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不配为人父
“没事了——”
“岚青,一切都没事了——”
夜色中看不清面容,可破旧马车上被傅斯年紧拥在怀中的女子孱弱,跟在祁远身后的陆九熹心被针扎,狠狠握住手中缰绳。
“山长,唉,山长,你当心——”
扑通声摔入水坑的声音,泥泞溅脏衣袍,留在下巴上的美须被泥巴粘成一缕一缕,此刻,曾经在众人眼中风度翩翩的模样已经全然不见,陆九熹被祁远扶着起身,目光始终落在雨幕中那破旧的马车上。
颤抖的手解下身上披风,仔细改在沈岚青身上。
女子脸上红肿青痕,以及衣袍下残留的褴褛碎衫,陆九熹忍住痛心和愧疚,浓烈的黑幕中眸光带出几分审视,没有素日山长瞧见学生时的那种温和。
“傅斯年——”
“谁干的……”
少年眼闪过寒芒,脑海中回想起方才林中尤志的话,傅斯年低垂着眼睑,将怀中的沈岚青抱得更紧了些,语气生冷夹杂着寒风,却未曾将话全盘脱出。
“山长——”
女子容色憔悴,嘴唇是生冷下惨白的颜色,窝在傅斯年怀中整个人像是毫无生气般,无情的雨水打在青年脊背上,祁远拧着眉头耳边传出陆九熹压抑的语气,他连忙上前,握住陆九熹的手臂,声音带着几分安抚,垂眸想了想方才傅斯年的话,目光落到沈岚青身上朝着陆九熹示意。
“山长,斯年——”
“待会我让队人马先送你们回去,我和王狱丞前往那边林子里搜集证据,顺带看能找到什么线索,沈姑娘亦是朝廷命官,此事归我大理寺定然彻查,给沈姑娘讨个公道。”
陆九熹握住女子手腕,触手的冰凉仿若寒石,渗入骨髓的冷意蔓延,手指试探性抚摸了瞬沈岚青脸上的红肿,那凸起的肿胀似乎烙铁,让他的手触电般收回,远山含黛的眉眼此刻仿佛被命运摧垮,带着寥寥的死寂。
寂寥的有些可怕,不在会向平时那般冷嘲热讽瞧着他,也不在会像平日那般半分也不愿自己的帮助,他帮她整理鬓边发丝的时候,她的反应安静的可怕。
可……此时此刻,他宁愿!
宁愿她撑着力气,瞧见他后嘲讽瞧着她,痛斥他不配为人父、不配为人父!
陆九熹将沈岚青从傅斯年怀中接过,掏出帕子点点替女子擦干净脸上的泥泞,露出愈发清晰的眉眼。
半晌儿,他终于忍不住将头抵在女子的颊边,愧疚悔恨的情绪,让素日风采的陆九熹看着老了十岁,远无平日眼中的风流洒脱,失魂落魄间只一个劲喃喃重复。
“岚青,为父错了,是为父的不好,为父这就离开我们去江南好不好?”
夜雨中,王狱丞骑在马上,脚上踩着马镫狠狠将手中长鞭摔在地上,溅起水花含着污泥弄脏了官袍也恍然未觉,他瞧着前头那幕掩住喉间的心酸,半晌儿,索性负气背过身子不在看这揪心的场景。
他身前的祁远静静站在雨中,未曾过去打扰,直到夜雨压不住的咳嗽声传来,伴着天边划过是闪电,让人心生紧张,陆九熹捂着嘴角的指缝,渗出与夜色并不相容的血红,祁远瞳孔微缩。
“远儿——”
陆九熹抬手,止住祁远上前的动作,哗哗的水声间喘气的声音平复了些,男子目光落到沈岚青身上,忽然间闭闭眼,目光不在挣扎似乎下定决心般。
“远儿,我要你答应我件事儿,此事——”
男子顿了顿,语气有些发酸的沉,声音也透着心绪的不平。
“此事,不准以大理寺的名义介入!”
这话落,立再雨幕中的祁远,瞳孔缩了瞬,目光落在沈岚青脸上不在犹豫果断点点头。
大理寺办案,必然需要上公堂问刑狱狱,届时卷宗公开,沈岚青三个字在众人心里,或许便永远也无法与今日之事脱离干系,成为她永远也无法拜托的污点。
可……怎么能这样呢?
沈姑娘该前往江南,去那等富庶之地增长见识安心磨炼,只等三年后的春闱探榜,而后朝堂之上在陆九熹和自己的扶持下走出属于她自己的傥荡官途,无论如何,今夜之事都不可成为她的污点,成为众人日后见她时嘲讽指点的借口!
而……无法用大理寺的名义查案,却可以用祁远的名义。
明白陆九熹良苦用心,山长此举,是为了宝珠沈岚青的名节,外在流言梦如虎,放任这事发展便很有可能给沈岚青带来二次伤害,而这……是所有人都不愿看到的。
祁远桃花眼坚定,朝山长镇重点点头。
“至于岚青——”
间祁远相同关节,陆九熹默了默,长须上的水渍吧嗒吧嗒,提示着他此刻的狼狈,嘴角牵起抹自嘲。
“待会我会辞表一封,暂且退去还古山长职位,届时……你替我将它上呈陛下。”
夜风劈来,将陆九熹掩在雨中的身形击地抖了抖,语气让人听着难受。
“便说,便说九熹无能,辜负了她的信任——”
陆九熹要辞去还古山长的职位,此话如同惊雷,祁远下意识探身上前想要劝诫。
“山长——”
秋风萧瑟,击打着陆九熹长须下消瘦的脸颊,等祁远看清楚夜色下长衫男子同样落寞的眼,他脊背僵硬了瞬,脱口的劝说的话便哽在喉咙间再也说不出口。
陆九熹担任怀古山长数十年,他如今要割舍掉的,正是他引以为豪的骄傲和荣光,是最难以放弃和关怀的书院和门生,此事对山长来说,亦是最大的打击。
祁远随着陆九熹的目光,再次落到怀中纤弱的沈岚青身上,他脚下步子挪动的艰难,自己是陆九熹的亲传弟子,自然更容易明白他的想法。
“山长……要陪沈姑娘前往江南?”
这话虽是疑问,可祁远心中已然笃定。
果然,夜雨啪嗒锤击压垮着男子脊背,陆九熹佝偻着脊背,视线落在沈岚青脸上时,神情不再是先前的惋惜和挣扎,目光中露出几分柔和的满足。
这么多年,身为燕国大儒、还古山长,他陆九熹受尽天下读书人尊重,已然无悔无憾;可身为父亲身为夫君,他却连句合格与称职也谈不上;现如今,他想要努力……去尽全力做个好父亲。
夜幕深沉中,祁远看着消失在视线中的马车,目送着陆九熹和沈岚青消失在这座临安城的官道上。
等到马蹄声彻底被掩盖,视线中也只有模糊中前路的尽头,祁远缓缓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目光深沉的少年,桃花眼中浮现出抹儿担忧,只觉得如今的傅斯年,有些安静的可怕。
祁远拍了拍傅斯年的脊背,朝着前头密林的方向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