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刘宏心事,渤海国复!
光阴如梭,度日如年,是刘宏这段时间生活的真实写照。
因腹部病根,吃食受限,刘宏比两个月前瘦弱了许多,随着天气转冷,他也很少外出,常躺卧榻,盖着毛毯。
羌人叛军已败退,撤出右扶风。
鲜卑军入侵并州,已被刘擎击退。
而刘宏手中所持的,正是长沙太守孙坚平定荆南区星叛乱的喜报。
刘宏看着奏报,脸上挂着笑意,但笑意之间,却隐藏着丝丝悲凄,也只有亲近之人和他自己,能体察道。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就算是帝皇,也不例外。
“父皇,薄粥虽乏味,但为了身体,还是吃些吧!”
龙榻旁,一道倩影小心的捧着一只玉碗,举着一只汤匙,望着刘宏。
刘宏摇摇头,有气无力的道了声:“万年,我不饿。”
万年公主望着父皇的样子,虽然刘宏在笑,但她心中难受。
人到了一定年纪,就会产生舐犊之情,刘宏卧病这数月时间,对人间亲情也多了一分感觉。
“万年,你母后去的早,你可曾怪过朕?”
万年公主摇摇头,如今她也到了知事的年纪,知道母后宋皇后之死是何皇后的手段,而父皇是有能力阻止的。
然而事过境迁,就算她知道了这些陈年旧事,也怪不了父皇,因她的记忆中,全是刘宏对她的包容与宠爱。
作为帝皇,刘宏或许不合格,但作为万年的父亲,他却是集万千宠爱于她一身,因为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如今刘宏自知时日不多,什么天下之事,他都不关心,甚至连太子都未曾设立,但他现在却在思考女儿的未来。
不出意外,自然是刘辩继位,他有何皇后与大将军撑腰,倒出不了什么乱子。
只是万年公主是宋皇后所生,刘宏隐隐还有些担心,何皇后得权之后,怕要清算后宫,其他人无所谓,但万年不行。
至于最小的刘协,刘辩继位之后,封王即可。
刘宏遍思群臣,发现竟然无一可以托付之人。
袁隗老谋,居心不良,若将万年许给袁氏,恐怕他还会更进一步。
何氏自然不行,大司农曹嵩倒是一个可选之人,因为宋氏与曹氏有姻亲。
将万年许给曹操?
刘宏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
年龄对不上,曹氏好像也没有特别出色的子弟啊……
加上曹操这厮阳奉阴违,以捉拿王芬之名在冀州摸鱼,真当他不知么。
刘宏皱着眉头想着,万年公主见到父皇这般,连忙关切道:“父皇,万年不怪父皇,最是无情帝王家,孩子知道父皇一定是有苦衷的。”
一句苦衷,差点令刘宏破防,他不动声色的转过头去,双眼避开万年公主。
这么多年,人人皆说刘宏无情,可有一人知道他的苦衷。
当年曹节王甫之党,赢得了权斗,外戚覆灭,士人党锢,连他刘宏,亦是如履薄冰。
他们想定谁的罪就定谁的罪,想诬陷谁就迫害谁,连渤海王也不例外。
或者说,连他刘宏,也不例外。
加上渤海王确实对其帝位有威胁,刘宏便默许了此事,想不到,渤海王后宋氏,牵连到了宋皇后,王甫勾连何氏,诬陷宋皇后。
刘宏再次默许,于是造成万年失去了母亲。
想到宋氏,刘宏又想到一人。
渤海王之王后,是宋皇后姑姑,而刘擎,是渤海王后的幼子,说起来,万年该称呼其一声舅舅。
而且听闻刘擎贤名在外,若他能放下旧怨……
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若重封刘擎为渤海王,能不能令他放下呢?
再将万年公主托付给他,应该能让万年免遭乱局所害吧。
至于身份,以刘擎之功,加上先帝之侄的身份,是足够的。
“唉……”刘宏认命般的叹了口气。
“父皇,何故长叹。”
“这几月,我常回想,我刘宏在位十数年,也未做几件好事,恐怕死后要担一身骂名。”
“可是父王平了黄巾与外患。”万年似懂非懂道。
“先帝无嗣,我原本是河间一寻常宗室,因被窦武选中,将我迎入雒阳为帝,我深知自己是权臣掌中物,故我培植宦官,以对抗外戚,最终将外戚击垮,然权柄之争,一旦开始,便无终结,先前数代先帝,皆成权斗之牺牲品,而我不甘如此!”
