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
大虞未改国号,其因不明。承平帝严承轩新立,天无若仍旧是天师,此消息传遍整个大虞,各路人均暂敛锋芒,闻此消息得了暂时安宁。
同时,冠军侯厉埏川领着禁军逃往西启,通缉令已追向了西启这边来。没有牵扯到叶姬,叶韦算是松了口气,派着人出去到处去寻厉埏川的下落。
易东得了消息,景山连夜赶回皋都去,留下顾钊和系宇善后。
叶姬封了驿馆,厉埏川前去永州的消息还没到叶韦手中就被销毁了,叶韦着人在渝州绕了好几圈找人,可也没什么发现。
厉埏川留了两千人跟着自己留在永州,其余人没有停,往官道直去涂州。新帝登基,本要大赦天下的,至少在短时间内严承轩也不会对北骊下手,他还有机会先弄清卓染的事。
若飞站在树干上看着厉埏川,片刻后抖了抖羽毛,便奋了力朝上空旋了上去,逐渐消失在一行人的视线里。
熊正毫摸了摸吴松的发顶,转头看向厉埏川。初云一离开厉埏川就哭不停,厉埏川只得将他抱在怀里轻轻颠着,这会儿醒了也不要其他人抱,趴在厉埏川肩头,抓他长发玩。
“主子,”吴松说:“我们现在要去哪里找司业大人啊,永州这里变了好多。”
厉埏川没有答话。熊正毫派人出去寻消息还没回来,厉埏川也不甚着急,卓染要在永州待着找东西,必然不会这么快离开,他还在生着气,想暂时将卓染的事情搁一搁。
吴松觉着厉埏川不想理他,便噤了声,跑到一边跟竹石玩去了。熊正毫偏头听了人传话,想了想应该怎样说,才走上前去。
“总督,有人尾随。”
厉埏川眯起了眼睛,熊正毫反应过来厉埏川是要具体到人,只是没打探到人,他便垂下了头,亲自去队尾瞧瞧。
这两千人横行永州很是显眼,厉埏川也不怕引起什么事,反正离开了皋都,他就是盘踞的龙蛇,只要有了契机,他必然会露出獠牙来。况且这里本是卓染的故乡,这些古羌人也该明白谁到底才是主人。
吴松想跟着熊正毫一块儿走,但瞧见厉埏川心情不佳,就乖乖在那里玩着石头。厉埏川似乎有些疲累,没说下一步去哪儿,也没有其他吩咐。
熊正毫绕了好几圈才找到尾随的人。两人衣衫褴褛至极,相互扶持着像极了街边行乞之人,老者弓着背,看起来是被旁边那个满脸污垢,胡子和头发混在一起的人生生扛在身上的。若是伸出援手只怕要被狠狠讹上一把,这忙可不能轻易帮。
他微微皱眉,想引他们注意力往其他地方去,却见那个稍微健壮的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沙哑着声音说:“……熊……”
这声音莫名有些熟悉。熊正毫凑近了看他,那人撩开头发,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直盯着熊正毫,很是瘆人。
“常狗?!”熊正毫惊讶出声。
永州城东邻水,厉埏川给初云喂了点水,哄着睡着后交给了吴松。熊正毫带着梳洗整理好的常胤郁到了厉埏川身边。
“总督,”熊正毫说:“周聿已经在马车上睡下了。”
厉埏川微一颔首。
“你的毒没事了?”厉埏川侧眸看着常胤郁,皱眉说:“这么些天你们都去哪里了?”
常胤郁没刮掉胡子,换了身不太合身的衣物,走路依旧松松垮垮的,看着更是痞气。他摸着衣物擦掉手心的水,说:“严贵妃没告诉你们我们往西来了吗?”
厉埏川“嗯”了一声,说:“那也没说你在永州这里啊。对了,瑕丘也在这里,你们见着没?”
