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番外（九）
端午一过，酷暑也就跟着到了。
小霁过端午的时候吃得撑着了，有点积食，加上天气炎热，恹恹的显得无精打采，就连见着秦疏平时那摇尾巴的欢快巴结劲头也蔫了很多。几个孩子里他是最爱说爱笑爱闹的，哪儿只需有他哪热闹。这下子小家伙不大作声了，两个大些的孩子乖巧斯文，相比小霁就显得安静得多。
那两天小霁这牛气孩子消停歇菜了，就仿佛整个山庄都跟着寂静下来，反而要叫人不大习惯这份安静。
易缜心疼儿子，在医药汤水仔细调理殷勤伺候的同时，更千方百计要哄着宝贝儿子多活动活动，好早点消食。
放着他去后山钻林子爬树捕鸟捉兔子什么的是不行了，一来秦疏不让，二来天热蛇虫多，小孩子身体弱，也容易中暑。
于是又能适当运动又能让小霁提起些精神来的，便是骑马下山赶集了。
这一来二去的也不远，孩子们骑着小马加上一路玩耍的时间在内，半天也能松松地跑个来回，集市够热闹又不大，乡民纯朴，两个大孩子细心懂事，很会照顾弟弟，随便让个大人跟着去远远看着点，也不用担心会跑丢。
小家伙本来就不是什么大病，不出几日也就精神起来了，他却是喜欢上赶集这消遣了，有事没事都要去逛一圈。
三天一小集，十天一大集。小霁是一次不漏，足足逛了这个把月。
秦疏觉得易缜从前那种纵容着小霁大手大脚花钱的行为十分不好。所谓财不露白，易缜那脑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让一个小孩子家带着丰厚的银钱到处乱逛，这不是明摆着招贼招事什么的么。因此他都不让小霁带着满包的金叶子出门，银豆子想当然也是没有，顶多给些铜钱让他买点自己喜欢的小玩具小零嘴之类。
奈何易缜就是那个惯儿子惯得没了边的主。当着秦疏的面没敢反对什么，可暗地里担心小霁没钱花用受了委屈，总悄悄地背着秦疏给三个儿子塞些碎银子什么的小钱。在他看来虽然碎银子是小钱，放在孩子手里可就是笔不上的横财。更架不住他塞的次数多，两个大孩子还会权衡着只要够卖个糖人甜糕吃碗面的几个铜板，小霁可就不客气了，给多少要多少，觉着给少了他还会伸手讨。
因此就数他钱包最为厚实，出手最为阔绰，想买什么就能买什么。
他确确实实是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全不想自己买的东西有用没用，带回家会不会更是个麻烦。这一个月来，他买了各种小玩意儿地方特产小吃无数，这些还算是挺正常的花销，秦疏知道他就这毛病，见了顶多就让他克制一些，也没多说什么。
可他要是只买这些也就罢了，他还喜欢买小动物，幼小的家禽家畜之类的。偏偏买回去只是三两天的热度，那点兴趣一过就不管了，到后来都是得两个哥哥帮他照料。这一个月来，他往山庄里带过小猫小狗小羊小兔子小鸭子鹦鹉八哥等等，刨过秦疏种的兰草，啃坏了花木无数。
秦疏过了几年农家的日子，他的本性倒也不讨厌这些猫猫狗狗的小动物，但对小霁这种有头无尾从不负责偏偏还没完没了的行径就很是头疼，但自己身子不便，易缜又用这孩子养小动物有爱心是件好事为由在前头护着，暂时没有收拾小霁。
小家伙从来都是不知道收敛的性格，他最拿手的本领就是得意就张狂，尾巴翘上天然后蹬鼻子就上脸在他老子头顶做窝。
于是这天就连一向挺疼爱弟弟的梁晓也终于来请秦疏过去管管小霁了。
见他神色古怪，秦疏揉着眉心，把汪汪叫着扑过来抱他脚的小狗赶开，无奈道：“……小霁又带了什么回来了？”
梁晓偷偷看了看他的脸色，吞吞吐吐道：“小霁买了只猪仔回来……”
