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八十四回
傅庭安想过这种可能。
自己和夫人举案齐眉, 一双儿女承欢膝下,虽说孩子长得过于高了,但高说明养得好。
但是他没想过这种可能——
“傅大人, 这位……这位是……”
在一阵被傅庭安震荡过的沉寂后,同僚秉承着关爱未来中书令的仁爱之心出声提醒着。
身后的太医还在提醒着, 不要一下透露太多, 免得过于刺激心神。
傅庭安转头不知自己的猜测为何这样让人沉默, 看了看出声的那位, 眼中十分不解, 等待着他的后半句。
同僚看着这几位爷的脸色, 像是将稳固朝中和平的巨任抗在自己肩上, 说道“这位是当今圣上。”
当——今——圣——上——!
是的, 他没想过这种可能——没想过他儿子还是个皇帝。
显然这不太可能。
傅庭安很确信自己除了记忆受损别的没有什么损伤, 但此刻他有些结巴,握着沈熙君的手有些颤抖, 眼中尽是难以置信, 喃喃道“难不成……我是……”
沈旷更是看着傅庭安那充满漩涡的眼睛充满了疑惑,他又是想到了什么意想不到的关系?
傅庭安转瞬之间面色僵硬,难不成他之前都猜错了?
他吐出一个字,“难不成是……太……”
沈熙君敏锐地听到了傅庭安含糊之间的词句,她不禁眯起了眼睛。
太上皇?!
这次沈熙君终于反应过来, 这都是什么大逆不道的想法!
她瞬间捂住了傅庭安的嘴,瞪着眼睛骂道“太什么太!那是我皇兄!”
皇兄!
傅庭安已然不知道是第几次受到了冲击,不过此刻甚至清明了起来。
哦, 原来他不是太子, 他也没有这么年轻的爹。
傅庭安放下心来, 本能中的警醒让他脱口而出, “微臣想说,太过于失礼了,微臣竟然如此面貌迎接圣驾。”
刻在骨子里对天威的崇敬让他瞬时礼数周全,并为自己圆回了场面。
沈旷猜不到他这个头部受伤的兄弟在短短一瞬之间,就究竟“谁是谁爹”的问题进行了一番斗争,不过好在显然“谁都不是谁爹”的场面让伤者安静了下来。
他轻叹一口气,人没事就还是好的,别的虚礼并不重要。
只是沈熙君讪笑着上前,颇为有些说情的意思,说道“皇兄……他这病着一时脑子不清醒,真没有别的意思。”
“嗯,有伤在身,不必拘于礼数。”沈旷颌首道。
不过沈旷看着沈熙君这竭力护着傅庭安的样子,眼神中多了一些诧异,来的时候不还说只是当成多年的友人,总归是担心的,那现在看来这多年的友人分量还挺重。
“还是让他休息几日。”沈旷说道“先在此休整一日,明日我们便启程,你待庭安伤好再去寻我们。”
一行人在山村中借了住处休整了下来,虽是日夜兼程,也是带了不少护卫,但此刻都尽力安静地不打扰村民日常生活。
寻到了人,而且并未像传闻中伤势那么严重,所有人悬着的心都放了下来。
只不过此刻反倒有一人不安了起来。
傅庭安看着一行人忙碌着修缮出过夜的住所,沈熙君寸步不离,仔仔细细询问着他还记得什么事情。
只是他有些心不在焉。
沈熙君看出了他藏着事情,问道“可有何疑问?”
傅庭安看着面前明艳的长公主,一路赶来似乎尽是疲惫,但仍旧对他扬着温暖的笑意,似暖阳似微风,与他模糊的记忆一丝一毫地重叠起来。
他是与长公主成亲了。
但方才他的同僚都是叫他“傅大人”,而不是……驸马。
他姓傅,但不是驸马。
傅庭安犹豫着开口,“殿下……你我……”
“嗯?”沈熙君轻轻侧头,为了听清他的话。
“我……我其实是……是你的面首吗?”傅庭安问道。
沈熙君回想起此前与傅庭安的关系,两人已然和离,只有一些纯洁的肌肤之间的往来……那似乎与面首,差别不大?
但她肯定此刻不会说,只是沈熙君犹豫了片刻该如何解释。
就是这片刻的犹豫被傅庭安捕捉到,甚至即刻印证了心中的猜想。
他真的是面首?!
那驸马是谁,家中还有几名兄弟共侍长公主?难道之前的那些同僚也有与他一同住在府中的?
傅庭安思寻过快,忍不住眼前一片花白,按住了额角勉强撑住。
“不是面首,不是面首!”沈熙君连忙否认。
傅庭安缓了一会,虽是惊吓,但思绪还是完整地,他逼问道“那……为何犹豫?”
沈熙君向来知道傅庭安没那么好糊弄,朝中待久了的人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她只能如实说道“因为你我其实已经和离。”
“嗯。”这似乎是个合理的解释,甚至称呼都能解释的通,傅庭安缓缓点头,但转而一愣,“嗯?!”
和离了?!
伤者不禁又按住了额角,这不是他该承受的讯息。
但当那手触碰到额头的片刻,沈熙君立刻想起太医的叮嘱,不可让伤者受到冲击,她连忙出声,“但是又复合了!”
傅庭安这才抬起头,眼中恢复了清明,与沈熙君反复确认着。
一阵鸡飞狗跳,长公主与前驸马终于掰扯明白了两人的关系。
虽然与在京城的实际有些出入。
“他们俩什么时候复合的?”沈旷不解,甚至大为震惊。
不是听说出发之前还在吵架?
