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深闺
第39章
“今年中秋不摆宴了。”四夫人絮絮地和凌昭说这些常事, “六婶婶请示过祖母了,祖母说各房在各自院子里过就行了,宴就算了。”
她说着, 忽地地叹了口气。
凌昭回神,看了四夫人一眼。
四夫人继续挑着要捐给庙里的抄经, 神情黯淡下来了。
凌昭想起来父亲的札中有一些关于往年中秋宴的描述, 那些字充满了欢声笑语。
在父亲的字里常出现母亲的身影, 在那些字里她是一个活得安逸快乐的女子。纵他对她的一些言行不是那么赞同, 也必须承认,他的母亲四夫人的确是比这上许多的已婚女子都过得更快乐一些。
他的父亲凌四爷就是这么地纵容她。
他如今在九泉之下, 会不会担心没了自,再没人这么惯着她了?
凌昭的心柔软了起来。
或许这就是人不提倡男子沉溺后宅的原因——总跟内宅『妇』人在一起, 那些本该坚硬的男儿心就容易变得柔软。
“母亲, ”他低声道,“待出了孝, 我结束丁忧起复,母亲与我一起去京城吧。”
“母亲若不愿意住在城里的侍郎府里,也可住在玉泉山的苑里。那里山清水秀, 十分宜人。”
京城的凌府如今是凌大爷夫『妇』主持。
因为凌昭的大伯父如今官拜侍郎, 所习惯『性』都称侍郎府。
凌侍郎夫人, 凌昭的大伯母孙氏, 和他的母亲四夫人『性』子差了十万八千里, 两个人在一块未必开心。凌昭连这一点都想到了, 所建议四夫人可住在苑里,那里既没有婆母也没有妯娌,是真正的自由自在。
这,或许也是父亲希望的。
在父亲离去之后, 该由他来照顾母亲了。
四夫人有些呆。
她没想到凌昭会提出这个提议。
因为她丈夫虽然没了,公婆都还健在。她虽有儿子,但礼法上应当承担的第一责任是侍奉公婆。
现实里这种情况,若没有公婆的允许,纵凌昭想带她走,也是不能的。
凌昭道:“祖母豁达仁厚,必不会不许。母亲不必担心,这个事,我去提。”
凌二爷是庶子,在外出仕,老夫人也许了二夫人跟随。凌五爷也是庶子,做官的地方离得这样近,老夫人都许五夫人跟随。
凌老夫人若不是豁达仁厚,四夫人怎能逍遥闲逸这许多年。
四夫人张了张嘴,半晌,只抿唇一笑:“到时候再说吧。”
过了一会儿道:“京城没什么的,冬天里烧了地龙,干得人要流鼻血。还是算了吧。”
凌昭待要再说话,四夫人道:“除非要娶媳『妇』了,我过去帮打点。”
凌昭就闭上了嘴,『揉』了『揉』额角。
平时都是这儿子拿话噎她,如今她终于翻了回身,四夫人狡黠一笑。
中秋果然不设宴。
虽然凌老爷和老夫人不必为晚辈守孝,但白发人送黑发人,阖团圆之空席位,老人怎受得了。
今年也不能饮酒,菊花酒是没有了,肥美的螃蟹依然是有的,早早通知了,当天到时候大厨房会弄送到了各房。
中秋正子这天清晨阳光就很,一看就是个天气。
林嘉走进梅林之前,还抬遮着眼看了看晨光和朝霞,低头看了看压着裙面的琉璃禁步。光被琉璃珠子折『射』在裙面上,走一步那些光影就晃一下。
真看。
林嘉提着食盒脚步轻盈地走到了梅林边缘处。即便是旬的清晨,桃子不出来带她,她也不主动进去。
除了那一回为了躲十二郎而闯进去,其他的时候都是要有人带着,得了凌昭的许,她才会进去梅林深处。
当初,是跟凌昭说了他在北边空地,她只在南边不打扰他的。
九公子是这么的一个人,既知道他喜清静,林嘉便恪守着约定,不得允许不踏入北边半步。
但她猜到了今天大概会到凌昭。因为今天是中秋正子,昨下午公子们就都回府了。隔壁肖晴娘的弟弟虎官在凌的族学里附学,也一起回来了。
凌昭的善心和他缜密的『性』子,在凌延在府里的时候,他都会让人把她喊进梅林里,再让人送她回小院,防凌延在路上纠缠她。
在这短暂的会面时刻,她还可当面向凌昭请教写字读的疑『惑』。
而凌九郎,这曲星下凡的探花郎,会耐心而和蔼地回答她的问题,指点她的不足,甚至还会给她小小的奖励。
林嘉忍不住『摸』了一下系在腰的琉璃禁步,明丽的面孔『露』出了微笑。
只是没想到今里从梅林深处出来的竟然是南烛。他带笑唤道:“林姑娘!”