秦疏愣了，半晌才道：“……他居然也不嫌脏？”
这次连易缜都没法视而不见了，绷着脸对小霁又哄又吓。但他平时纵容儿子纵容得太多，直接的后果就是小霁根本不怕他这个老子，不肯把小猪放了，闹着说什么要养在自己房子里，蹲在门口守着门不让人进去，闭着眼堵着耳朵一付耍赖的架势。
那小猪仔看起来倒是干干净净的，皮肉粉白透红。
不过不管看起来再怎么干净，那也是猪。
小霁看秦疏来了，倒也不敢使那些打滚乱蹬的招数，只一遍一遍念经似的哼唧着要养，不放之类的话。
秦疏简直拿小霁没脾气了，冷着脸看了一眼，便叹口气，扭头对着两个大孩子道;“咱们家晚上烤乳猪吃吧。”
易缜还没答话，小霁在一旁就嚷嚷开了：“不许吃不许吃！我要养！至少要长到这么这么大才可以吃！”说着尽力地张开手臂比划了一下。
秦疏忍着把这小破孩子痛揍一顿的想法，他都懒得提之前那几只小霁养了两三天就失了兴趣，丢给两个哥哥照顾从此不闻不问的小猫小狗了。秦疏扶着额头无力地道：“就算养，你也该把它弄到厩里去，放在你房间里怎么行。”
小霁有些突其想的牛脾气，时不时要抽上那么一回疯。这时他就觉得秦疏比起前几次他带回来的小动物，更加的不喜欢今天这只小猪仔。关到厩里，说不定转阔大秦疏一句话就把它端上饭桌。小霁蹲在地上不动，小声顶嘴道：“怎么就不行了。”
他嘀嘀咕咕：“这有什么难养的，不就是喂它吃让它睡么？”抬眼悄悄看了看秦疏，更小声地道：“父王也整天陪你吃饭哄你睡，也没见父王说爹爹你有多难养……”
秦疏可不耳背，把这话给听得清清楚楚，脸上就不大好看了——话是该这样说的么！这能一样么！
偏偏这时候易缜没忍住，在旁边噗地笑了一声。
这就好比往火头上添了勺油，秦疏那本就不大痛快的恼怒腾腾地就被撩拨起来了。
秦疏几乎是想也不想，啪地就往易缜那儿招呼了一巴掌。打完后见几孩子都看着呢。两个大孩子相互对视了一眼，都不作声，小霁坐在门槛上，也不咕哝了，受惊似的睁大了眼睛定定地瞧着他。
秦疏打完人自己也愣了。其实那一下根本不重，他也没有存心要打的意思，就是易缜平时里对他分外宠溺纵容，把秦疏也给惯出了几分胆大任性。秦疏本来就一直不大舒服，脾气总是大得很，平时背着孩子们把秦疏给惹急了，易缜被拧耳朵掐手心那是家常便饭，易缜都习惯了也不当一回事，要是那天不被收拾两下，还有点不自在呢。
可现在秦疏自己一个不留神，当着孩子们就动上手，倒把他自己吓了一眺，绷着脸继续生气吧有点儿过意不去，可要是不装着生气忙着给易缜赔不是问他疼不疼，又有点拉不下脸来，实在是左右为难。
好在易缜也有几分乖觉，揉了两下脸，见秦疏窘迫，连忙把手放下来了，笑着打圆场：“没事没事。闹着玩儿的呢！”又朝着秦疏连连作揖：“我错了我错了。”又瞪小霁：“还不快把小厨从你屋子里弄走？”
秦疏借这台阶撇过脸去，只觉得脸上有些烫。
小霁多机灵的一孩子，看看秦疏再看看易缜突地就觉得没什么事了，小家伙也挺多事的，嘻嘻的就给笑了出来。
他见秦疏眼刀咻咻地扫了过来，自己捂着脸缩成一团，那眼睛里却还是闪着淘气笑意。
秦疏是真恨不得收拾他，可一看小霁都做出一付你不要打我的可怜样儿来了，还能怎地？
秦疏喘了口气，看着小霁冷冷道；“你这么喜欢小猪，一定要把它养在房间里，那你就和它一起吃一起睡！你也变成小猪去好了！我倒要看看你能倔几天？”
小霁一定也不怕他的吓唬，放下手来摇头晃脑笑眉笑眼地答道：“好！我要把它养到大，留着过年吃肉！”
秦疏又瞪他一眼，小家伙满不在意的就当没看见。秦疏只好转头对两个大孩子吩咐：“你们不许帮他。晚上就让他和猪睡一块！”
