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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异

卓染面上看起来波澜不惊,卫浔知道此时不应该出声说话,想着只要卓染一人进去便好,但还是念及卓染安危,便轻声跟在卓染身后,见她轻巧地绕过了所有的机关,却始终没敢大意退后。

似乎是不想再回忆下去,卓染没有多做停留,直接往书房而去。当日离开时将军府被人放了把火,其中烧毁最甚的就是书房,卓染推开了房门,厚灰铺天盖地而来,呛得她好半天才缓过神。

“你也帮着找找吧。”卓染回首看着卫浔,说:“小心些。”

卫浔闻声颔首,朝着书房里边寻去。卓染四处看了看,眼前一切均是熟悉至极的,那些书籍残骸她一眼就识得是什么,就知道是卓奕何时拿给她看的。她伸指抽出了暗格,仍有几本泛黄的书册保存良好,但是这些都是卓廷喜欢看的兵书,卓染翻起来看了看,又原样搁了回去。

她是不报希望能在这里找到什么圣旨的,她也不希望能够找到,这实在是太过荒谬了,即便找到了根本不似她想象的那样,卓染回首望着卫浔的背影。

“姑娘……”卫浔眼中流露出惊喜,回首正好看着卓染:“这个!”

卓染朝前走了几步,卫浔将东西双手交递给卓染,俯首说:“姑娘过目。”

卓染微微皱眉,那哪里是什么圣旨,就是一块破布罢了。卓染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展开后发现布上绣了字,是郁婧皇后的旨意。

“——皇女南湘,生逢乱时,今入无境之处,盼其日后认祖归宗,重振南寰——”

看得出来,是明黄色的布帛,许是襁褓一角。卓染微微皱了皱眉,说:“我以为圣旨会是有印玺的,怎么如此……”敷衍潦草。

况且,这旨意分明是一早就弄好的,否则当初情况那么紧急,怎么还会绣字之上。要么这是假的,要么就是郁婧皇后早有察觉,早就想好了南湘的归处。但不论如何,她都猜对了一件事,那就是郁婧皇后一定和卓廷有关系。

“师父说过,”卫浔看着卓染,说:“当日抱着南湘公主来此,就是带着这个东西的。郁婧皇后将南湘公主交给我师父时,公主的襁褓里就塞着此物。因为太过小心,连韩太傅都不清楚。”

卓染想反驳什么,却发现根本没什么能反驳的。卫浔的意思她很清楚,不就是明里暗里提醒着她这玩意儿就是她带出皇宫的。

认祖归宗?卓染不由得苦笑,这都此时了,该怎么样认祖归宗。这短短的几年里天下大势变了又变,毫无规律可言,她又有什么能耐。

“父亲……师父……”卓染皱着眉,说:“竟没有一个人与我提过此事?到底是为什么?”

卫浔站直了身子,说:“姑娘也应该清楚,私藏前朝圣旨可这是诛九族的大罪,一人两人知晓守口如瓶便是,所有人的性命都可无虞,但若流传出去,势必会起轩然大波的。”

卓染看着他:“我连知晓的权利都没有?”

“姑娘这是……承认您是南湘公主了?”

卓染将东西塞进了袖兜里往外走,说:“我没有承认。我的命就这样被颠在旁人手里,真要承认了,我岂不是太亏了。”

卫浔跟着卓染往外走,他有些听不懂卓染的话,但他知道现在只能跟紧了卓染再想别的办法。至少现在卓染知道了她就是南湘,她就跑不了。

***

临近入冬,皋都内肃然一片。

温容希伤处疼得厉害,睡梦中都不甚安宁,下意识揪住东西,愣是将自己弄醒了。

“颜述……”严承轩轻轻唤了一声,伸手握住了温容希揪着他袖子的手,面上喜色渐露,说:“你终于醒了……”

温容希半阖着眼眸,凝神许久才看清楚严承轩。他抬起脖颈想坐起身,却被严承轩一把按在了榻上:“伤还没好,你别动。”

“你……”温容希用陌生的眼神看他,严承轩这个模样他有些不太适应,明明之前严承轩也曾这样善良过,只是如今他也说不清到底是怎么了。

温容希对着他笑了笑,贴心地将扶着他后颈喂了些水,看着温容希彻底回过神来才将被子拉到他腰间盖好。

“你与我说的,从一开始就不是这样……”温容希抬起手,严承轩递了胳膊过去让他抓好,听他说完后半句话:“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做到这种地步?”

“什么地步?”严承轩感受到温容希紧攥他小臂的力度,他微微皱眉:“我只是做了,我们曾经说好的事情罢了。六大城现在归我管,我就是大虞的新主,这难道不好吗?”

温容希瞳孔骤缩:“你要篡位?!”

“颜述……”严承轩放缓了语气,轻轻拍着他的手背,说:“你真是病糊涂了,崇文帝已经驾崩了,我这不算是篡位,顺理成章的做个皇帝。”

“你做不了的……”

“那是因为你还没看到我做。”严承轩俯下身子,轻轻一笑,说:“本来我想着等我做好一切再接你回来,可是厉埏川那个人,却将你提前带了回来,若不是为了救我,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温容希摇了摇头:“我救你,我没有救你……”

严承轩皱着眉。

“为什么,你为何非要当这个皇帝?为何要用如此卑鄙的手段?”