“咦,今天不忙吗?”林嘉意外。
旬里多是桃子在这边伺候,因为现在凌府已经形成了定例,公子们从族学回来休沐的子,要在凌昭的水榭里接受他的考教和指点。
凌昭不会让婢女
们围着弟弟们打转,房里的事都让童来。所这种子,南烛特忙,桃子反而能偷闲片刻,送林嘉回去后还能稍坐坐,聊聊天。
南烛笑道:“今天过节呢,我们夫人替郎君们说了话,让公子给大放假一,让大也喘口气儿。”
自凌昭回到金陵凌府后,就把凌府的公子们都拎着管教起来了。从他回来之后,凌延还真没怎么当面纠缠过林嘉了。
林嘉听桃子说过,凌昭留的功课把弟弟们愁死了。偏所有的弟弟都怕他,没人敢偷『奸』耍滑。
十六郎仗着年纪小,前还敢在凌老爷跟前撒个娇,现在也在凌昭里战战兢兢的。
林嘉想象了一下凌昭俊美的面孔硬拉成后娘脸的模样,用拳头抵住嘴唇,才忍住了笑,跟着南烛往里走:“桃子姐在水榭呀?”
“是。”南烛道,“她今天忙。”
说话就到了开阔的空地,刚看到凌昭一套剑式走完,反握剑收势的挺拔背影。
林嘉的心雀跃了起来,迎着晨光脆生生地唤了声:“九公子!”
凌昭闻声回头,看到少女鲜花朝『露』般的娇靥。伴着晨光,袅娜娉婷地带笑站在那里等他回应。
大清早的,真是让人心情。
待她走近几步,裙面上有光影闪动,注目一看,原来是将他给她的琉璃珠子巧地用丝线结网裹住,配上的精致的络子做成了禁步,随身佩戴。
心情就更了。
林嘉看到凌昭回头,微微支了下下巴,神情淡淡地走过来。
九公子心善但面冷,林嘉已经习惯了。南烛在沏茶了,她便脚麻利地帮着把点心取出来摆碟。
“今天怎么过节?”凌昭问。
“傍晚前我会跟着姨母去给三夫人请安。”林嘉回答,“会带上我们做的供果。”
“我姨母巧,她做的点心果子三夫人也很喜欢,但有需要供果的子,常叫姨母来做。”
“我会给姨母打下。”
刚刚还愉悦的心情不知道为什么消散了。凌昭总觉得林嘉讲的这些不是他想听的。
他点点头,吃了一块点心,擦擦,终于还是问:“今天也会吃蟹吧?”
“会,三夫人院里的姐姐来知会过了,晚上上大厨房去领去。”过节了,林嘉很高兴,“府里待我们很,螃蟹还有我的份呢。”
凌昭点点头。
是了,这才是他想听的。
想听她说怎么开开心心地吃螃蟹喝菊酒拜月神做游戏之类的高兴事,而不是在节里忙忙碌碌地为人
『操』劳。
听着心里就堵了起来。
这个中秋的早晨就和那些旬的早晨差不多。
总体来说还是轻松愉悦的。凌昭指点了林嘉写字,把五前提过的那本海外闻录给了她。
这本是他小时候买来收藏的,要找到颇是花了几时——他的多了,便是房的架也不能全装下,有些是装进箱子里收起来的。
林嘉将新得的抱在胸前,脆脆地跟凌昭道谢。
晨光里,总算看到探花郎眼睛里似是有了点笑意,应该不是错觉。今天九公子似是有些不高兴,林嘉也不敢问为什么。
总之是欢欢喜喜地带着新回去了。
有看不完的,这子感觉充实多了。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凌昭眸子里那一点笑意淡去。连进来收拾东西的飞蓬都隐约感受到他身周的气息有些冷。
回到水榭,婢女们伺候沐浴更衣。
水榭这里虽被称斋,但其实什么都有。
所内房对男人来说常常是比正房寝院更重要的地方。因为当男子娶了妻子,就要和妻子共享正院,而内房始终都是独属男主人一个人的空,常常是妻子也无法干涉的地方。
凌昭尚未娶妻,常里也不常待在自的寝院里,他待在房里的时要远比待在寝院里的时多得多。
也是因此,在他的身边,房大丫鬟桃子的地位和说话的分量还高出了寝院里的大丫鬟。
凌昭沐浴完,到桃子进来,忽然问:“桃子,府里的节礼是怎么分配的?”