两个孩子这次也觉得小霁这事儿闹的也太哪啥了。都无奈地答应了一声，又去劝小霁。
小霁见秦疏拿自己没奈何，早已经得意洋洋，扭过头去仰着脖子瞅房檐，摆着一付就是谁劝也不听的架势。
这一家子人里只有易缜不把这当一回事，反正又不伤天又不害理，小孩子爱折腾么就让他折腾折腾，等他觉得床底下养小猪这事儿是多么的不靠谱，他当然就会放弃这个打算了。现在么让小霁高兴高兴也没什么嘛。这要不惯着，孩子能有这么活泼么？
当然易缜这话不敢当着秦疏讲，他也作模作样的说了小霁两句，见秦疏扭头走了，忙收了话头尾随而去，一路还琢磨着回去了还得怎样好好向秦疏检讨自己那不是时候的笑呢。
而两个最有威势的大家长都不在，两个哥哥平时都是宠着他让着他护着他的，小霁更是完不怕。任凭两个哥哥好话说尽又百般威吓，小霁全当驴耳东风，这小子主意正得很，说要养就是要养，至少现在是如此。
最后连好脾气的两孩子都拿他没法了，索性就让他养两天试试，决定不管他了。
小霁很有种战胜了全家人的莫名成就感，那小得意劲儿就别提了。
可那初来乍到的小猪仔没领小霁把它从烤架上解救下来的这份大恩，吭哧吭哧地在房间里转了几圈，然后一点儿也不讲究地在地面上拉了一堆热腾腾臊烘烘的糟粕。
小霁还蹲那儿得意着呢，听见声音时没怎么在意，等闻着味儿了回头一看，地上那堆肮脏物事还冒着白气儿呢。
小霁‘嗷’地嚎了一嗓子，跟火烧了尾巴似的三两步跳出门外，捏着鼻子皱着眉心站那儿傻眼了……
秦疏不愿把儿子娇生惯养，一般打扫自己房间这样的事情都是几个孩子自己做的，十天半月的才有人帮着收拾收拾，这一点连小霁也不例外。
平时讲究得不能再讲究的小霁此刻站在门外都怕被臭气熏着了自已，要他自己去打扫猪便便，那简直能要他的命了。
再想想房间里有他香喷喷软乎乎的床，有他收藏的各种玩具宝贝，柜子里有他最喜欢的新衣服，这一切都被那臭气熏着，正在慢慢变得臭哄哄的。
小霁这次是真急了，他也顾不得丢人，哭哭啼啼地去找两个哥哥。
最后还是梁晓拿种花的小铲子帮他铲干净了，又提了水来反反复复地冲刷了好几遍，最后在房间里点了两炉熏香。纵然是这样，小霁依然疑心屋子里有股臭味，蹲在门口不愿进去。
他这次总算是彻底服气了，巴不得把那小猪仔有多远就赶多远。
但梁晓和简安琢磨着，自家这个小弟弟实在该让他长些记性，互相换了换眼色，便谁也不理会小霁‘拉走拉走快拉走’的叫唤，把小猪拿根草绳栓了，仍系在小霁房门前的桃树上。
小猪在桃树上蹭痒，一边吭哧吭哧地哼唧着。
小霁瞧着，他终于想起来怕跳蚤什么的挨到自己身上来了，忙不迭躲得远远的。哭丧着脸，拉拉梁晓的衣角：“哥哥，我晚上跟你一块儿睡吧？好不好嘛？”
梁晓摇了摇头，一个一个地掰开他抓着自己衣角的手指：“你跟爹爹说过你要和小猪一起睡的，你还说要一直睡到过年呢！我屋子里不养小猪，不能让你进去。”
“我不养啦！”小霁气极败坏地叫，见梁晓还是摇头，他又去扑住简安呜呜呜地干嚎：“简安哥哥，今晚上让我到你房间里睡吧？简安哥哥简安哥哥~~”
简安挺有大兄长的涵养，微笑着摸摸他的头：“晚上爹爹们要过来看你盖被子了没有的。你不想在自己房间里睡，自己去和爹爹说一声吧。”
小霁还是不大愿意在秦疏面前出尔反尔的，一听这话不作声了，只是在那里吸着鼻子抹着眼泪的吭吭着假哭，一边偷偷看两个哥哥的神色。
可惜两个哥哥见过他假哭不是一次两次，都已经有点免疫力了。两个大孩子心领神会地对看了一眼，一个说要去晾晒被子，一个说要去浇花，牵着手转身走了，把小霁留那儿跟小猪一起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