“卑鄙?”严承轩反问。

“陛下虽然体弱,也不会突然暴毙,”温容希哑着声音,说:“寒疾即便是可以要了他的命,但也绝不会如此之惨烈。你给陛下和兰嫔下了毒,对不对?”

严承轩没有过分惊讶:“我们颜述就是聪明。”

“严承轩!”温容希气急间竟直接撑臂坐起了身,严承轩被他动作弄得惊住,温容希面色更加惨白,他瞪大了眼睛:“我要你做的不是这些!你可以扩大严家势力,但你为何非要走上这条路,先生知道了对你会有多失望?”

“失望?”严承轩握着温容希的肩膀,厉声道:“他永远不会对我失望!颜述,康盛安的事情你没有忘吧,我杀了他,就是抹去了父亲心里头的一个污点,他没有资格再与我提卑不卑鄙这种事,我留他在深宫里,还要那些人去找他谈事已经是很懂事了,你最好不要劝我。”

温容希朝他笑了笑:“二少……你觉得你这样做就是对的吗?”

“何错之有?”严承轩问他:“你挑一处我的错看看!”

“你不该对陛下兰嫔动手,不该囚禁左右相,不该盯上皇位,不该如此偏激行事,你更不应该,”温容希对上他的眸:“更不应该骗我。”

严承轩笑了笑,说:“我没有骗你。那日你离开的时候我问过你一句话,你还记得吗?”

温容希偏过头:“早就忘记了。”

严承轩静默半晌,便自顾自地点了点头,他松开了温容希的肩膀,轻声说:“那你好好想想吧,这段时间你就在此地休息,等我处理好前面的事,自会来寻你的。”

温容希抄起枕头扔了过去,严承轩没躲开,他瞧了眼温容希,柔声说:“当心伤口裂开我又得寻大夫帮你来看,还是乖一点。”

温容希重重喘了几息,听闻殿门合上那一刹那,一拳砸在了被褥里。

晴香和鸾莺在殿外候着严承轩,见他出来时有些不太高兴,便等着严承轩吩咐,没开口说话。

“鸾莺。”严承轩瞥了她一眼,说:“这几日你先在此照看颜述,他伤没好全,就不要将外头的事讲与他听。”

鸾莺微微颔首:“是。”

“晴香,你随我来。”严承轩绕出殿门转向了另一方宫殿,晴香在后面跟着,听严承轩说:“羽林卫那些人怎么样了?还是跟之前一样么?”

晴香“嗯”了一声,说:“武侍郎尽力在说服了,二少不愿伤了这些人,所以没来硬的,费的时间就长些。”

严承轩沉下了眸,说:“我本来还怀着些惜才之心,若他们再没有任何动摇,便杀鸡儆猴给他们看一看,反正守备军里也不缺他们这几个人。”

“是。”晴香望着严承轩的背影低下了头。

“对了二少,”晴香说:“江如蓝江大人和柳祭酒从洛城回了皋都,是武侍郎带他们进来的,二少要见他们吗?”

严承轩半回首:“他们不是和熊正毫一起吗?熊正毫都跟着厉埏川跑了,他们回来做什么?莫不是厉埏川嫌他们累赘,这么快就各自飞了?”

“那,二少何时见他们?”

严承轩想了想,说:“晚些时候吧,我先去见父亲。”

许铮这几日病恹恹的,严应贞便替他回了好些人,他知道事情肯定不会这样简单,什么人来过说了什么话,严承轩必然了解,他无论怎样想,怎样做,在严承轩眼里都是透明的。

所以没什么可以遮掩的。

严承轩端坐在严应贞对面,这是头一回严承轩敢这样和他父亲坐在一处,带着以前从未有过的情绪,一种不敬不孝的感情。

“父亲与那些人商谈了这么久,不知可有什么结果?”严承轩指尖还带着温容希的苦味,他轻轻嗅过后便将手蜷缩在袖子里,抬眸看着严应贞。

“你不是早就知道么?”严应贞冷声说。

“我也明白父亲定是不想让我成为众矢之的,我不管这是父亲对儿子的关怀担忧,还是只是为了父亲心中的忠义二字,不想这江山落到外人手里,儿子先行谢过父亲。”严承轩说:“但是父亲的担心,对我来说完全不必要,儿子明白自己要做什么,父亲不需要劳心劳力。”

严应贞皱眉看向严承轩:“你……”

“父亲,”严承轩说:“我将你和右相好生安排在这里,并不是让你们替我转寰。你们在这里能起到镇虎的作用,这才是父亲能帮到儿子的地方。”

“达奚烨不可能放任你囚禁右相,你难道就不怕吗?”

严承轩说:“我为何怕?父亲觉得是达奚烨跑得快还是我握在手中的刀快?他不过是个断臂废物,能奈我何?我若要杀了右相,他只有暗地叫骂的份儿,能威胁到我一丝一毫吗?”