万年公主不做声,静静的听着。
“外戚倒了,便再给宦官一个敌人,我在位不久遍知地方郡国,依托豪强士族,做大做强,垄断财税,终成尾大不掉之势,你可知宦官再强,也需依托皇权,而地方做大,便意味着皇权变小。”
刘宏挺了挺身子,接着道:“于是我一面卖官鬻爵,一面党锢士族,更不惜以宦官之名迫害天下名士,终致二者水火不容,然而……”
万年望着刘宏,认真听着,似乎想将父皇说的记下来,因为她知道父皇说的很重要。
刘宏眸子闪烁,渐渐深邃,人人皆知他昏庸无道,但他内心的想法,从未对他人袒露。
“然而即便如此,皇权渐弱而郡国渐强之趋势,并未改变,只是减缓了而已,大势所趋,非人力所能逆转,黄巾之后,州郡实力再度大增,如今区区刺史,竟敢行悖逆之事,或许在他看来,他所行之事,乃是顺天之意。”刘宏笑容中露出一丝嘲讽。
“我活着尚敢如此,我死之后,天下必乱!”
刘宏一语掷地,令万年手中玉碗都颤了颤。
“朝堂之上,衮衮诸公,莫论外戚宦官,皆不是其敌手,皇权浩荡,亦会沦为傀儡。”
“这太子我立与不立,有何区别!”
“而你这天潢贵胄的公主,会是何等下场……”
刘宏的话愈发沉重,这些话,他本不想说,这不是她这个年纪所能承受的,更不是刘宏希望看到的,可刘宏害怕啊。
他曾梦见,他死之后,雒阳化作火海,社稷变为丘墟,皇权沦为玩物。
“父皇,不会的!”万年默默的流下眼泪,却未啜泣。
“唉……”刘宏又一声叹息,像是什么都不能做的无奈。
“万年,我说的话,你要听好,若我说之事,真的发生,你只有一人可以投靠,武州侯刘擎,父皇不得不承认,刘擎乃是此辈宗亲中最优秀者,可惜我与之宿怨,不可调和,然你可以你母后宋皇后之名,求其庇护,而非朕之女儿,你可曾记住了?”
万年听着这个名字,不是自己想的那个,于是问道:“父皇,为何不是刘焉伯伯或刘虞伯伯?”
“君郎私心过重,伯安过于软弱,乱世,唯有强者方能立足,刘擎破黄巾,灭匈奴,退鲜卑,百战不殆,而贤明远播,朕不赏他,却并非不知道他,你可记下了?”
万年擎着泪水点点头,“父皇,我记下了。”
刘宏伸手抹去女儿的眼泪,笑了笑,似乎少了一件心事……也没再说话。
榻前安静了一会,随后传来万年的声音。
“父皇,粥凉了,我去给你热一热。”
刘宏笑着点了点头,直到万年离去,他的笑容才消失,转而便成痛苦。
“来人!叫张让来见我!”
片刻时间之后,张让跪伏在龙榻之前。
“张常侍,雁门太守刘擎凭其本郡兵马,便击退鲜卑数万大军,董卓为其请赏,你说,该当如何?”刘宏问道,声音中也多了一丝中气。
“陛下,刘擎此獠,能以郡兵击退数万大军,手中之兵,必然不少,陛下可立其为凉州牧,命他领兵攻取凉州!若其能收复凉州,便是陛下用贤之功,若其不能收复,陛下亦少一心头之患。”张让徐徐说道。
刘宏听了心里真是卧槽,张让狠啊,或许在之前,他会立刻同意张让之言,毕竟丢失凉州这事,史官是要将这笔账记在他头上的,能拿回自然最好。
可刘宏现在心态变了,身后之事,哪管洪水猛兽,他只想保护好女儿,而且他想将这件事,交给刘擎。
再命刘擎去凉州,岂不是将女儿送入火坑。
“若刘擎去了凉州,雁门的鲜卑,谁来挡?”刘宏随意寻了个说辞。
“陛下,太原郭缊已在雒阳听用,此人可官复雁门太守。”张让道。
没想到张让还真的有人选,刘宏心里又多了一个主意。
“可凉州遍地羌乱,区区刘擎,如何能取,以万千将士为其陪葬,朕于心何忍!”刘宏也不装了,直接否了张让提议。
张让心里吐槽了一句,陛下何事这么贤德了?
