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挖坑不埋
石福欢作为捧哏演员,虽然从来没在台上表演过单口相声,可没演过不代表人家不会,作为相声大师高凤山先生的亲传弟子,要是连基本功都不过关,能敲得开高先生的山门
只不过这些年一直跟着铁路文工团演出,说的是新相声,一些老活已经很久没拾掇过了。
看到萧飞一个人站在台上使活,将台下近百观众钩得死死的,石福欢心里也是一阵阵的欣喜。
观众来的虽然不多,可是这么热的场子,已经很久没遇到过了。
近些年来,传统曲艺,尤其是相声的现状,让老先生感到寒心,虽然作为铁路文工团的一员,他不缺少演出的机会。
可是每回看着团里的青年相声演员站在台上说相声,台下观众起哄,喝倒彩,往下赶人的时候,他也不禁会发出感叹,相声真的要完了
哪怕是石先生和候三爷这样的知名相声演员,真要想在台上使个长活,台下的观众都坐不住。
现在流行的观点就是,相声表演时间不能超过十二分钟,时间超了观众就会不耐烦。
现在萧飞一个人说单口都说了半个多小时,观众居然一点不耐烦的都没有,这可就真罕见了啊。
石先生今天过来,本来对萧飞的演出并没有太大期待的,刚才听了郭德强介绍萧飞在台上使的还是长篇的单口,心更是悬了起来。
长篇单口现在基本上都快没人说了,甚至很多年轻相声演员都不愿意去学。
万万没想到,萧飞这个还没满20岁的年轻小伙子,居然使的这么瓷实。
更让石先生惊讶的是,萧飞今个在台上使的,居然是《九头案》。
《九头案》这段子,石福欢之前也曾听老先生说过,同样没听过全本的,而且,听着萧飞说的,跟着那些老先生还有很多地方不一样。
难道让这孩子给改了
这小小的年纪,能有那么大的本事
石福欢心里也有点儿画魂儿了,不过,看着萧飞在台上轻松自如,已经完全把观众给拿住了,顿时心里踏实了。
这孩子,要是能一门心思的说相声,将来了不得啊!
同样感慨的还有一旁的郭德强,他今天之所以答应萧飞在台上说单口,其实也是为了不打击萧飞对于相声的积极性。
毕竟萧飞是他非常看重的一个年轻后辈,可是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萧飞的单口竟然这么受欢迎。
郭德强摸了摸下巴,往前凑了过去,小心地看着正在说《九头案》的萧飞,又看了看台下听得入神痴迷的观众,心里暗自咋舌。
萧飞一点都不知道后台演员们的反应,他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舞台上,都集中在故事上面。
“床上躺着一个人,被子蒙着头,下面露着两条腿,看这裤子知道这是个女人。这人上面蒙着头,下面露着腿,小伙计站在门外。”
萧飞双指夹帘,挑帘观看,典型的戏曲动作,书口戏架这都是融入相声演员血液里面的基本功。
接着用起了山东的倒口:“大奶奶,您这还睡觉呢,我给你送水来了。您诸位可记得他这动作啊,伸手挑帘,然后半拉身子探在里面。就在这个时候,小伙计身后出现一个人影,那人两只手一手抓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观众听到这里的时候,更是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喘了。
这说的也太细致了。
真正被带入到故事里面去,人人都觉得后背生寒。
慎得慌啊!
好家伙的,这都几颗人脑袋了,一场活说下来,到底要死几个才甘心
“那人就站在伙计身后面瞧了,身后这主儿攥着两颗人头,鲜血淋漓。低头一看,见着小伙计身后有两个水桶。”
萧飞做着放人头的动作。
“他就一个人头搁在一个桶里面,桶沿上还有两块白毛巾,他就把这毛巾盖在了人头之上。”
台下的佟筱娅目光炯炯的盯着萧飞,这会儿她也不是看帅哥,而是真的在听相声了。
可这是相声吗
虽然也有好笑的地方,可问题是
跟鬼故事都差不多了!