“你就这么想当皇帝?”严应贞抬高了声音。

“我不想!”严承轩站起了身,说:“可是现在我必须想!阿姐被叶姬带走了,我杀了叶兰依你觉得她能放过我,能放过阿姐?我要坐在最高位置上讨伐西启,把阿姐带回来!”

严应贞摇了摇头:“你杀了叶兰依,叶姬就不会杀了你姐姐吗?!”

“虎毒不食子!”严承轩急声说:“你就一心想着其他人,严青瑶是你女儿!我姐姐你不救我救!我终于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永娘和康盛安悲催,我和阿姐也悲催,这些痛苦全是你一个人带给我们的!你不配为人父!”

“你放肆!”严应贞身体抖如筛糠,他撑着桌子站起身,厉声道:“你若不对叶兰依下手,叶姬怎么会带走你姐姐!”

严承轩凑近了严应贞,看着他的暴怒神色轻声说:“我这可是向父亲学习,青出于蓝胜于蓝。父亲不是最喜欢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句话吗,儿子奉为金科玉律,定当时时铭记于心。”

严应贞瞪圆了眼睛。

“其实也无事,”严承轩后退了两步,说:“叶姬好歹是将军,行事有原则,不会杀了姐姐,我有法子让西启第一个臣服我,到时候姐姐自然会安然无恙。”

“你做梦!”严应贞冷笑一声:“皇帝是你想当就当的吗?你觉得满朝文武会答应吗?”

“皇嗣已无……”严承轩压低了声音,说:“谁又能说得清呢。父亲且看看,我是如何当上皇帝的。”

话落,严承轩回首望了严应贞一眼,之前瞧着父亲这般气急他只会担惊受怕,如今这种感觉荡然无存,留下的全是快感。

“父亲,”严承轩轻声说:“古人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子不教,父之过……”

***

厉埏川一行人到了渝州,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叶姬有心无力也拦不住,自然就传到了叶韦耳朵里。

原本得知叶兰依身死,叶姬跟着厉埏川叛逃,他就已经很生气了,好在听说厉埏川和叶姬是分开行动的,他想着有机会和理由给叶姬辩白,不累及西启,但这会儿听闻厉埏川闯进了渝州,急得他根本站不住脚。

叶姬拦着叶韦没让他有旁的动作,叶韦便端起了萧风王的架子。

“西启也不是什么贵重之地,皋都若想,捏死西启那是易如反掌,你为何要拦着我?”

叶姬不欲与叶韦解释,只是说:“侯爷过境入永州,与咱们西启无关,父亲可以不用担心。皋都乱成那个样子,怎么还会考虑到西启?”

“你说不用担心就不用担心了?”叶韦快要急疯了,说:“你赶紧回皋都说明一下,就说一切情非得已,你是被逼迫的。”

“父亲。”叶姬皱着眉,说:“皋都现在群龙无首,根本毫无余力追究西启之责,我不明白你到底在担心什么?我没有带回姐姐的尸身,但至少要为她立个牌位吧,你现在着急这些事做甚?”

“你……”叶韦等着叶姬:“朽木不可雕也。”

“父亲,”叶姬望着叶韦,轻声说:“姐姐不在了,你就没有一点痛心之感吗?她可是你的女儿啊……”

叶韦拉过叶姬手臂,说:“你这孩子,我怎么可能不伤心呢,但是你姐姐实在是太懦弱了,她明明都生下皇子了,怎么还会被人劫走,这下天下大乱,着实可惜得很啊……”

“呵……”叶姬扯唇笑了笑,但是毫无笑意却渗出了几分悲恸:“父亲说得对,是很可惜。可惜姐姐生为你的女儿,竟是一句好话也无……”

亏得她送往皋都的家书句句提及叶韦对叶兰依的担忧关心,叶韦竟一点也不理解她的心思。她越觉得痛,越觉得不值,她给叶兰依制造了很多很多美好,到叶兰依死,都不知道她的父亲,竟是没有一刻将她放在心里。

叶姬忍下了泪水,叶兰依幸好嫁到了皋都去,她想到这里顿时就释怀了。叶兰依不是悲惨,至少她在皋都找到了毕生所爱,跟着初世羽尝到了爱的滋味,若是她留在西启,见了叶韦这般模样,只怕会更加失望吧。

叶姬转过身抹掉了眼角的泪,叶韦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叶姬说:“父亲,你听我的。不要追究侯爷做什么,也不要担心皋都会对我们如何,一切交给我就好了。父亲要做的……”

叶韦眨了眨眼睛。

“……好好待在大成郡里,哪里都不要去,什么都不要管。”

“可是……”

叶姬甩开了斗篷,大步跨着朝殿外走去。她想忍着痛心难耐的泪,却不防被它沾湿了衣衫。叶姬望着殿外那片天,这是叶兰依最喜欢的地方。

宛泽看着叶姬的神色有些担忧。

“将军……”

叶姬阖上眸,任泪水滑落显出痕迹,沉声说:“设灵位,披缟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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