这问题问得突兀,桃子有点莫名,不知道凌昭想问的点到底在哪。
凌昭换了个说法:“们今天也会分到秋蟹吧?”
“自然会。”桃子道,“大厨房已经来知会过了。柿子贪吃,还巴巴地去厨房问了详细,她说看了多螃蟹。主子们的这么大,我们的这么大。”
桃子说的时候,还用比划了。
但第一个“这么大”和第二个“这么大”并不是同样大。
桃子说:“其余人的更小一些。”
螃蟹个头分大小,还分公母。
三房守寡,但想来厨房是不敢克扣三夫人和十二郎的份例。但林嘉那个姨母呢?
她姨母不过是个妾室。没了夫主的寡妾,还是被正室打发到很边缘的地方居住。
凌昭知道三房不曾在用度上克扣过杜姨娘,他知道杜姨娘姨甥俩为什么会被打发到西路外缘那个排院里去住。
但,他也知道,他知道的大厨房未必知道。
林嘉姨甥二人,还是从他给她们换了小宁儿开始,才能从大厨房领到热饭,而不是领到冷饭自再热一回。
下人这种捧红踩黑、趋炎附势是哪个府里都存在的,是天然的生存环境造成的,便是凌昭也没有办法改变。
凌昭出仕七年了,过许多官场的勾当。朝廷官场和一府众人的生存环境,其实有许多相通相似的地方。
细节到,譬如克扣,譬如次充。
杜姨娘的份例本就比正经主子的低一个档,林嘉的该更低。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上本来就有尊卑高低贫富,就算是他和四夫人的份例,也肯定要比凌老爷和老的低一个档。这是凌昭认可并接受的。
但凌昭想到的是,厨房那些肥壮结实的厨娘们,很可能会将该给杜姨娘和林嘉的份例还要再降一个档,次充地糊弄欺负她们二人。
有人人为地克扣林嘉,这是凌昭不接受的。
凌昭想起林嘉在晨光里的明俏笑容。她眼睛里有光,显然是很期盼着过节。
在为数不多的交谈里,是可听得出来她的生活有多单调的。
她不像妹妹们那样还有四季宴游,还可参加诗会、雅集,还会有闺中的朋友邀请过府小聚。这个府里哪怕做堂会,林嘉那谨慎的『性』子,也一定不会往前凑的。
就像没有他使人去唤,她在梅林里都从来不越界。
她甚至可能都没有府里的寄居的亲戚更自由。
想到这一点,凌昭陡然意识到,林嘉被她自的尴尬身份困在凌府的后宅里了。
因为大子里规矩严格,包括垂花门在内的各门都有人值守。女眷要出府,得有对牌。这对牌需要去主持中馈的人那里领取。
如今府里是六夫人主持中馈。
当然也不是非要到六夫人本人才能领。六夫人身边也有得力的仆『妇』、丫头协助她。
但府里的、正经的亲戚可直接去找管事的丫头、妈妈领取,林嘉不能。因为她不是正经亲戚,她是跟着杜姨娘生活的,她被人视是三房的人,而不是独立存在的。
一个府里,特是像凌这样的大子,一府里光是仆『妇』就百十口子人。为着管理方便,各房会有专门跟打理中馈之人对接的人。否则谁有事都往六房跑,六房还不成了菜市场?
林嘉若想要出门,得去向三房的人申请,可能是丫头也可能是妈妈,然后由这个人再去六房那边领取对牌。
中多了这样一道转折,她柔软、小心、谨慎克制的『性』情……凌昭几乎能肯定她一定
没有主动地、单独地出去过。
或许有可能跟着妹妹们出去过,但要她自为着自的什么原因出府,一定是没有的。
凌昭忽然问:“杜姨娘是金陵本地人吗?”
大过节的,这问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突兀。
这时候就体现出桃子的素质来了。为大丫鬟,除了有办事的能力,还要有足够强的收集信息的能力。
尤其是近来,关于林嘉的信息。
“不是。”桃子立刻就能回答,“杜姨娘和林姑娘母亲的乡在陵县下面的镇子上,坐船要走三天才能到。”
凌昭默然。
因为除了对牌,林嘉无法出门还有一个原因是杜姨娘几乎根本出不了府。
一个女人一旦进入了这种大宅里做妾室,想要出门基本上只有三种方式,要么被夫主带着出门,要么被主母带着出门,要么娘离得不远,夫宽仁,派个婆子半盯半伺候地陪着回次娘。
最后一种方式几年不得能有一回。
寻常人的正妻也不是随便能回娘的,何况是妾,何况是高门妾。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并不是调侃玩笑,而是一句客观的陈述。
似凌府这种深宅大院,有些女人一顶小轿从角门抬进来,一辈子就再没过垂花门外的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