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凶恶
甘露殿。
严青瑶替初世羽系好朝服的腰带,整了整他腰间的玉佩,轻声说:“陛下昨晚没睡着,是在想卓廷将军的事吗。”
面前的女子面容姣好,就是昨夜陪他,现下眼底乌青,瞧着没有精神。
初世羽说:“三日了,卓染还是不招。”
严青瑶笑笑:“再硬的骨头到了诏狱也会变成软的,陛下莫要忧心。”
初世羽没说话,握了握她的手:“再去睡一会,上完早朝陪着朕用膳。”
“是。”
初世羽走了之后,小侍女赶忙进来,笑着说:“娘娘,陛下真关心你。”
“是吗?”严青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缓了缓神,露出了一抹宛似晨光的笑容,此时看起来却有些突兀。
严青瑶站起来,说:“冬珠,吩咐人备些晚姜茶,我再休息一下。”
冬珠点点头,说:“好,再过两刻我叫你。”
***
纵马于雪间驰骋,雪雾飞溅,长鹰当空,快要追不上他了。齐渡大声喊道:“侯爷,慢点!”
北骊冠军侯〔1〕奉旨入都。
三日全耽搁在路上了,厉埏川一面要稳住北骊,一面要顾朝堂,整个人疲惫不堪,齐渡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力气一进皋都就疯了似的跑。毕竟是皇都,齐渡怕皇上得知了怪罪,也拼命赶着厉埏川,但看起来并不起作用。
到了一处,厉埏川突然勒住缰绳,烈马吼了一声,厉埏川借势飞身下马,将佩刀扔给齐渡:“你先行入宫,我随后便到。”
“侯爷,不可!”齐渡知道他要去诏狱找卓染,可面圣总要排先。
厉埏川收了收戾气,齐渡是师父叫过来看着他的,厉埏川再激动也不会让齐渡有任何向师父打报告的机会,于是说:“那你随我去。”
诏狱从廊外开始,血绣成泥,鲜血添上一抹地狱的恶臭,厉埏川大步迈进去,狐裘大氅上沾的风雪未消,天然带着一种杀人的味道。
齐渡追上去,见厉埏川转身进了间牢房。
“侯爷回来了!”廖泽正喝着茶,瞅见厉埏川觉着有些恍惚,一口茶咽下去,立马迎了上去,“几年不见,气势足了!”
厉埏川瞧了瞧他腰间翻新的腰牌,轻轻哼了一声,转了转左手小指上的玉指环:“你也不错,升到三品司狱了。”
廖泽笑了几声:“侯爷这是……”
厉埏川说:“卓家留下的孽种呢?”
廖泽从未见他如此不拘谨,吃了一惊。
“她在哪,我倒要看看她的嘴是什么做的,这么硬。”厉埏川说。
卓染被吊在木桩上,双脚离地有些距离,站不稳是其次,若她往后靠一下,整个背可以被扎成筛子。她强撑着一口气,为了不让自己死,也为了有人能救她,更希望有人帮她洗刷冤屈,否则她死不足惜,九泉之下,带着罪名,也无颜面对父亲。
厉埏川独自一人进了牢门,血腥味呛的他嫌恶的轻咳两声。乜眼见着个被吊起的人,厉埏川立刻反应过来。
原本在眼中熬着的火焰一下子窜了出来,烧到全身,蒸得他都快疯了。厉埏川随手抄起一把匕首,砍断了她手上的绳子。
卓染体会到了什么叫真正的摔。
脚踝上过夹棍,伤口粘着带灰的囚服,别说站立,就是动一下就跟要命似的,她整个人磕在地上,浑身骨头都牵的疼,然而她睁不开眼。
那人带着杀气,卓染想着下一刻,她或许真的能够死无全尸。
厉埏川微抬唇角,虎一般的骇然,看她像烂泥一样糊在地上,并没有停手的意思——他从来不是怜香惜玉的人。战靴沾血,踩在她肩上迫使她仰面,烛光耀得她整张面惨白,带着血和污垢。
“丧家之犬。”厉埏川骂了一句,拿开脚在地上磨了磨,“这般好手好脚,诏狱是怎么审的,怪不得嘴这么硬。”
卓染用尽全力掀开眼皮,未等看清那人,就觉得整个人被扼着喉咙,提在空中。厉埏川将她推向木桩,想将她钉死在那上面,疾行数步猛地一停,留了毫厘之差。
想要生的欲望使她攀上那人手臂,血污的手腕无力的搭住,却感觉一阵冰凉,那臂缚上的银甲磕的她下巴生疼,脚离地一尺,不敢扑腾,立时涨红了脸。
厉埏川将她的恐惧尽收眼底,狂笑一阵:“你怕死啊?哼哼,果然和那老东西一样!”