“小师妹?”常胤郁摇了摇头,说:“没见着。周叔之前受的伤就没养好,这回连日奔波身子骨差了许多,我们一路走走停停的,好不容易打探到皋都的消息,这才知道原来新帝都登基了,可明明小师妹才是……”
厉埏川轻咳了一声止住了他的话,他说:“怎么会搞成这副模样?严贵妃说了给你们银子了,这么快就用光了?”
“我这是逃命好吗?”常胤郁皱着眉,说:“轻装上阵才能跑得快好不好?我们以为小师妹很快就来了,谁知道过了这么久……还有我们还听说卓司业病逝是怎么回事?她到底安全吗?”
厉埏川叹了口气,说:“说来话长。总之就是她现在来了永州,我找不到她在哪。”
“去将军府找啊。”常胤郁瞪大了眼睛,说:“周叔都与我说了小师妹是前……嗯,她肯定先得回将军府找证据啊。”
“我……”厉埏川挪开了目光,轻声说:“我不想去。”
“你不想?”常胤郁微微皱眉,朝前走了两步凑近了看厉埏川神色:“你这么快就喜新厌旧了?厉埏川,谁当时天天缠着我家小师妹不放的,怎么现在你连她找都不想找了?”
厉埏川沉声说:“我没有。”
熊正毫拉着常胤郁手臂:“你少说两句。”
“刚才我见你怀里还抱着个小孩儿吧。”常胤郁甩开了熊正毫,对着厉埏川说:“我发现你这人真是闷声干大事啊,什么事情令人叹为观止你就喜欢做,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有这种癖好呢?”
“你闭嘴。”
常胤郁冷哼了一声:“亏得我想着你肯定会保护小师妹,还巴巴地求着师父跟我过来找你,早知道我就和周叔自己去找小师妹,找你受气来了我。”
“那是我不想找她吗?”厉埏川瞪着常胤郁,说:“你问问卓瑕丘,她都干了些什么?”
常胤郁方才吃了点东西现在也有力气了,他靠着树干,说:“你想找你刚才说你不去?总督啊,哦不对,现在该叫侯爷了。小师妹身子弱,万一出了什么事儿你就自个儿哭去吧。”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厉埏川忍无可忍,沉声说:“你想去将军府,那就走吧。”
熊正毫稍稍退后两步,常胤郁一脸什么都不怕的表情,看着厉埏川挑了挑眉。
“你这性子也该收敛着了……”熊正毫看见厉埏川转身走了,便拍着常胤郁的肩膀,说:“你也应该知道,总督已经彻底叛逃了,他现在不是禁军总督而是北骊冠军侯,若是惹恼了他,他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常胤郁轻轻一笑:“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惹他恼?”熊正毫皱着眉,说:“要不是总督对卓司业情根深种,丝毫放不下,你觉得你方才说的话能说多少出来?”
