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分崩离析
有时候在人的感知里, 一个季节的过去,并不是依靠日历上标好的时间,而是在某一天的某一个时刻忽然意识到原来时间从来都没有停歇脚步。
或许是在街边等车的时候看到路人穿上了外套, 或许是在饮品店看到店里的菜单上没有了“夏日限定”,抑或是突然发觉恼人的蝉鸣不见了踪影。
可有时夏天好像又从来都没有过去,在心里执着的无比漫长地延伸着, 直到围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笼子, 将所有的一切牢牢地围困住、封锁着,让你无论怎样挣扎都再也逃不出去。
“…这是…什么?”夏油杰用手按压着自己的眉心, 安放在房间里的巨大笼子被一把铁锁牢牢锁住, 里面有两个紧紧拥抱住对方的衣衫褴褛浑身带伤的小女孩,睁着一双惊惶的眼睛不停地往外流淌着泪水。
“什么什么?这两个人就是造成一连串事件的原因啊。”
“不对。造成事件的原因已经被我消灭了。”夏油杰手指僵硬着握紧, 他忽然不想继续往下听下去了。
“你在说什么呢?明明就是她们两个做的!她们还用不可思议的力量袭击村子里的人,我的孙子就险些被她们杀掉!”刺耳的声音。
“不是的!那是因为他先…”其中一个小女孩睁大了眼睛大声反驳道,但是根本没有人愿意相信她, 愿意听她说话,或者说…
“闭嘴!怪物!早知道就应该趁你们刚生下来就把你们杀掉!跟你们那早死的爹妈一起下地狱去!”
…谁会听怪物的话呢?
夏油杰伸出手指,黑色的令人感到恐惧的咒灵在他的指尖冒出头来,嘶哑的声音在昏暗的房间中回荡:“不…不要怕…”
两个小女孩这样看着, 被痛苦、绝望所浸染的眼眸中逐渐浮现出了一丝微光, 夏油杰的脸上慢慢地露出了一丝温柔的笑意,隐藏在他笑容背后, 却有着什么东西在逐渐崩碎, 落到地上化为了一滩飞灰, 被风一吹就飘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家,先到外面去吧。”
“啊——为什么——”“救命——求求你饶了我——”
朔,我想我知道你那时候想说什么了。
惨叫声在夏油杰的身后响起, 他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上裂出了一道又一道的裂痕,好像已经干涸的颜料在反复的摧折下,光鲜亮丽的表面逐渐褪去了伪装,斑驳的色块掉落下来,露出了被遮住的灰暗无光的内里。
[如果以后发现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就与我谈一谈吧。]
“谈什么呢?朔。”夏油杰慢慢地用手抓住戒指,握得那样紧,指节都泛出青白色,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给予支撑自己的力量,“你说…我听着。”
[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吧,杰就是这样,一条路走到黑,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伏黑朔站在夏油杰的身旁,看着鲜血在地面上流淌,无奈地叹了口气。
“如果是朔的话…”夏油杰紫色的眼睛里带着笑,最深处却藏着一抹晶莹的光,“…说不定我会听哦。”
[杰不是已经做出决定了吗?]伏黑朔朝着夏油杰伸出了手,朝着他眨了眨眼,[况且不是说过了吗?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是站在杰这边的。]
“…突然有点想反悔了。”夏油杰轻笑出声,声音里却带着微微的哑意,“朔还是留在高专比较好吧,悟会疯的。”
[想推开我吗?这可不像是杰会说出来的话…快说,是谁把你掉包了?]伏黑朔朝着夏油杰调侃道,然后一点一点地收敛了所有的笑容,慢慢地走到了夏油杰的面前,黑色的眼睛依旧如同记忆中那样清澈而又透亮,像镜子一样清晰地照出了自己狼狈的身影,[接下来会很糟糕哦,杰。]
“我知道。”
[从此就和以往认识的人站在对立面了哦。]
“我知道。”
[那么…]伏黑朔伸手双臂抱住了夏油杰,夏油杰站立在原地怔楞着说不出来话,眼前的世界在一瞬间一片模糊,然后他闭着眼睛,颤抖着手臂回给了他一个拥抱,却空空荡荡的像是抱住了一团空气,[辛苦你了,杰。]
“…嗯。”
[还有…真的很抱歉…真的。]
