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爷俩

皇帝亲政没多久，这之前，朝政一直在多尼手里把持。

多尼常年辅政，早都忘了先帝托孤的皇子已经长大，还拿人当半大小子。政务上他的确娴熟，又爱独断专行，真真假假的，有时是嫌麻烦，有时真来不及，不经过圣裁自己就便做了主，皇帝知道后也不太理论。所以说多尼如今在朝廷是说一不二的权臣，不为过，多年下来，性子也愈见霸道。

话从佟大总管嘴里说出来，就得另琢磨。

细琢磨着，就有点意思了。什么叫心思重，什么叫挟持？两句话搁到一处，说的便是重臣权高压主，主子爷显然并不怎么舒坦，所以才有不肯让皇后娘娘有后的话。

原来舒兰一直不遇喜，是有人不作兴。

“干阿玛，这话怎么说的，儿子听不明白呢？”那九一进了宫，便是一副和气无害的嘴脸，跟之前肚里长牙的那个，全然俩人。

佟六肯跟他露话，这是在拿他当自己人看吧？看来，他们爷俩的关系又近了一步。

“明白不明白的，这意思你得知道，回头到了御前，别没事找不痛快，惹了主子爷，我怕就再见不着我的干儿子你咯！”

“干阿玛快别这么说，儿子能进宫，全托您的福。可我打进宫，瞅了这么些日子，主子爷显见的不待见我。。。我也没往跟前凑的心思。宫里的事儿，能不知道就不愿意打听，”

见佟六要起身，忙上前一步扶着，伸出手给他搭着，轻轻掸掸佟六身上曳撒的细褶子，吹吹不知有没有的灰尘。

抬头瞧，见佟六脸色虽没有改变，隐隐却有怒气，忙道，

“儿子知道您是为栽培我，可您也知道，王爷跟主子爷二位不怎么对付，儿子愣往跟前凑，万一主子爷嫌弃，儿子这不是活腻歪了？得，您还是跟以前一样儿，让儿子在您身边伺候，跟着您，图个长长久久平平安安，图个舒坦，这辈子也尽够了。”

佟六听他唠唠叨叨说完，抬起手，半真半假“啪”的照他脑袋顶上来了一下。

“瞧着这是真不愿意御前去？那这么着，明儿我就辛苦一趟，再去回宗人府，把你的名儿从紫禁城里再划出去，还跟怡亲王跟前高乐去怎么样？。。。臭德行！怎么着啊？还真不识抬举了？”佟六声音到了最后越发细，也越发高亢。是真动了气。

宫里如今群狼环伺，靠他一个人替主子盯，是盯不住了。

也早在人手上留心，挑过很久，可到底没有合意的。那九是误打误撞，顺手替他办过事，才入了他的眼。这小子，长相不必说了，眉眼和顺，一个不藏心思的笑脸人，做起事来，却是滴水不漏，十分妥帖。

要硬说不合意，就一样，是广禄的人。

可佟六儿一路从掖庭爬上来，早瞧明白这人世间的人跟事，从来不是黑白分明的。广禄的人怎么了，谁说就不能是皇帝的人呢？这世上的人，各有心肝，谁是谁的人，分不清的。

就连他自己，非要认那九当儿子，也不能说绝没有私心。

宫里的情势，他看得最清，广禄跟皇帝之间，早晚必有一争，按理说，皇帝如今对他的信赖无人可比，他不该存别的心思。真不济事时，就该像前朝的王承恩【崇祯皇帝的贴身太监，崇祯死时跟着一起自尽于煤山】那样，最后一刻，伺候完主子升暇，自己也旁边找棵歪脖树一脖子吊死，留个忠主的清名。

可他偏不想夹在这两人间，最后落个玉碎瓦全的结果。

当年二位都是皇子时，广禄本来更得先帝看重，先帝私底下说过，广禄心思宏大，志向极高，若不是生的晚，这片江山，交给广禄治理更好。

虽然他当时也力保允宁，可伺候久了，没有人比他看的更明白，这新主子，跟前朝那位朱由检皇帝一样，太多疑，还有点寡恩。

所以，他不想做王承恩。

自然他也绝没有背叛皇帝的心思。那九给他做干儿子，他一面是真心欢喜，另一面，也是留作将来翻天时保命的一步棋。

别看那九嘴里嘟囔不想去御前伺候，其实他心里明白，那九野心不小。说起来两人真像亲爷俩，都是野心勃勃，精明强干，也心狠手辣。

所以，要说那九进宫纯粹只为给他当干儿子，他也不会信。

野心没什么不好，不然怎么替主子当差？不过就是要调教，冷眼瞧透了他的人性，若是肯听话，又肯上进，他也愿意扶持。至于那九跟广禄，他就糊涂点，活的太明白了不长寿。

再者，大总管这个位子坐久了，难免得罪人，青冥卫这些年替皇帝做了那么多事，这账迟早都要算到他头上。现在他在位子上，不能拿他怎样，将来到他颐养天年时，就全得靠后面继承的人护他晚年周全。

所以，那九不能不干，不仅不能，还得能干，干的最好跟他一样，当然比他还强一点也不是不可以。

“儿子错了，儿子听干阿玛的话，得识抬举。。。求干阿玛别赶儿子出宫。您让儿子做什么，儿子都用心学着，将来跟干阿玛一样，做个一等一的御前得用之人！”那九立刻换下方才委屈的脸，堆着笑，像一个刚受完老子训的儿子，赌着气又满是信赖的，抬头仰望着佟六儿。

佟六叹口气，到罗汉床上躺下，由着那九替他捶腿。

“干阿玛跟你，两个人统共四只眼，四根胳膊，四条腿，乾清宫太大了，哪能都照看得过来？宫里这些人，还有外朝的，眼睛日日都盯着后宫，每天得折腾出多少事来？靠我一个人，盯不过来喽。阿玛想着，我手里有青冥卫，你呢，王府里有你的人，粘杆处那些，都是暗眼子，一文一武合起来，咱爷俩要干什么不成？”

那九脸上微微一僵，粘杆处都是他的人，这不错，可佟六儿这么说，到底知道多少底细？

佟六闭着眼，毫不设防跟他说着话，没有遮掩，倒是掏心掏肺的十分坦诚，絮絮叨叨就像老子跟儿子在算账，交待家底儿，可他听了就是不自在。

“干阿玛，咱们爷俩还要干什么？”那九回身取了水烟袋来，顺便将脸上的愕然抹去。

“宫里咱们这样没根的人，您已经是头一号，几万的太监宫女都听您的，到外面去，王爷见了您也得给几分薄面，。。。您还有儿子我，给您当好护卫，您只要服侍好主子爷就功德无量，还有什么人敢碍了您眼的？”

佟六儿欲言又止，摸着水烟枪头镶的墨玉思忖，转而忽想到一件事，“九儿啊，阿玛荐你去御前，也有阿玛的私心。你长得出众，，，要是旁人去，我不大放心，你去，我是放一百个心。你得去替我盯着。。。皇帝身边有不少不懂事的，但凡有人动什么歪心思，不安分了，你得替主子料理干净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