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醉月楼听书
问剑一连几个“可惜”,咕噜噜生灌了一壶酒。“半年前在我在飞凰山庄参加千机阁阁主的定亲喜宴,又有幸见过两个,比起传闻中的慕影沙姐妹,竟然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个五十出头的灰袍老者质疑道:“这江湖上怎可能有人比得过慕影沙姐妹!”
问剑道:“南山君,这你就不知了。其一,就是当今千机阁阁主未过门的夫人,他的师妹碧穹。相传千机阁主墨凉大战慕影沙,被慕影沙打入火海,是这碧穹在大火中以血肉之躯抱着墨凉滚出火海,为此还落下了一身伤病。比论情义,多少男儿汗颜。比论美貌,她可是慕影沙千挑万选的蓬莱双宿之一—蓬莱花宿,美艳无双但冷若冰霜,拖着一身伤病,也令参宴的女宾黯然失色。”
南山君道:“那也算是个情种了。”
“可不正是。”有人附和道。
“那另一个呢?”瓜子磕得实在口干舌燥,我喝了杯清茶,喊小二加了道东坡肘子,忍不住插嘴道。
“另一个,唉,都道是红颜薄命,此话一丝不假。”问剑长叹一声,接着道:“墨凉定亲那日,一女子提着长剑红着眼杀进飞凰山庄,红衣如焰,宛如地狱里杀出的修罗。纵然披头散发,浑身是血,比之蓬莱花宿亦毫不逊色。
还当着满堂宾客的面,决然同墨凉师兄妹割袍断义,斩发断情——这便是蓬莱双宿中的天宿,曾和墨凉两情相悦,互生欢喜。慕影沙断气前,为保师父不落入敌人之手,这位天宿背着慕影沙投入大海。其胆魄忠孝,亦让多少男儿汗颜。只可惜投错了胎,命运多舛,在飞凰山庄重伤之后落入鬼愁渊,一代佳人香消玉殒。”
我咽下口中的东坡肘子,唏嘘道:“这割袍断义好解,斩发断情便有些费神。”
问剑笑道:“情爱之事,本就费神。”
一厅人哄然大笑。
“你们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凤鸣山庄和蓬莱阁的纠葛,岂是三言两语就说的清,道得明的。”说书的老者借众人兴浓,微驼着背笑呵呵走向偏桌,继续道,“这说起蓬莱,倒是和我运城颇有渊源,刘老汉这里正好有些故事,给大家助助兴。”
众人丢了些碎银到偏桌上,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他自说口干,讨了杯水酒一饮而尽,娓娓诉来。
鬼医老仙精通医毒两道,在运城自成一派,是运城百年不遇的奇人,地位连远高悬济院院长和药王谷谷主都望尘莫及。
除了独子陆欢,鬼医一生只收过三半个徒弟。这老头性情古怪,行事偏颇,收徒颇为挑剔,一讲究缘法,二要求聪慧,三苛求容貌,挑了二十年勉强有三个人入了他的法眼。
大弟子墨无殇,当年是飞凰山庄的少主,天资聪颖,容貌出众。
另外两名是女弟子,是老先生从雪地里捡来的一双弃婴,名字是襁褓里带的,姐姐慕影沙,妹妹慕淡云,皆是粉雕玉琢,人见人爱。老先生喜欢的紧,带在身边日日娇养,大一些便收做了入门弟子。
之所以是三半个徒弟,是因为鬼医老先生只传了他们每人一半的本事。习毒者不可习医,习医者不得习毒。
是药三分毒,万毒可入药。这世上,毒医本出同源,搭配、剂量不同才有了分别。毒与药一脉相承,效用却截然相反,何也,人心异也。同样的药材,拿来医人叫做药,用于害人才叫毒。药材本身并无区别,人心善恶才是幕后操手。
由此可见,学医,习毒,最终还需看心性。
老先生显然深谙此理。一子三徒,陆欢正气凛然,济世为怀,慕淡云性情温良,淡泊无争,此二人习医理。墨无殇风流倜傥,恣意放纵,慕影沙心高气傲,得失心重,此二人学毒术。
鬼医老先生授业也不落窠臼,重金搜罗了各种珍稀草药,放手让几个徒弟彼此下毒解毒。来来往往,几年下来,师兄妹几人斗得不亦乐乎,医毒之术也都练的出神入化,一个个练出了百毒不侵之体。
一朝学成,四人出山齐闯江湖。俊男美女,奇技傍身,那是何等的风光招摇。鬼门四璧,惊艳江湖儿女多少流年。
再到后来,陆欢慕淡云情投意合,墨无殇慕影沙私定终身,两对璧人天造地设,惊醒了多少江湖儿女的痴梦。
说书人讲到这里,清矍的目光四下扫一扫,看众人屏气凝神听得入神,满意的呷了一口水酒继续开讲。
俗话道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好景不长,慕影沙偷拿老先生倾毕生心血所著的《鬼门医典》,偷习医理的事情彻底败露,又拒不认错,鬼医盛怒之下,将其逐出师门,责令门下弟子毕生不得与之往来。
飞凰山庄为顾全颜面,撕毁了慕影沙同墨无殇的婚约。
后来不知为何,陆欢另娶,生子后离家弃子,上了龙骨山,自此潜心医道,不问天下俗事,成了声名赫赫的了尘医仙。慕淡云又阴差阳错嫁了墨无殇。
其中原委,大抵只有鬼门四璧才会知晓。
二人成亲时慕影沙正怀胎三月,绝望之下走火入魔投了蓬莱门,几年后带蓬莱诸魔杀回墨家,灭了墨家满门,又掳走慕淡云怀中幼子,逼得墨无殇、慕淡云夫妇双双跳下悬崖。
那个幼子,正是墨凉。慕影沙也算良心未泯,大抵是看稚子无辜,将墨凉收作入室首徒精心栽培。慕影沙继任蓬莱阁主后,墨凉顺理成章做了蓬莱的大护法,常年穿梭于大陆、蓬莱和海上。
大约天意弄人,这墨凉不知如何得知了自己的身世,神鬼不觉成立了千机阁,暗地里网络天下英豪,立志为墨家报仇雪恨。
这才有了众英雄所言的火烧蓬莱阁。
慕影沙与飞凰山庄的仇,本是上一辈的恩怨,却注定由下一辈来偿。一把火起,一把火了。命,命啊。
说书人讲得连连叹气,听众听得一阵唏嘘,纷纷掷了碎银再做打赏。
我本是来此听个欢乐,却不想听得心情沉重,心口生疼。丢了一片银叶子,结了帐,在一片惋惜声中出了醉风楼。
世间情爱,本就可遇而不可强求,来时风雷电火暴风骤雨,去时风消云散雁过无声。缘到尽头,两两相忘自好,怕就怕月老线断了的两头,一人风流洒脱只恋一时欢愉,一人却着了疯入了魔,拼命强求。
我云宿此生,若被他人所负,只会剑斩情丝绝不回头,断不蹈慕影沙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