“…我知道。”夏油杰想要笑着说话,但是声音却更咽得不成样子,吐露出的每一个字都在变形走音,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些什么,最后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从血淋淋的伤口中挖掘出的三个音节,一再重复着:“我知道。”
伏黑朔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然后像是破碎的镜子一样一片一片地散落下来,黑色的咒灵在夏油杰的身旁浮现,最后收回了他的手中。
夏油杰睁开眼睛,紫色的眼睛注视着眼前的尸山血海,脸上却带着平静而又温和的笑容。鞋子踩踏在血泊中,溅起的血花打湿了他的裤脚,他越过断壁残桓,跨过一具又一具的尸体,朝着关着那两个小女孩的房间走去。
他伸手打开房间的门,金色的阳光洒进来,在两个一直被当做怪物的小女孩的眼中,却仿佛是拯救她们的神灵:“别害怕,已经不会有人欺负你们了。”
“呜…呜…”
“想哭吗?已经不用忍着了。”锁头掉落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夏油杰打开了笼子的门,走上前将她们拥入怀中,“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家人了…想哭就哭吧。”
“呜呜…哇啊啊啊啊…”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在房间中,夏油杰紧紧地搂着她们,手轻轻拍着她们的后背,恍惚间似乎看见了伏黑朔在他的前方用手拥抱住了他们。
朔,有一句话我一直没来得及说。夏油杰注视着白日梦境中的他,慢慢地将自己的思念捏成了一个风铃挂在廊下,风一吹动就叮咚作响。
对不起。
还有…
我一直…都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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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就算你让我重复多少遍也是一样的,悟。”夜蛾正道用手捂住额头,他不明白事情究竟是怎么了,伏黑朔,灰原雄,夏油杰…接下来还会是谁?又会轮到谁?难道他们是被诅咒了吗?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事情…
“那怎么可能!”五条悟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说道,“明明走之前还好好的…”
“悟。”夜蛾正道身心俱疲,“这是事实,杰杀光了村落里的人,目前下落不明。”
可是…为什么呢?
五条悟垂下眼,白色的睫毛遮挡住了眼睛中呼啸的风,上次和杰见面已经是好几天之前的事情了,当时他还说着等这段时间过去,他们就一起休息一段时间,然后偷偷去看看天内理子。他还清晰地记得夏油杰慢慢地扬起笑脸说了声好,然后…然后他就被好似无穷无尽的任务缠住,直至今天,他踏进高专,才从夜蛾正道口中得知了夏油杰的所作所为…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样?
“…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吗?夜蛾老师。”五条悟只感觉喉咙干涩,他张了几次嘴,才艰难地冒出了声音。
“…是的。”
五条悟看着夜蛾正道用手揉了揉额头,同时遮挡住了脸上的表情,汹涌的怒火从他的心中升腾而起,他霍然转身,夜蛾正道的呼喊声、眼前的景物建筑全都被他抛在了身后。
我要去找杰问清楚。
五条悟这样想着,他不相信夏油杰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绝对…不可
能!
可他无论怎样寻找,却都找不到夏油杰的踪迹,不知道是夏油杰在主动躲着他还是怎样,每次他好似即将抓住夏油杰的尾巴,下一秒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他,他来的太晚了。
直至家入硝子的一通电话,才让他得知了夏油杰的位置以及一个荒谬的想要杀死所有非术师的理想,他急匆匆地赶到,看到夏油杰低着头站在街边,脸上的表情忽然让他想到了在朔永远离开他们的时候,戴在脸上的那张平静的假面。
“…给我解释一下,杰。”五条悟直直地看着他,夏油杰一丝一毫的表情在他的眼中都无所遁形,“你是故意找到硝子的吧?你想要做什么?”