等会儿我还得回家呢,想到住的那破楼楼道的灯又坏了,到了晚上就黑漆麻乌的,佟筱娅就觉得好怕怕。
“哎哟喂,小伙计挑起两只桶噌的一下就出去了,也没有瞧见那人是谁,也不知道那人是谁,挑起桶就回去了,一路上健步如飞,到店铺以后,把两桶摞在一块,然后就回屋补回笼觉去了。”
萧飞口齿清楚,每个字都送到了观众的耳朵里去,身段漂亮,模仿起来惟妙惟肖,最重要的是,这节奏把握,这气口、尺寸,还有这斤劲儿。
郭德强朝着旁边听得入迷的于清看了一眼。
要不把我师哥弄死,把这徒弟抢过来
哈哈!
舞台上。
萧飞用折扇当烟袋,边抽烟边学山东老掌柜说话:“哎呀,这桶哪儿蹭的这个色儿啊。您想啊,这桶里面有人头,桶外面蹭到了血,红色的,老头还以为是哪儿蹭的呢。哎呀,这个小立本,怎么干事情的呢,哪儿弄得,这桶里面咋还有毛巾呢。那烟袋这样一挑,哎呀,俺的个亲娘诶。”
倒口也好,不知道的还真以为萧飞就是个山东人呢。
而且,每个人说话的声音,神态都各不相同,整个《九头案》的故事,主要人物加起来都有好几十口子,也真难为萧飞居然能记得住每一个人的特点。
“老掌柜胆子也大啊,回头四处一看,没有人,他心里想这是谁要害我啊,把上面这个桶拿出来,下面还有一个人头,一男一女,两个人头。”
萧飞话音一落,两个人头就出来了,他没有停留继续往下说。
“那老家伙胆子多大啊,就直接把人头拎出来了,清朝嘛,男人都留着大辫子,讲究马子盖,月亮门,后边甩着发辫,他把辫子系上一个扣,另外一个女人头也系上扣了,弄了一个竹竿子,一端挑着一个人头。老头出来了,左右观瞧,那时候还早,街上还没人,老百姓都没起呢。”
“老家伙挑着两个人头,三两步就到了油盐店那里了,油盐店就是卖各种杂货的地方,也就是杂货铺,这门口有挂幌子的地方。”
“老家伙拿着竹竿子往上一弄,俺去你的吧。另外一边,来,两颗血淋淋的人头就给挂在杂货铺门口两边的幌子上了。”
悬念再起,两颗人头都让这老家伙给扔到人家幌子上去了,等那位山西掌柜出门瞧见了又会如何
“过了半个钟头,杂货铺的山西老掌柜起床了。”萧飞又学着山西的倒口,“二娃子,天儿也不早了,起来挂幌子吧。”
“好嘞!小老西也起来了,拿着东西起来挂幌子,孩子睡得迷迷糊糊的。”萧飞学着小老西迷迷糊糊的样子,“嗯,啊,这么早呢,还没睡醒呢,嗯。”
“啊。”萧飞往上一瞧,一声惊喝。
现场所有人都被吓了一激灵,全部屏住气了。
以后听相声是不是得带着速效过来啊
好家伙的,这一惊一乍的可受不了。
“这一抬头,三魂都出了窍了,怎么了,人头啊,咣当一下,东西都扔在那里了,连滚带爬地往屋里面跑。”
“老西儿也出来了,这一抬头也愣了,心说我这是得罪人了啊,这儿怎么还挂着人头呢,用手一数,一二三,三个人头。”
最后一个音重重落下,萧飞一拍醒木,淡然的笑了一下,转身立刻就走,非常果断,片刻不停留,完全不看观众的反应。
他这里是走的痛快了,可台下瞬间就炸了毛了。
听到裉结上,所有的观众都正过瘾呢,突然就没了
“嗯”
“嗯”
“这就走了”
“没了啊”
“真走了啊!”