“他这样做就是不对。”常胤郁说:“我小师妹那么金贵一个人,他不能不懂珍惜。”
将军府来了也没用,进去了还不一定能出来。厉埏川静静立在府门前,熊正毫和常胤郁抱臂站在他身后,看着厉埏川一动不动,也未见有卓染的影子,就相视一眼,无奈摇摇头。
“总督要在这里站到几时?”常胤郁问道。
厉埏川回眸:“不是你要来的么,你进去啊。”
常胤郁挑起眉尾,厉埏川瞥他神色:“周聿不是在将军府待过吗,你去问。”
“我才不去。”常胤郁往后一退,作难地说:“周叔肯定会问我你是什么目的,要是知道你俩好的事,我一定会被打死的。”
“……”厉埏川不禁后悔起来,早知道就不帮这两个人了,横竖最后都得找到卓染,不如先让他们找到自己再算算旧账。
厉埏川看向熊正毫:“回去了。”
“啊?”熊正毫眨了眨眼睛,“真的不找司业了吗?我们来都来了……”
常胤郁捏了捏手指,看着厉埏川果真打算离开,熊正毫跟在厉埏川身后朝常胤郁招手示意,却见常胤郁指了指他身后。
熊正毫皱着眉头,没察觉到厉埏川脚步已停,一头撞了上去。他往后退了几步,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偏头就见厉埏川顿在了那里,似乎呼吸都停滞了。
“总……”熊正毫探出眼睛,瞅见了不远处那熟悉雪白的影子,正痴痴地望着他这边,而厉埏川早就攥紧了手,他看不清厉埏川的神色,但觉得很可怕,便一路小跑到常胤郁身边。
卓染裹着纯白的斗篷,厉埏川还在想应该用哪种表情迎接这个多日不见的心上人,猛地就被那扑过来的热情抱个满怀。
卓染几乎是跳起来挂在厉埏川身上的,厉埏川虽然面无表情,但手臂已经稳稳地托住了卓染,那熟悉的气息喷洒在他脖颈,带着毛领的兜帽滑了下去,厉埏川偏眸看了一眼,似乎才从恍惚中挣脱出来。
厉埏川缓缓松开了手,卓染搂着厉埏川脖颈的手没有松开,就这样站稳了身子,将厉埏川压下来看着自己。
明明那是双含泪如花胜雾的眸,他却没生出来半分怜惜之意。
“弛越。”卓染抵着他的额头,“我想你了。”
卫浔朝熊正毫挥了挥手,常胤郁不禁皱眉:“他是谁啊?小师妹新认的侍卫?”
熊正毫摇了摇头,说:“我觉得你应该知道卓司业是前朝公主的传闻吧……他就是当年的知情人之一,我们在洛城的时候他硬缠着司业说她就是南湘公主,司业原本是不想理他的,结果最后也不知道怎么了,司业竟答应与他一起走。”
说到这里,他就必须要给厉埏川平反一下,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说:“你不知道,司业走的时候给总督下了药,没与总督商量就偷偷跑了,总督回皋都的时候那是十分生气的,估计这气到现在还没消呢……”
“原来是这样。”常胤郁点了点头,说:“我还以为总督始乱终弃呢。但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这样对我小师妹。”
熊正毫用手肘撞着他:“你瞧。”
厉埏川抬手将卓染手臂拉下来,动作干净利落,他直起了身子,俯视着卓染,没有说话。
卓染抬眸望着厉埏川,柔声说:“还生气吗?”
厉埏川没答话,绕开卓染直接朝着卫浔方向走了过去。常胤郁心想着厉埏川这人脾气还挺大,和熊正毫走到了卓染身边。
卓染有一瞬间难以置信地回眸看了厉埏川一眼,厉埏川从来没有这样过,被忽视的落寞感伴着委屈油然而生。
卓染见了常胤郁,稍稍染上了些惊喜之色:“周叔还好吗?”
