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袖中乾坤(修)...) -
一双白色羽翼从御飞流的背上生出,身轻如燕,一跃便上了云天。
再如何迅猛也飞不到百丈。
御飞流载着白茶和风停云竭尽全力往苍穹飞去,在最后竹木快要穿到他们血肉之前才堪堪避开。
只是这一下虽避开了,然而少年身上本就有伤,因为刚才动作幅度太大伤口撕裂,染红了雪白的皮毛。
他此时是兽形看不出神情变化,唯有那双蓝色的眸子闪烁明灭。
白茶垂眸看到御飞流身上的血色一片,他浑身隐隐颤抖着,可见其有多痛苦。
好似生怕一说话就会闷哼出声一般。
他在忍耐,因为现在的情况不容许他停下,在生死面前,一切痛楚都无关紧要。
一旁的风停云一眼就看出他在逞强。
“啧,怎么可能没事?之前那人是从后面一剑贯穿了他的心脉,饶是他是灵兽皮糙肉厚还能行动,刚才为了躲避那竹木飞叶,估计那剑气已经从心脏窜入了他的周身灵脉,要是再继续剧烈运动下去,可能他就真的要筋脉寸断,七窍流血而亡了。”
御飞流沉默了一瞬,扇动着翅膀往上避开了一些乱叶。
风停云扯了扯嘴角,苍白的脸色没什么生气,他的眉眼沾染了点血迹,似海棠般妖冶。
“是啊,没想到我们两个竟然是伤得最重的……”
倒是白茶因为得了六十朵佛莲的庇护,渡了劫后还因祸得福治愈了伤势。
甚至在刚才破阵的时候用的言灵也是低等言灵,都没怎么消耗灵力。
“怎么办白茶,今天可能真的得靠你挑大梁了。”
他们这个情况要是再继续战斗下去为有死路一条,就算还能动,也只有拖累白茶的份。
御飞流听到风停云这话,虽明白他们如今是帮不上什么忙了,却并不赞同他的提议。
“我们三人合力都没奈何得了对方,你让她去能改变什么……等等,你这家伙该不会是想让她去当诱饵,然后趁机逃跑吧?”
不怪御飞流这么想,他见过无数为了保命抛下同伴的人修。
白茶的剑意让他对她有了些改观,但是不代表他也相信风停云。
风停云还没说话,一旁的白茶拍了拍手。
“一会儿我去引开他,然后你们就从那边离开,没准运气好还能碰上正往这边赶来取剑的修者,到时候他怕事情闹大不敢追上来,这样你们就有救了!”
“好什么好?我就说了一句你们两个一唱一和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风停云气得咳嗽了下,压着喉间的腥甜,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听好,我的意思不是让你去当诱饵我和御飞流跑路,而是让你去拖延一点时间。我和他需要找个地方疗伤,不然这局破不了,我们三个都会死在这里。”
“一柱香,你尽量拖住他一柱香的时间。之后我和御飞流过来合力帮你拖住他……”
少年眼眸闪了闪,俊美的面容在光影之间看不分明。
“然后你去山巅取剑。”
天斩是破局的关键,只有拿到了它,这个死局才有成生局的可能。
倒不是说巽风比天斩逊色多少,两者都是神兵,自也有撼天动地的威力。
只是剑与剑主是需要磨合的,风停云如今只是把他取出来了,根本没有驾驭它的能力。
但是天斩的情况不同,白茶或许也不能驾驭它,发挥不出什么威力。
偏她身上有沈天昭的神魂在,天斩是他血肉所铸,是真真正正的半身。
哪怕一瞬,只一瞬。
只要能够使出天斩本身的威力,一瞬便能扭转乾坤。
白茶一愣,明白了风停云的言下之意。
她心下一动,下意识看向了御飞流。
御飞流眼睫微动,若是换作之前他必然不会轻易让白茶取剑,更不会帮她。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大约是因为对白茶有了些认可,或是因为形势所逼。
他和白茶两人其实都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够取出天斩,可要单单论几率大小的话,自然是白茶更胜一筹。
取出天斩的概率越大,生机也越大。
如此,御飞流自然默认了风停云这一计划。剑是重要,却也重不过人命。
“他同意了。”
风停云开口打破了平静。
白茶顿了顿,眼看着那竹叶的攻击越来越迅猛,御飞流背上那双由言灵生出的翅膀也在慢慢变透明。
估计再过一会他们又得掉下去。
“好,我去拖住那家伙。你们两个尽量往远了飞,别被他的阵法波及到。”
她说着将仅剩的几瓶丹药一股脑全部取出来塞给了风停云他们。
也不管他们什么反应,手腕一动,那把原本属于御飞流的灵剑再次落到了她的手中。
“剑借我一用。”
御飞流回头看了白茶一眼,还没看清,一道剑风拂来,把他们往相反的方向吹去。
白茶看着两人的身影乘风愈远,她蓄力一挥劈开想要追过去的竹木。
她足尖一点,凌于竹木之上,居高临下注视着那片荡漾的竹海。
“喂我说,你这么一直偷偷摸摸地躲在暗处有意思吗?如今只有你我二人,何不出来一战?”
