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新桃
巧裁幡胜试新罗,画彩描金作闹蛾。从此剪刀闲一月,闺中针线岁前多〔1〕。明明离过年还有几日,元夕夜的玩物就都在大街小巷卖了起来,尤其是金乌纸所制的闹蛾,话说元夕夜,妇女戴之,以应时节,盖取蛾儿戏火之意,应是百官宴在即,皋都早早就开始热闹起来了。
付思思给卓染买了一只金色的小兔子闹蛾,往年在永州,卓奕经常会给她亲手做。卓染把小兔子郑重的放在几片木板支成的床上,又感觉不放心,拿起来捏在手里,坐在了韩从忠旁边。
付思思见卓染在醉雪庭里快闷坏了,轻声说:“太傅,今夜就是百官宴了,我不用轮值,皋都热闹,守卫也少,我带着瑕丘出去转转吧。”
周聿忙阻止:“不可,染儿身体不好,出去万一撞住人又徒生事端。”
韩从忠拿过卓染手中的兔子,看着她:“想去便去罢,提前安排好,不会有事的。”
卓染以为他会拒绝,听他这样说,眼中立刻有了光,她抬起嘴角微微一笑,眼角扬起一抹完美的弧度,看得人有些呆了。
付思思忙点头:“我这就去安排,瑕丘,跟我走吧。”
周聿用袖子扇过去,说:“怎么思思不懂事,你还不懂事啊?染儿出去了你想过后果吗?”
韩从忠不以为然,眯起眼仔细瞧了瞧这闹蛾的做工,答非所问说:“这手艺果真没有那时好了。”
或许周聿一直想保护卓染,将她掩埋在没人知道的地方,但是韩从忠想给她一个机会,只有她走出去了,她才知道,困兽和囚徒只有见到了自己向往的东西,才会拼命,才会不惜一切代价得到它。
这是在赌命。
***
厉埏川穿着紫色曲领大袖,下裾加横襴,腰间束以黑皮革带,下坠金鱼袋和腰牌,头上戴着幞头,脚上蹬了双靴子,他总觉得不自在,那幞头勒得他头疼,他最不喜这身打扮,更不喜欢这种场合。
他翻身上马,看着齐渡:“进宫。”
萧启靖传话已经到了宫里,厉埏川迫不及待往宫里冲,竹石异常兴奋,在皋都街里撒了欢的跑,厉埏川差点勒不住它。
朝圣殿里,初世羽正襟危坐,瞧着萧启靖,说:“阿埏往后在皋都,你与夫人就不必担忧了。”
萧启靖笑:“陛下厚爱,只要阿埏安心,我们自然不会担忧。可阿埏有些孩子气,定是给陛下找了不少麻烦吧。”
初世羽叹了一口气:“阿埏是朕的兄弟,哪里有麻烦之说。这次多亏你和阿埏鼎力相助,才不至于让大虞损
失惨重,有了北骊,古羌十部多少会安分一点。”
渃溪山涧一战,让初世羽看到了契机。
萧启靖说:“这是臣等职责所在。”
“说起来,你和阿埏许久没见了吧,当时作战,你们分开了?”
萧启靖垂首:“当时古羌三部绕道突袭北骊大境,党项一族放火烧了所有将士的粮草,其余的人都涌向了渃溪山涧,阿埏带着铁骑往渃溪支援,臣则守在了北骊大境,自那以后,便再也没见过面。”
初世羽知他心忧,说:“放心,阿埏很好,他在来宫的路上,再等等。”
李成如抓了一把食喂给鹦鹉,这几日将它养的更肥了,毛色鲜艳,比前几日还要漂亮,初世羽刚走到鹦鹉旁边,正打算说什么,就来人通传,厉埏川到了。
初世羽宣人进殿,侍卫掀开帘子,就见厉埏川喘着气大步垮了进来。
“臣厉埏川叩见陛下。”
初世羽看他这装扮,笑着说:“果然阿埏还是适合铁甲,这衣服不适合你。”
厉埏川说:“臣也觉得。”
萧启靖伸手拍了拍厉埏川后背:“好小子,穿成这样,我险些没认出来你。”
“姐夫。”厉埏川叫了一声。
初世羽站起身,由李成如扶着手,说:“先歇着去,记着今夜的百官宴。”
雪停了,却刮着风。萧启靖在风中裹紧了大氅,说:“阿埏,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厉埏川看着他:“除了留在这里,我还能怎么办。姐夫放心,我有分寸,别为我担心。”
“齐渡,我瞧着阿埏瘦了,你怎么看他的?”萧启靖说,“这小子闷不得,皋都就是个牢,才几日便成了这副模样。”
齐渡无奈的摇摇头,说:“那原就是这个理。”
“均安呢?他不是也来了吗?”厉埏川问。
后头烈马直行,厉埏川敛了笑,和萧启靖一时停住了。
“亏你这狼崽子还记着!”
