。这一瞬间,楚寒今明白了。这才是真正的魔君。脑子里一直回避的东西,其实一直都很清晰,骤然连接在一起,构成了一切的答案。几乎没有片刻犹豫,楚寒今猛地伸手,扣住越临的手腕用力收紧,去抢夺绑紧白孤的绳索。“咔嚓”一声,越临手臂勒出一道血痕,他吃痛,松开了攥紧的绳索。那一瞬间他看向楚寒今的眼睛,深金

色的竖瞳,眼里是复杂的情绪。他的复杂,却只对上了一双无波无澜、空灵平静的眼睛。楚寒今不再看他,将绳索收紧,拽着白孤大步直奔荣枯道修士的所在地。而背后,风声混着越临的声音:“阿楚……”楚寒今没说话。越临继续跟着,伸手似乎想帮他拿绳索,但手一伸又缩了回去:“你听我说。”楚寒今停下,掌中一道气流将空气切割得燃烧不停,横在他和越临当中,将两个人远远隔开。如冰与火,如阴与阳,如光与暗。楚寒今总算说了句话:“你走。”越临声音发颤:“我没有……”楚寒今直视他片刻,说:“孩子我养,你我从现在起没有任何关系。”说完,转身又走。但越临跟在他背后一两米的距离,说:“以前的我死了!现在的我没做过任何坏事,我没有杀人,没有作恶,我没有——”当他超越距离靠近了一步,脚下猛地爆开火星,烈火烧着他的双腿。楚寒今一身白衣,看也不看他,牵着绳索大步往前。即使这火烧得很烈,将他的皮肉烧得焦灼,越临并没有熄灭,任由火势往自己身上蔓延,跟在他背后:“阿楚……”楚寒今没听他这样叫过自己。他俩之间其实很少彼此称呼姓名。这一声声,咬牙切齿,饱含着痛苦。几乎在哀求他了。楚寒今没有回头看。他干净的白衣身影决绝,越临每靠近他一分,便被那阵烈火迅猛地焚烧,可他并不躲开,继续往前走。一寸一寸的火舌,沿着他的腿往上舔。没入了腰际,又没到胸口。直到浑身被烈火包裹。他终于走到了楚寒今身后,轻轻拉他的衣摆:“阿楚……”楚寒今停下脚步。他们走到了饮水的凉棚处,楚寒今将书卷撕碎,其他人怔楞在原地,猛地拍了拍额头,像是被抽出了一段记忆或正在重组,半晌才回过神。而他们一清醒,就看到了楚寒今身后被烈火灼烧的人,和另一群魔族之人。他们骤然拔剑:“危机!结阵!”而混乱之外,楚寒今干干净净的白衣,勾上了两截血污的手指。越临喉头颤抖,一字一哽:“我没有……我没做过坏事……遇到你以后,我只想跟着你,守着你,再也不想前尘往事……”他说得字字泣血,如果换成一个爱他的人,恐怕早就心疼得抱住了他。但楚寒今神色冷静,毫无动容。如果越临曾经不小心误入魔道,那现在死而复生重活一世,楚寒今或许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竟然是魔族之主,他们没有一个不是穷凶极恶,满手血腥。因此绝无再和谈的必要。当断则断。越临的眼中混合着绝望和希望:“那时候也这样?”楚寒今静静看着他:“哪时候?”“在山林时,你恢复了记忆,又得知我的身份,决定扔下我就走?”那一天,他到山里砍树劈柴,再把种满醉鱼草的萤火虫花田修整一番,拎着两条

鱼回家,没看见小菩萨的身影,还以为他暂时出门了。于是他炖起了骨头,又将两条肥鱼下锅,煮好饭后温在锅里,将灶台清扫干净,到院子里去制作小玩具,同时等楚寒今回家。他从傍晚等到深夜,又从深夜找到天亮,在山林里来来回回地徘徊,几乎掘地三尺,每个奔跑的夜晚,心好像碎成很多片飞走了,落到每一个地方。他找了七天七夜后,还是找不到他的身影,他决定离开山林,到人多的地方找他。天涯海角,总能找到他。于是他跋山涉水,从漠北走到中原,随着人群,了解到原来六宗春宴时的修士最多,于是用钱买了一个人的名牌,决定去最热闹的地方看他在不在。那时候越临一心一意,只想找到楚寒今。后来越临一心一意,只想跟着楚寒今,等他想起自己。可方才到现在的一路,被烈火焚烧而这人头也不回,他还安慰自己,只是想不起来以前和他的一切。可到现在,他也不敢确定,或许楚寒今想起来了会怎么样,或许当时他正是记着的,但还是选择割席,抛下了自己。楚寒今看他的眼,声音清晰:“我记不得以前的事。但我如果知道你是魔君,我会立刻走。”干脆,又决绝。从开始到现在,他的态度就没变过。越临深深地看着他,眼神中几乎起火。他眼中的哀求被取代,换成一种释然,又转为怨恨,愤怒,被背叛和抛弃的绝望,复杂的混淆中,周围灵气涌动,狂风暴雨似的将泥沙裹挟而起。楚寒今心口刺了一下,但面色不变:“我早说过……”如果阵营不同,他会毫不犹豫站在自己这方。越临点了点头,道:“好。”他没再哀求,眼神被平静和深沉取代,仿佛碎裂的壁垒重构,变得坚硬:“好……”尾音却有些发抖。越临总算说出了完整的话:“你把孩子生给我。”楚寒今:“为什么给你?”“他混了一半我的魔血,对你来说,是个肮脏的孩子。”越临深金色的眸中染着炽烈和疯狂,直视他,声音却轻缓而低,“你高贵的月照君带一个半魔的小孩儿,对你颜面有损,不如给我来照顾。还有,这或许对你来说并不重要,但我曾经对你的那段感情,因为这个孩子,就可以两清了。”楚寒今齿根微硬:“孩子是我的。”“嗯,孩子是你的,但是我想要。你看看现在这个形势——”越临扫视了周围,魔族的人静静伫立,一声不吭地站着。而荣枯道的人刚才自相残杀,虽然结阵,但力不能支,神色虚弱。越临眼里像是跳动着的火,温声道:“你不给,我不介意用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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