北骊三万骑兵白骨为墟,渃溪山涧的河水现在都是红的,她还怕死,笑话!若能将她带到北骊,厉埏川一定会让她尝尝被三万骑兵踏马过去是什么滋味。
北骊倾囊相助,他精心培养的兵马就这样糟蹋了,这都怪卓廷。人道父债子还,女儿也不例外。她当北骊将士是土做成的廉价之物吗?
卓染被掐的窒息,那人力气大到一只手就可以去送她见阎王了。她不认得这人,只是看见了他的衣着,隐约觉得他是北骊的。
取她性命,报仇雪恨,这是件多么快活的事啊。
永州才女卓染,七岁成诗,流觞会次次魁首。卓廷将军曾以长子十三成将,小女七岁成
绝为傲,永州处处扬名。
这是世人口中的卓染。
如今遭人唾弃,咒骂声让她成为皋都的狗,甚至是大虞的狗。锦衣玉食,小家碧玉,一时间沦落地狱成为叛国奸臣之后。挣扎什么呢,还需要挣扎么。
抓不住冰冷的人心,就让自己成为冰冷的尸体,去冻僵那些流言蜚语。
唯一遗憾的,就是,父亲……哥哥……
厉埏川突然放松了一点:“想死?”
不可能!
他一把扯住她的头发将她扔了出去,卓染死死抠住地,干咳起来,哑声困在喉咙里,像北骊被人围猎的饿狼,听着很不舒服。
卓染还未缓过来,就被那人狠狠踹了几脚。好巧不巧,正中腹部伤口,原本那暗杀就几乎要了她的命,此刻,她能感受到鲜血流失,痛到脊柱发麻。
为什么死不了?
为什么不能死?
她的血溅到了他大氅上。厉埏川瞪着晕过去的卓染,暗骂了一声废物。
齐渡和廖泽见他进去许久,怕出乱子,两人便急匆匆赶去牢房,见卓染晕死也是一惊。廖泽搓了搓手:“侯爷,您,您该面圣了。”
齐渡帮厉埏川脱下大氅,几人朝外走着,正好碰到匆匆而来的女子。
廖泽上前:“如何?”
“陛下有旨,带卓染进宫。”
厉埏川从没有觉得大氅这样脏过,此刻他狂按住自己想要撕烂他的愤怒,将视线转移到了女子身上。
厉埏川自上而下打量她,盯着腰牌:“掌狱,付思思。”
付思思立刻垂下头:“卑职见过侯爷。”
厉埏川没说话,向廖泽使个眼色就带着齐渡出去了。
“思思,给卓染包扎一下,洗干净,别死在诏狱里。”廖泽将手揣在怀里,“老子刚升了职就来这么个砸饭碗的,真他娘晦气!”
长鹰盘旋几周,鸣声凄厉。厉埏川上了马,没再疾驰,齐渡叹了口气:刚不让跑偏跑,此刻十万火急面圣的时候倒是走不动了。
齐渡敛了神色,说:“侯爷实不该下手,若是那厮死了,侯爷可不好交代。”
“管他呢,”厉埏川抬眼望了望长鹰的影子,说:“父债子还,死了更好。”
齐渡噤了声。
厉埏川吹了声口哨,长鹰立刻撑着翅膀飞了回来,停在断檐上,自顾自地抖了抖羽毛,乖乖地望向厉埏川。
天阴沉的吓人,厉埏川在那乌色的云块里,什么都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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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
付思思偷偷揽住卓染,她身上凉的瘆人。
廖泽将手窝在袖子里,看着出来接人的李成如,立刻换上了笑颜:“李公公,怎的劳您亲自出来了。”
“此等罪犯,吾等不可轻视,这些日子辛苦廖大人了。”李成如回了笑。
“为圣上办事,自然得尽心尽力。”
李成如拉过廖泽,俩人走的远了些,李成如才说:“廖大人,那日明明伤她根本,又遭厉埏川恐吓,怎么还这样活蹦乱跳呢。”
廖泽叹了一声:“这厮真的很奇怪,不过我瞧着应是到了强弩之末。”
李成如没有动作,微微眯了眼睛:“大快人心啊。”
廖泽后退一步,两人互相行礼,廖泽说:“那就交给李公公了。”
李成如笑了笑,叫身后侍卫带了卓染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