可刘擎立功实在太多,如今已是太守加县侯,再封下去,只有州牧了,可刘擎资历浅薄不说,还和十常侍有仇,所以,除了凉州牧可以给他,其它州,他配么!
诶?交州!
“陛下,交州刺史贾琮调任冀州,可立刘擎为交州牧。”
刘宏想了想,交州远离中原,确实是苟安避祸之地,可让女儿去这种地方……太苦了!
“朕还是觉得,州牧非同小可,不可擅立。”刘宏道。
张让心想刘宏还真狠啊,那刘擎为你立了多少功劳,难道没有大过现在的诸位州牧吗?
刘焉刘虞?董卓黄琬?哪个功劳可以和刘擎比?
不过刘宏对刘擎越刻薄,张让越喜闻乐见,谁让他们有仇呢!
“陛下英明,是老奴思虑不周,此事全凭陛下定夺!”张让打算以退为进,刘宏的坏主意,从来不会让他失望。
“那便拟诏吧,刘擎数次击败鲜卑,亲斩魁头三兄弟,震慑草原,扬我大汉国威,功不可没,特加封为渤海王,邑一郡。”
什么!张让脑中如遭重锤,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渤海王这个词,实在过于扎耳。
“陛下……”
陛下这是病糊涂了?还是……
张让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仰头,面带惊恐的看着刘宏,刘宏的脸色很白,目光却很有神,张让发现他竟看不懂刘宏了,一时也不敢妄言。
“陛下三思。”张让不轻不重的说了句,委婉的表达了自己的反对。
刘宏未作领会,自顾说道:“雁门郡兹事体大,叫郭缊来见我!”
张让再度跪伏,离开,心事重重的出园而去。
陛下这是怎么了?以前可从未见到陛下有这般心思,是受了什么刺激?
张让百思不得其解,刘宏会让渤海国复国,还封刘擎为渤海王。
难道是人之将死……刘宏怕愧对先帝,所以决定补偿渤海王之后?毕竟渤海王是先帝亲弟弟啊!
此举倒和先帝相似,桓帝也是临终前为渤海王复国的,真不知道这些帝王是如何想的!
身在雒阳听任的郭缊很快领命来到西园,由张让带着来到刘宏寝宫。
“臣太原郭缊,叩见陛下!”
刘宏给了张让一个眼色,张让立马心领神会,离开寝宫,心想熟悉的那个刘宏回来了,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都能领会。
于是他出了寝宫,又开始揣度陛下封刘擎的深意。
一定有深意,只是他没想到罢了,看来晚上得回雒阳与众常侍交流一番了。
“起吧!”
郭缊站起,恭敬的侯在一旁。
“郭缊,我有一事,需仰仗于你……”
刘宏话到一半,郭缊立即跪下,磕头在地,道:“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原来是吓到了。
“你且听好,我欲封你为雁门太守,替朕镇守边关,而且,朕需要你带一人去雁门,亲自交给现任太守刘擎,此事若成,朕保你郭氏飞黄腾达,不过,此人若有闪失,郭氏夷灭三族!”
听到夷灭三族,郭缊猛的打了一个寒颤,到底是什么人,如此重要!
郭缊脑子飞速转动,要替刘擎公子的太守之位,那公子呢?陛下与公子的过节,身为士家子弟肯定是知道的。
“不知陛下,欲送何人?”
“你无需知晓,只需知道,此人尊贵万千!你叔父郭遵现为光禄大夫,你促成此事,他便是御史大夫,朕有生之年,他为三公亦非不可能。”
郭缊眼睛陡然一亮,心头却又沉重了一分。
陛下竟以三公之位相许,可见此人重要性,他已隐隐猜到,此人必定是陛下亲人,且极有可能是子女。
陛下这是要托付子女给刘擎公子!
郭缊连忙按捺住自己的遐想,这些事,不是他能关心的。
郭缊抬起头,望了一眼陛下,再度深深扣下,“微臣纵粉身碎骨,也要完成陛下所托!”
只是这一眼,郭缊才发现陛下原来脸色煞白,已是病入膏肓之兆。
“切记,此事只有你一人可知,郭氏衰荣,皆系于你一身!”
刘宏轻声交待,今日说了太多的话,最后一句几近微不可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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