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哥,你弯下腰
083.六哥,你弯下腰
漫天飘雪的寒夜,沿街的路灯暗黄,模糊了街上的匆匆人影。
陆彧抬脚向前走着,听到姜宴冷不丁的话,眼底仍是平静无波。
姜宴垂眸看向脚底的积雪,脑海里闪出陈千城烧的不省人事的画面,不禁耷拉下眼角。
慨叹于少年经历的一切,她轻咬着下唇,悲悯道:“我之前都不知道他爸妈离婚了。”
“你不知道,他之前上初中的时候,看起来笑呵呵的,其实特别自卑。”姜宴暗自陷入两人的回忆之中,想到那些年少年一个人硬撑的模样,鼻尖猛地涌上一股酸涩。
陆彧闻言转过头来,瞥见姜宴埋在围巾里的侧脸,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恍然失声。
他和陈千城也算认识两年了,自然也了解陈千城的个性。
表面上吊儿郎当的,看似什么都不在意,心思却比小姑娘都细腻。
满腔的情绪袭向心间,姜宴只感觉胸口像是被什么重物堵着,突然滞闷得厉害。
她望着身旁的人,喉咙一哽,才幽幽开口。
“六哥,我心疼他。”
陆彧应声回眸,女孩半张脸都被围巾遮住,只露出精致的眉眼。
他听出姜宴话里的哽咽,站在原地眼神微怔,目光凝滞。
虽然他知道姜宴只是单纯地把陈千城当做朋友,但看到此时姜宴竟为陈千城红了眼眶,心情还是不觉变得五味陈杂。
醋意翻涌而来,心头那点日积月累起来的嫉妒终于发了酵,陆彧睨着面前的人,一双墨瞳明亮而深邃。
“姜宴,”他微垂下视线,嗓音低沉质感,“我妈在我六年级的时候就去世了。”
自母亲去世之后,这是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提及她,似乎只是单单一个字眼,便可以把他再度拉入当年的的孤苦和绝望之中。
那时也是这样一个大雪纷飞的夜,他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满身都沾染着鲜血,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开口和她说上最后一句话,她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他。
后来许多时候母亲成为他生活中的禁忌,少年倔强地以为只要自己不去回忆,那些羞于开口的往事便会同岁月一同消逝。
但有些事情,有些人,就像是在心头烙了疤,任凭你如何努力地去遗忘,也同样磨灭不掉她所留下的痕迹。
终究是,忘不掉的。
雪下得愈发地深了,漫天的飘羽旋转而下,银点缀满少年宽阔的肩头。
刺骨寒风下,姜宴迎着陆彧的目光,风声仍在呼啸,耳边的喧嚣却瞬间一扫而空。
目光短暂交接,隐匿在心间的每一丝情绪都无处可逃。
陆彧也明显怔忪着,他似乎也惊讶于自己方才脱口而出的话,像是深藏多年的秘密见了天日,没有本该有的心酸,只是徒留难堪。
但猛然撞进女孩愣忡的眼神里,他又忽而软了心,决定将这场卖惨贯彻到底。
“你怎么不心疼心疼我?”少年的嗓音喑哑,低垂的目光沉静,偶尔有雪花扑面而来,一双桃花眼褪去了往日里的冷峻,转而蒙上了几分忧郁。
姜宴微仰着头,透过雪花瞧着面前的人,恍然间竟然看出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
“六哥,”姜宴抿了抿唇角,脑子里登时一团乱麻,“我不知道……”
就连之前时不时去容城探望她的陆辉也从不曾向她提起过这些家事,迟钝如她,也从未想过开口去问。
窥见姜宴眼神里浮现出的几分歉疚,陆彧缓缓收回视线,心底猛地升起一股负罪感,他背过身望向另一边,只淡淡道:“你现在知道了。”
气氛骤然冷凝下来,两人并肩而立,一时均是无言。
陆彧佯装眺望着远方,迟迟听不到身后传来动静,正欲偷偷回头瞄上一眼,忽地听到姜宴抽了抽鼻子问道:“六哥,你是哭了吗?”
“……”
愧意一闪而过,陆彧攥紧了拳头,愤愤转过身来,“你丫才哭……”
尾音未收,晃见姜宴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他猝然哽了喉咙。
“六哥,你弯下腰。”姜宴看着面前的人,突然开口道。
陆彧闻言一愣,虽是狐疑,但还是莫名听话地俯下了腰身。
姜宴本就达到了他的鼻尖,他慢动作地垂下眼帘,刚好和身前的人勉强平视。
正当他疑惑着姜宴是要做些什么时,姜宴忽而抬脚凑近了一步,毫无征兆地摸上他的头顶。
温热的掌心贴上来,一张小手在他头顶拍了拍,动作轻柔又笨拙,女孩的嗓音也随之落下。
“六哥,我不太会安慰人,但是我想跟你说……”
感受着头顶落下的动作,陆彧上半身猛地僵住,满脸诧异地抬起视线,捕捉到少女仍未落下的手臂。
彼时的雪尚未停歇,他们一齐沐在昏黄的灯光下,眼中似乎就只能定格彼此。
视线冷不丁交错的瞬间,他听到她说——
“以后有我在。”
昏昏沉沉的一夜过去,翌日,晨光熹微,屋内窗明几净,听不见任何声响。
额间蓦地落下一通温热,床上的人掀了掀眼皮,挣扎着蹙了蹙眉眼,忽地脱扣叫出一句:“姜爷!”
似是被自己的声音唤醒,少年终于睁开了眸。
视野一下子变得通明,他慌忙坐起身子微喘了两声,听到不远处有脚步声靠近。
“城城,你醒啦?”不出几秒,一个中年妇女端着粥匆忙走进来,看到床上的人大汗淋漓。
陈千城转过头看了一眼,看清来人的面容,扯着嘶哑的声线开口叫了一声:“刘姨,你怎么来了?”
女人没几步走到床边,把粥放到旁边的桌子上,“你妈知道你昨天比赛回来,就让我来照顾你。”
说着便抬手去探向少年的额头,“烧是退了,听着嗓子还是感冒了。”
“阿姨给你熬了点粥,赶紧喝了。”女人转身就要去把粥端过来,又被陈千城拦住。
“放着吧,我一会儿喝。”
“那行,不舒服就继续躺着,阿姨去给你做饭。”
待到女人走后,陈千城才重新躺回床上,少年望着头顶的天花板,轻眨着睫毛,呼吸沉缓平静。
“朋友吗?”
他小声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