“你一介元婴还怕我一个凝心初期的修者不成?”
一般被魔气侵蚀的人情绪都不稳定,最受不得激将。
白茶见对方还没什么动静,又补充道。
“还是说你怕的不是我,而是我师尊?”
几乎是在她话音刚落的瞬间,前一秒还算风平浪静的竹海骤然翻涌。
紧接着一个青色身影自竹海而出。
他负手而立,御空在白茶不远处停下,冷着眉眼看向她。
“我怕他?笑话。他如今神魂聚散,身消道陨,再无轮回。这样一个不被天道庇护,不被世人接纳之人,我有何可惧?”
修者以遵循天地道法为荣,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哪怕沈天昭有再高的成就,于他们来说也是异端。
“倒是你,你以为你是他的徒弟是一件多值得骄傲的事情吗?我告诉你小姑娘,冤有头债有主,你师尊做了什么因果会落在你头上。与其让你以后被世人唾骂,毁了你们剑宗的清誉。不若在大错未铸就之前,及时回头为好。”
白茶面色如常,顺着询问。
“是吗,那你告诉我怎么才算及时回头呢?”
他狞笑道,“自然是让出身体让我夺舍,我去取了那神兵,为你斩断因果。”
白茶这时候才明白这人为什么非要夺舍她的身体,取剑是其一,其二是为了沈天昭。
天斩不仅能斩天开路,也能断人因果。
断人因果顾名思义就是将人与人的羁绊,道缘,一切的联系斩断。
就像白茶和沈天昭,即使她已经承了他的剑意,成了他的徒弟,这一剑斩下去,他们之间便无瓜葛了。
而一旦断了他们的因果,沈天昭的神魂便无法寄宿在白茶身上。
神魂离体,散去了便再无重聚可能。
不过白茶并不觉得对方是因为知道沈天昭的神魂在自己身上,卓不绝说过只有化虚以上的修者才能感知到沈天昭的神魂。
他应当只是单纯不想让沈天昭的道法延续于世,才要这般做。
“我有些好奇,我师尊究竟对你做了什么罪不可赦的事情,以至于你恨他到如此程度。”
白茶一方面是想要借此拖延时间,而另一方面也的确是好奇。
“如果说是因为他将你封印在此几百年,可他也死了,身消道陨,你也应该消气了才是……难不成你不是死于魔修之手,而是我师尊剑下?”那人没有回答,这一瞬的沉默让白茶心下一动。
没想到她随便一猜竟让她猜中了。
“你不会真是……”
“是啊,我是死在他的剑下。”
他扯了扯嘴角,周身隐约有黑色的雾气萦绕,那双眸子也有些绯红。
“不只是我,玄灵子,还有成千上万的修者也都死在了他的剑下。”
“神魔大战,魔气肆虐,我们比不上你师尊道心稳固,我们被魔气驱使弑杀了同门,我们为寻生机血祭了同道,可那有什么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们也想踏着我们的尸体从浩劫之中重生,我只是做了和他们一样的事情,我只想活下去,我有什么错!”
话音刚落,四周的竹海再次翻涌,把白茶整个人包围在其中。
逼仄的威压似刀,刮得白茶疼痛难忍。
他一步一步踩着竹叶而来,一只手死死扼住了白茶的脖子,好似看一个死物。
“你说,我何错之有!”
白茶这时候算明白了为什么对方会这般嫉恨沈天昭,当年魔气侵蚀三界,人成了魔,兽成了妖。
他们没有了善恶人性,互相残杀。
如果不及时制止,恐怕如今已没有正魔两道之分,后者已登堂入室,成了这三千仙门的主人。
就像沈天昭一剑诛杀了玄灵子一样,沈天昭也这般诛杀了天下人。
他救了苍生的同时,也成了这天下的罪人。
“你,你没错,想要活着的人没有错……”
那人眼眸一动,恢复了些理智。
然而下一秒,白茶却说道。
“但是他更没错,你可以怪魔,怪妖,怪众生,唯独,不,不可以怪他。”
因为被掐着脖子,白茶涨红着脸,一字一顿说得艰难。
“他并未独活,你们却尚有生机……不是吗?”