秦砚同样在远处看了看,挑眉道“现在。”
沈旷从未想过这种可能。
山村中能借来的屋蓬只能说比简陋好上那么一些,热情的村民在院中支起了篝火,为皇帝献上独属于山中的菜肴。
沈旷隔着篝火看向对侧,沈熙君与傅庭安似乎从未有过的和睦。
没错,甚至比两人成亲之前更为亲密。
这一次失忆,反倒因祸得福?
只是秦砚没能察觉沈旷心中所想,妥善答谢好村民之后又开始安置起今夜的住所。
秦砚看了看挽着手走进屋门的长公主夫妻,应当今夜是有说不完的话了。
然而转眼看向唯一还亮着灯的房间,沈旷也站在那看着她,“好似只剩下一间了。”
秦砚看着四周,显然没有给她留出空余。
更好似一行人默认两人会住在一起,分房间时只留了一间出来。
康平更是溜得快,更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但……两人站在门口,却谁也没能挪动脚步。
今非昔比,全然不同的心境,揭开前缘后就好似换了两个人一般。
虽是比以往更加熟悉,却又更为不知所措。
两人异口同声,“我去再寻个住处。”
又忽然停下来,转身看着对方,不知从何而来的忸怩。
全然说开反而不似此前坦荡。
沉默片刻,总归有人应当先开口。
“夜深了,也不好让劳烦人再……”
“没错。”
“也只是一夜,不如就此将就。”
“嗯,只是一夜而已。”
两人不知说给谁听,但为自己找好了充足的理由。
出门在外,多有将就。
屋门合上的那一瞬,沈旷看到了那依旧坐在窗前谈着的两人,轻轻笑了一声。
这大有秉烛夜谈的架势,秦砚看着那窗前的剪影,心中感叹着,道一句,“这也算苦尽甘来。”
“嗯,如此简单,似乎因祸得福?”沈旷紧绷了一天的神情也终于放松,感慨一句。
“那是因为傅大人福大命大,这是捡回来一条命。”秦砚不禁多说了几句,“再者,要论简单?拿命换来的并不简单,不过失忆……可能确实更有优势?”
“为何?”沈旷问道。
“对于熙君来说,她并非厌恶傅大人,她是真心喜爱这个人。”秦砚继续说道。
“若是心悦之人失去了以往讨人厌的记忆,并且只记得她一人,还十分听话……”
这谁能不心动。
“所以这才更为亲密。”
秦砚分析的头头是道,只见沈旷立刻起身,推门到了院中。
“你这是要干什么?”秦砚立刻追了出去。
沈旷正在庭院中找寻着什么,村庄庭院平整,也没有其他杂物,只见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块石头上。
“找块石头看能不能撞出失忆。”沈旷丝毫没有玩笑的意思,沉声说道“此前在战场也不是没有遭过头部撞击,但并没有造成记忆上的……”
损失。
“瞎说什么呢!”秦砚立刻捂住了他的嘴。
怎么一天天净是些离谱的想法!
秦砚上前瞪着眼睛,像是要将他那些奇怪的想法堵回去,但这么久了,她也能猜到一些沈旷的想法。
她顿了顿,问道“你觉得失忆了,我就能……就能像熙君那样?”
像沈熙君那样瞬间与傅庭安和好如初?
“不能吗?”沈旷反问。
秦砚不想回答,怕这傻子真要去把自己拍失忆。
只是傻子很快想通了,沉声说道“……不过是捷径,不走也罢。”
秦砚免不了调笑两句,“是呢,您这记忆宝贵,可别丢了。”
当今圣上失去全部记忆,那这个罪责她可担待不起。
“因为是关于你的记忆。”沈旷认真的神情容不得人怀疑片刻。
只有他知道那些回忆对于他来说有多么重要,那些点点滴滴,每一封信每一行字,刻在了漠北那片冰冷的土地上。
原本他以为那是带不回去的光,但如今却近在咫尺。
“我不想损失分毫。”沈旷一字一顿,说的极为认真。
秦砚虽为感动,但却极为清醒,“那你刚才那么果断就要找石头撞一撞?”
哄谁呢?
“……”
露出马脚的皇帝清咳了两声,立刻思寻出更为妥帖的理由。
他道“失忆的原因有了,那么结果的呈现就是可以选择的。”
“既可以有失忆的结果,但实际并未损失,这是双全的办法。”
也就是没有失忆,但是可以假装失忆。
这是什么双全的办法!
秦砚倒是不知道该不该赞叹一句,家门不幸啊!
骗人也能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秦砚要被气笑了,这不如不解释,“您就算失忆了有什么用?”
“也许你就不会想和离了。”沈旷说道“我也能找到你为何与我和离的答案。”
若是他也想傅庭安一样失忆,是不是他与秦砚复合的道路也不会这么坎坷?
沈旷从未想过这种捷径,但他之前赌好似没什么胜算,不过如今应当会增加一些小小的概率。
骗取同情,以及在道德上占据有利位置。
这似乎他也曾经用过。
但秦砚听进耳朵里的重点却和沈旷不太一样,她眯起了眼睛问着“您现在……还不知道我为什么跟你和离?”
沈旷似乎感受到了语气中蕴含的危机,但此刻他十分诚实,大有不耻下问的精神,回答道“不太确切。”
一码归一码,只是解开了三年前的书信,但并未说清和离。
秦砚捡了块石头一扔,气不打一处来,“您要不试试,说不定撞一撞就想明白了呢?”
沈旷看了看那石头,沉声说道“也不是不行。”
秦砚?
她是不是还得说一句,孺子可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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