台下疑声一片,观众们东张西望也不见还有哪个演员出来,他们听得正在兴头上呢,这就没了
而且,萧飞挖的坑太多了,大大小小跟陷马坑似的,还一个都不埋,说完立马就走了,这缺德不缺德啊。
山西老掌柜的杂货铺上面怎么挂着三个人头,不是两个吗多出来的一个人头是谁的谁挂上去的什么时候挂上去的这第三个人头又是什么身份
拎着血淋淋两个人头的那个大汉是谁是他杀的人吗为什么又要把人头放在小伙计的水桶里面他又为什么要在大奶奶的家里出现女人人头是大奶奶的吗
马三在家里听到要他还帽子的声音是谁发出的帽子怎么突然又回到那个吊死的死尸脑袋上面了那个死尸是什么身份
闷二叫马三去砖塔胡同要做的事情是什么为什么要找做白事的人家他说的发财是怎样发财的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还有贾老大,前面费了那么多口舌来说这个人带着马三去逛玄武庙,说了一堆没用的话,这个人到底是干嘛的他是什么身份在故事里面有什么作用
最开始萧飞说故事就发生在玄武庙的门外,可是说到现在也没听见到底跟玄武庙有什么关系啊是要到下面才揭晓吗
这么多坑,哪个也没给埋上,萧飞是管挖不管埋,观众的好奇心却全都被勾起来了,一个个都眼巴巴的看着台上,恨不能拿眼珠子把萧飞给瞪出来。
萧飞下了台,正好瞧见了一堆看热闹的人围在那里,他眼神有些怪异地看了他们几眼,那些人也在看着他。
萧飞被这些人看得有些毛楞,问道:“诸位这是”
后台这些演员,有的听过老先生说《九头案》,有的却没听过,见萧飞下来,他们这边就先炸锅了。
“师哥,那第三个人头是怎么来的啊”
烧饼先开了口,他这句话一出,剩下的那些师兄弟就没个消停的了,纷纷问了起来。
“对啊,谁给挂上去的啊”
“那大汉干嘛要杀人啊”
“那帽子是怎么回到死尸脑袋上面的啊”
萧飞也被吓一跳,连续后退了好几步,没想到眼前这群人这么疯狂:“你们要咬人啊哟!师爷!您也来啦!”
石福欢看着萧飞,止不住的笑,老先生可以预见,未来中国相声界,他这一支门户必定是要大放异彩了。
他这一门虽然人丁不旺,可架不住徒弟能耐大,徒孙能耐也大,老先生知足了。
“好孩子,说的不错,不错!”
萧飞连忙拱手谦虚:“师爷,还差得远呢,还得劳您多费心提点呢!”
“哈哈!行了,歇着去吧!”
萧飞想走,可那些个师兄弟不干啊!
“师哥!再给我们说说呗。”
“后面到底怎么样了啊”
“说说啊。”
这边还没消停,台下的观众也炸了锅。
“出来!”
“让那小伙子出来!”
“接着说!”
“快接着说啊!”
萧飞一怔,和郭德强对视了一眼,对着众人一拱手,猫腰直接奔后台去了。
接着说,今个是不能够了,坑挖完了,扣子也给埋下了,哪能现在就给填上,那也太不尊重挖坑这个职业了。
过去的老艺人指望着什么吃饭,还不就是这挖坑的技巧,坑挖的多,才能把观众给吸引住了,往后的饭辙才能保得住。
喊吧,喊吧!
明天赶早,今天还想让爷们儿上去说,嘿嘿!我就不去。
评书,单口相声的魅力在哪
归根结底就是这些能把人给勾住了的手艺。
一天下来,要是把观众给喂饱了,人家明天不来了怎么办
我明天的饭辙找谁去啊!
所以,这玩意儿就得天天听,天天听,漏了一天,前后的故事串不上,挠心挠肺的难受。
相声艺人就指着观众这难受劲儿养活自己和一家子人呢。
郭德强探头朝着已经闹起来的观众,脸上的表情也是哭笑不得。
“这小子,缺了大德了!”
就眼巴前这场子,谁敢上去啊,没瞧见底下的观众都要造反了,这会儿上去,不怕观众往台上飞茶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