“好。”常胤郁笑了笑,说:“追着总督一路来永州,周叔现在还在城东呢,待会儿回去就能见着了。对了,听厉埏川说你早就到永州了,怎么他说没找着你呢。”
卓染想了想,说:“我听闻承平帝新立登基,冠军侯叛逃离都,原是想打探一下皋都那边的消息的,但遇到了一些事情,就耽搁了几日。”
熊正毫看向卓染,说:“总督还说呢,若是在将军府找不到司业,他还打算在永州多留几日。”
卓染深深叹了口气。
卫浔朝厉埏川行了礼,知道他想问什么,便直接说了他们在将军府里发现的圣旨,直接确定了卓染就是南湘。
厉埏川垂首,他轻声说:“这事瞒不住的。眼下承平帝登基,若是再将她牵扯进去,只怕会更加麻烦。”
“那个总督,”卫浔挠了挠头,说:“其他的事就让姑娘与你细说吧,紫砂堂那里我还得问问大哥的想法,毕竟郁婧皇后的夙愿还是要有个了结。”
厉埏川沉声说:“现在永州要比其他地方更加安全,你想做什么就安心做。但我只有一个条件,你必须保证卓染是安全的。”
卫浔重重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厉埏川不自然地转着小指上的指环,偏头说:“先离开这里,回营帐。”
卓染以为厉埏川会来牵她一起走,可是厉埏川连头都没回。常胤郁轻哼了一声,拉着卓染手臂绕到旁边,说:“小师妹,我要与你说件事儿。”
熊正毫自觉地跟上了厉埏川。卓染示意卫浔先走,和常胤郁并排走在最后,她轻声说:“周叔定是不愿意找弛越的,这回辛苦你了。”
“没有。”常胤郁笑了笑,说:“对了,我看那个卫浔怎么有点眼熟啊。”
卓染说:“他就是那个刀疤脸。他与我说了之前的事情都是误会,南寰帝留了紫砂堂保护郁婧皇后,后来宫变将南湘送出宫,便一直潜伏着。他一直在确定我是不是南湘,国子监那回只是试探而已,他没有恶意,给你下的毒自然也会痊愈的。”
常胤郁恍然大悟,刚出皋都那会儿,他生怕毒发走在周聿前头,还累及长辈替他料理,不过到后来却发现并没有太难受,渐渐地还好了起来。
“但是说起来小师妹下手也挺黑啊。”常胤郁笑道:“都敢给总督下药了……你回去了可别再碰厉埏川了,周叔原本就不喜欢他,他身子没好全,别再刺激他。”
卓染苦笑:“你觉得他现在给我面子了吗。”
“那你就晾他几日,看他能撑几时。”常胤郁抱着手臂,说:“我原本不希望你和厉埏川好的,但现在能保护你的也就只有他了。”
卓染抬眸望了望厉埏川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
继位大典,严承轩专门将严应贞和许铮略过了。鸾莺和晴香比较仔细,和武修亭等人将宫内外安排的甚好,严应贞和许铮虽然早就料到是这个结果,但是没有想到天无若会帮助严承轩。
有了天师预言,假的也能成真的。严应贞气得发抖,许铮却异常平静。他仍睡在榻上望着那金花雕顶,眸色深沉。崇文帝从一开始就是不想让大虞安宁的,或许他的想法蔓延着,逐渐蚕食着那独缺的一份忠贞。
承平帝。何以乘平?以何承平?不过是个名号罢了。他似乎看到了尽头,一个毫无希望的尽头。
严承轩褪了沉重压抑的龙袍,鸾莺将他的琉冕取下来,长发用金簪挽起。严承轩抖了抖袖袍,喜好没变,他还是喜欢正红色衣物。
“颜述呢?”严承轩将搁在桌上的白玉簪子捏在手里,十分爱惜地摩挲了两下。
鸾莺微微颔首,轻声说:“公子在寝殿呢,今日他随着陛下走了许久的路,估计背上伤口很难受。”
改口陛下还有些不甚适应。严承轩却没有在这事儿上费神,他垂下眼眸,说:“我着人寻了上好的玉来做了这个,这便送过去,免得颜述恼我。”
鸾莺知道他要去温容希寝殿,便吩咐人将晚膳挪到温容希殿里。严承轩说变了又好像没变,但他今日强迫温容希与他去祭祀大礼,态度是未有过的强硬,这是头一回,她觉得似乎从来不认识严承轩。
温容希重伤未愈,回来时没撑住在马车上晕了过去,愣是被严承轩叫醒了。此刻还没过去几个时辰,温容希也不知道醒没醒。
鸾莺没敢跟上去,只是四处看了看这个皇宫,着实不是个好地方。
他没往温容希身边安排别的人,因为他不喜欢。严承轩颇为温柔地推开了殿门,烛火映着殿里亮堂,榻边的暖黄色垂纱放了下来,却还是挡不住温容希的瘦削身影,看起来很轻很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