来人披着大氅,里边裹着铁甲,长发挽起被藏在发冠里,单手勒着缰绳,另一只手握紧了跨在腰间的刀。
这是叶白起的二姐,西启大将,叶姬。
叶姬和叶白起是双生,容貌极像,性子却千差地别,叶姬正色瞧着厉埏川:“总督这位子不称你。”
厉埏川笑:“皇帝老儿更不称我。”
叶白起说:“这百官宴可越来越像鸿门宴了。陛下圈着西启和北骊,起了个杀鸡儆猴的作用,料想短时间之内,不敢有人再造
次,我们献身献得恰到好处啊。”
“你和陛下怎么说的。”
叶姬说:“老规矩,先谢恩。我原以为陛下封均安为中郎将,是想让他跟我一起回西启,可是我完全没想到,他是想将均安放在边境守备军里。”
“边境守备军?”萧启靖想了想,说:“陛下起了忌惮之心,均安在边境大漠,离西启甚远,却离北骊较近,这是想一箭双雕啊。”
厉埏川“哼”了一声,冷道:“老子才不是雕。”
“然后就提起了卓廷之事。”叶姬攥紧了缰绳,“按理说,通敌叛国乃是诛九族的死罪,陛下不但没有杀了卓染,反而将她囚禁,怎么看都不对劲。”
叶白起说:“天师预言,此女关乎国运,不可杀。况且念在卓廷往昔功劳的份上,陛下也不好裁决,否则,落下个暴君的名声,对谁都不好。”
萧启靖点点头:“话说回来,卓廷之事朝堂上的意见都一样,看起来都以左相马首是瞻,倒是没右相什么事。”
厉埏川晃了晃身子:“许铮那个软柿子,掌着兵权,只要手下人安分,他又何必来淌这趟浑水。再说了,卓廷跟他又没有情分,他管那档子事情干嘛。”
叶白起叹着气,换了语气,说:“萧大哥,君漪姐姐还好吗?”
萧启靖的眉头这才松了下来,带着笑,温柔的说:“还好,北骊大境的战争没有殃及到她,她现在很安全。对了,阿埏,你姐姐有了身孕,你要当舅舅了。”
“当真?”厉埏川掩不住欣喜,说:“那她…”
“君漪托我给你带了好些信件,回了府我再给你。”萧启靖说,“估计明年夏日,你就能见到孩子了。”
厉埏川朗声笑着,一夹马背,疾冲出去,顿时就没了影。
叶白起和叶姬都稍稍松了口气,这算是近来最令人欣慰的消息了。
***
百官宴由光禄寺主持,光禄寺卿在一月前就给太官署,珍羞署,良酝署和掌醢署分了任务,扩大地方挨家挨户选材取料,跟户部还要了不少银子,让那些掌事的人捞钱捞到爽。
怕就怕年后清算起这笔银子,漏洞大的根本圆不回来,索性从一开始就没记账,户部不用管,全心全意扑到了户籍整理的事情上。
百官宴又选在了年关,办的自然浩大,晚宴开始之前,初世羽就先携着百官于武庙祭祀,意在祈求国泰民安。
厉埏川知道长姐有了孩子,高兴了整整一日,喝酒也不再拘谨,一壶一壶的往下灌。可是他越喝越难受,他多想
回到北骊,陪着长姐,看着他的外甥长大。
他想好了,要是女孩,他会带着她骑马,把她培养成叶姬那样的大将军,到时候他老了,就把北骊交给她。
要是男孩就更好了,妥妥的下一个冠军侯。
厉埏川想的笑出了声,叶白起也醉了,他拉着厉埏川的手臂往外走:“阿埏,我们出去转转吧,去倚梅园瞧瞧。”
厉埏川挣开了他的手:“你回去,我想出宫一趟。”
叶白起点点头,便转身乖乖走了进去。
宫门有人看守,侍卫瞧着来人深夜策马疾行,立马拦住:“来者何人?”
“我!”厉埏川扯下腰牌,“开门!”
“总督…”侍卫忙开了门,厉埏川扯着缰绳,到处在巷里乱窜。
从前他喝了酒,总会带着竹石在草原跑个尽兴,等出了一身汗,大约酒意就醒了,这是他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
夜市还开着,付思思拉着卓染去了好些地方,朱雀大街人头攒动,基本没人会注意到她。
付思思换上了便服,连同卓染打扮成了娇俏姑娘,付思思买了好多卓染没有见过的东西,玩的差不多了,才从小巷子里折回。
“付姐姐,这里很冷清。”
巷子里阴暗潮湿,一看就不是经常来人的地方,巷子幽长,越往里越黑,卓染头皮发麻,付思思说:“正是因为没人,我们走这里才安全。”
马蹄声过,付思思脚步一顿:“停下。”
有人在巷子的尽头那处,付思思想着应该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毕竟百官宴,一般人不敢随意出入皇宫的,于是她便果断地拉着卓染往前走。
“谁?!”
那人似乎刚在扶着墙角吐了,声音喑哑,听起来有些怕人。
付思思感觉不妙,松开了卓染的手,上前去,这才发现那人是厉埏川。
“卑职见过总督。”付思思垂头。
厉埏川回忆了一番,恍然大悟:“掌狱大人,这黑更半夜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朝后面看了看,厉埏川的眼神跟狼似的,一眼就认出了卓染,他说:“我知道了,遛狗呢。”
付思思也没有丝毫胆怯:“总督大人,注意言辞。”
厉埏川坏笑了下,整张脸都能贴到付思思脸上了,他说:“你好大的胆子,敢把她带出来,就不怕我告诉陛下吗。”
付思思说:“怕。”
“那就对了,你离远点,我想跟她说说话。”
厉埏川勾起唇角,他醉的着实有些厉害。
卓染抓着付思思的衣袖,说:“付姐姐,你去巷外等我吧。”
“痛快!”厉埏川看向付思思,“她都说好了。”
付思思一步三回首的走了出去。
巷里安静至极,卓染听着厉埏川沉重的呼吸声,不觉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