“我想想…”夏油杰深深地吸气又呼出,在脑海里转过千百个理由,最后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可能是想要道别吧。”
“什么样的道别?”五条悟从夜蛾正道,从家入硝子,从一个又一个人的口中一遍又一遍地得到相同的结论,只是他不想要相信,他只想听到夏油杰亲口告诉他理由。
“可能会很久很久都见不到了的那种道别。”
“真的像硝子说的那样,你想要创造一个只有术师的世界?”五条悟只觉得荒谬的可笑,“你不是曾经反对无意义的杀戮吗?”
五条悟只觉得自己和夏油杰站在铁道的两端,明明只要迈出步子就能抓住对方,却在这时驶来了一辆列车,所以他只能原地止步,看着一扇一扇的车窗在自己的眼前飞速闪过,看得他眼花缭乱,然后…
“意义当然有,而且还是大义。”夏油杰平静地说道。
“有个屁!”五条悟气急,“杀光所有非术师?创造只有术师的世界?这怎么可能会实现?!明知道这是不切实际的,明知道这是做不到的,却还要一条路走到黑…你告诉我你所说的意义在哪里?!”
“…还真是[傲慢]啊,悟,如果是你的话,就能做到吧。”夏油杰没有露出任何动摇的表情,只是这样淡淡地说道,悟能够做到,因为他是[最强],而我呢?我已经…追不上他了。
…如果我有悟那么强的话,是不是这个看起来荒谬不可及的梦想就没有那么遥远。
朔,你在看着我吗?那就这样吧。
“你想说什么?”
“我已经确定了我的真心,接下来就是去竭尽全力地实现它。”所以,再见,悟。
…然后当列车消失在道路的尽头的时候,对面却空空荡荡,只有枯黄的叶子在风的吹
拂下打着旋飘落在地上。
五条悟睁大了眼睛,他抬起手,向着夏油杰做出了攻击的手势。
“想杀就杀吧,你的选择都有意义。”夏油杰转身,一步一步迈过阴影与阳光的交界,向着另一边,决绝的、头也不回地走去。
“悟,其实…”夏油杰背对着五条悟,熙熙攘攘的人群在他眼中却仿佛空无一物,在那无尽模糊的未来,他却仿佛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终局,“…还想再见一次彩虹。”
和朔,和你,和所有人一起…只可惜…
五条悟慢慢地弯曲手指,指尖缩进手心,紧紧地攥成了拳头。他的耳边出现了海浪的声音,脚陷入了柔软的沙滩之中,他远远地望过去,看到有三行脚印由远及近,凌乱着、交错着,似乎在海边笑闹,但是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一个海浪拍过来,最外侧的那行脚印逐渐变得浅淡,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怔楞地看着剩下的两行脚印继续前行着,可是慢慢的有人开始走走停停,时而加速追上,时而远远地落在后面,原先并行的轨道一点点错开了轨迹,在最后…彻底停在了原地,然后毅然决然地朝着另一个方向前行而去。
原来…是这样吗?
五条悟低下头,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没有突如其来,没有猝不及防,一切都是平静而又自然地往前流淌着,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无可挽回的渐行渐远,背道而驰。
也许杰他说的没错,五条悟这样想道,可能他确实是[傲慢]的。他本以为在朔离去之后,他已经能够低下头来,将视线放在身边的人身上,可是他发现了杰的消瘦,但是又轻而易举的被杰的“苦夏”糊弄了过去…到头来…这不依旧是什么都没有做到吗?
“哈。”五条悟慢慢地蹲了下来,“你们总是这样,朔也是,你也是,什么都不说,好像只有我一个是傻子…”如此残酷,又如此坚定…这是他这是第二次觉得自己无能为力,他是最强吗?是的。可即使是他也无法做到所有的事情,他无法救回朔,无法拉回杰,他所能做到的只是握住那些向他伸出的手。
如果朔还在的话…是不是结果会不一样?
最后的一声蝉鸣落下,夏天永远的过去了…
可是在一些人的心中,也再也没有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