“生机?你说他把我变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是生机?!”
那人红着眼,额头的青筋因为盛怒乍起。
“我明明仙途坦荡,未来光明,他却把我困在这地方五百年。他杀了我们,做了这般腌臜事却被后人推崇,我们呢?天地之间谁有记得我们这些鬼魂?”
没救了,这人讲不通。
他魔怔了。
他把自己所有的不幸所有的苦难都归咎于沈天昭,他觉得今日造就这一切的都是因为对方。
就像那些觉得这神魔大战是沈天昭引起的浩劫一样,他也深信不疑。
白茶手握着灵剑,趁着他癫狂失控的时候挥剑攻击过去。
他一个不慎被剑气推开数丈,她也从桎梏中解脱,得到了些许喘息。
那人抬起手摸了摸脸上的一道血痕,看着殷红的血色,视线落在不远处大口喘气的少女。
他神情阴翳,凉凉开口。
“看来你还是执迷不悟,不愿意将身体让给我是吗?”
“错了,执迷不悟的是你。你想怎么寻死还是觅活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唯有一点——”
“这不是你的身体,还是滚出来为好!”
白茶也懒得和这种人多费口舌,她握紧手中灵剑蓄力朝着他面门砍去。
那人侧身避开,紧接着一柄竹剑从他身后刺来。
白茶眼疾手快,连忙用剑打掉。
“冥顽不宁。”
他手腕一动,千万根竹子成了竹剑“唰唰唰”,如雨一般涌来。
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白茶是为了拖延时间,他刚才是被她给激怒了没了理智。
如今清醒过来了也不想和她周旋,尽管他没把风停云他们太当回事,可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选择了速战速决。
“乾坤已定,万竹归一。”
那千万竹木似海浪翻涌,汇聚成了一面接天的绿幕。
一片巨大的阴影覆上了白茶的头顶,她瞳孔一缩,那十里竹林如万马千军压了过来!
白茶慌忙引剑气于周身成保护罩,可那威压太甚,每压下一分就似万钧巨石落下。
“咔嚓”一声,保护罩不受其重碎裂开来。
在白茶以为此次在劫难逃,要被压成肉饼的时候,一道白光自她储物戒指而出。
光若长剑,顷刻便破竹。
白茶一愣,猛地朝着那白光方向看去。
挡住这万千攻击的不是什么庞然大物,而是一颗白玉棋子。
那人在看到棋子的时候比白茶还要惊愕。
“苍生棋?”
他一个瞬身过去,刚要伸手去拿。
结果手刚碰到便被苍生棋给生生逼退了百丈之远。
他还没回过神来,便看到白光褪去,苍生棋缓缓落在了白茶的手中。
“?!你是怎么做到的?”
白茶也很恍惚,按理说以她如今的修为根本不可能催动这灵器才对。
唯有两个可能,一是得到了灵器主人的认可,二是灵器择了白茶为主。
一般来说这种情况正常人猜到的都会是前者,毕竟白茶是从秘境过来的,没有玄灵子的许可她根本无法来到剑冢。
偏这人不这么认为。
“你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能让苍生棋易主?!”
“告诉我,你究竟做了什么!”
如果说沈天昭是天下剑修的憧憬,天斩是天下剑修梦寐以求的神兵,那么玄灵子的苍生棋亦是如此。
他取剑是为了断白茶和沈天昭的因果,让后者断了传承,并非真的觊觎天斩。
然而于苍生棋不是,他的眼神灼热,是真的很想要得到它。
白茶听到他这话不解。
“你为什么觉得是苍生棋易主,而不是因为我得了玄灵子的认可,这苍生棋才保护我呢?”
毕竟要让一个本命灵器易主,简直难于登天。
他耻笑道,“你在开什么玩笑?”
“要论当年被沈天昭诛杀的万千修者之中谁最恨他,除了我非玄灵子莫属。他杀了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认可你?”
白茶听后一怔。
同样是死于沈天昭剑下。
有的人生怨成魔,有的人道心依旧,宁可朝闻道而夕死可矣。
“……你笑什么?”
“还能笑什么?自然是笑你可怜可悲。”
白茶缓缓摩挲着手中的白玉棋子,眉眼凉薄。
“玄灵子的棋里有浩瀚苍生,而你这乾坤却不过只是袖中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