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重新开始

那时墨凉曾说，悬济道人的长嫂换个血便失了忆，八成是因进退两难，装的。

我和碧穹发自肺腑的认为，能看破这背后的玄虚，墨凉是何其英明睿智。

但事实却是：连脉过血后，墨凉也失忆了。可见野史虽然扯淡扯得极其厉害，偶尔也有靠谱的时候。

所有墨凉记得的事，都止于我及笄那年他送我一把削铁如泥的玄铁匕首。他十分惊讶于我们竟然离开了蓬莱，还嗖的一下，便从十五六岁的少女抽条到了二十来岁的大姑娘。

碧穹告诉他：“有一日蓬莱来了一群复仇的高手，杀了师父，还点了一把火烧了蓬莱，你在滔天火海中救了我，又和云宿失散，为了在海上找她，落下了火寒之毒。”

墨凉懵懂的看着我，我赶紧点头称是。

他垂目望着我的手腕，沉默了好久，失神道：“在地狱上盖起的天堂，内里糜烂，外表华美，烧了也好。”

烧了也好。原来在我及笄之前，他便已经得知了自己的身世。

他问我为何不见我带着那把匕首，碧穹变戏法般从怀中拿出来递给我，说道：“我看着不错，借去玩了两天。”

墨凉微笑着看着她，说：“穹儿若是喜欢，等我好了也给你打造一把。”

我小心翼翼的接过匕首。方知玄晶手柄，柄上的几朵荆桃花，玄铁的刀鞘和刀刃，都是他亲手打造，与他一般内敛隐忍。

碧穹悄悄转过身抹了一把眼泪，怕墨凉察觉，袅袅婷婷沏茶去了。

我便趁闲替墨凉换药，才发现他身上一块块触目惊心结痂不久的烧伤。碧穹没有骗我，他觉得是自己害了我，和自己较上了劲，将烧伤一经结痂便挑开，直到得到我的消息才肯上药。

墨凉擦干我的眼泪，安慰我：“云儿，我们本来就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在蓬莱，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只不过蓬莱的药好，伤口好的快而已。”

我用力点点头，怕一不小心流出泪来。

墨凉什么都不记得，我和碧穹又极力想要他快活，所有那些爱恨纠缠的过往，我们都默契的没有再提，一切被伪装的宛如故事刚开始的样子。

轩辕破当日狼狈的从莽林跑回去，急匆匆做了两件事，一是逢人便讲我就是蓬莱天女，二是快马加鞭下了菊山逃回瀛洲城，城门紧闭，彻底夹紧了尾巴。

银城紧随其后。

陆荆合情合理的解释，蓬莱天女已死，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实。轩辕破失了一臂，在莽林中偷袭墨凉和白逸尘失利，疯症了。

他没再落井下石，破天荒厚道了一回。

我在采药回来的路上碰见他，宽袍软带，闲庭信步，宛如富贵人家的闲散公子。寒暄了几句，感叹道：“陆荆，自打我遇见你，你也就只两句话说得漂亮。”

“哦？”他漆眸一亮来了兴致。“两句？”

“第二句是讲轩辕破疯症了。第一句便是那句，”我肖着他的口气继续道：“云宿，你就是个祸害，走到哪里都有祸事发生。果然一语成畿。”

这么好笑的事，我没笑，他也没笑。

他叹了口气：“云宿，我气头上的一句胡话，你怎就当了真。”

又道：“云宿，你是不是忘了，逸尘中了你的针，已然在榻上躺了两日。”

我没有接话，辞过他，背着药篓回了紫竹苑。犹豫了很久，悄悄去对面将白逸尘的穴道解了，约他晚上在寒风习习的八角亭见面。

他本就健壮，两日间在昏睡中彻底吸收了乾清坤明的药性，容光焕发，面色红润，恢复的十分不错。我甚感欣慰，将整瓶乾清坤明都给了他。

大概是心里有了选择，但又愧疚，极力想要补偿。

他如何都推脱不要。

我拉住他的手，郑重的将黑瓷瓶放在他手中，再捏紧。告诉他：“这本就是我在莽林中为你炼的药，你必须拿着。”

他反过来握紧我，一如往常般十指紧扣，半晌一动不动盯着我的眼睛，问道：“阿宿，你决定了？为何是他？”

墨凉的病医好之前，唯有谎言才能维持我们表象上的岁月静好，而白逸尘的存在，便是这个谎言最大的破绽。

所以，我必须让他彻底消失在墨凉面前。想了很久，绞尽脑汁的告诉他：“我同墨凉相知相伴十六七载，认识你不过五年，你我这层关系，终结起来更容易一些。且墨凉如今这个样子，他更需要我。”

我不知为何，分明已经这般心平气和的告知他，还是忍不住牙关紧颤，瑟缩发抖。

他后退两步，苦笑道：“阿宿，你拿不起，放不下。你是刀尖舔血的人，为何会这般犹豫和心软。”

我仰头看着漆黑的夜，不敢看他的脸，不知道他脸上是何种情绪。

他抱紧我，疯狂的吻住我的唇，眼泪一滴滴流到我脸上。

我脸上迷迷蒙蒙湿答答一片，也不知道这湿答答一片里有没有自己的泪水。只是保持着冷冷的姿态，没有推开，也没有回应。

碧穹冷清的声音冷不防从后面飘了出来。“云宿，墨凉在到处找你。”

白逸尘怔了怔，慢慢放开我。

我解下火凤剑放到他手里。“白公子，我带惯了贴身匕首，这种长剑，偶尔用用是很新鲜，但毕竟不够顺手。你留着另与他人吧。”

墨凉这般聪明的人，怎会识不破火凤。

白逸尘忽而提高了嗓门，吼道：“连剑都不留了？你留把剑当个念想不行吗？”

“不行。”我摸摸怀手中的结发香囊，转过身，不让他看见我脸上的泪水。“这种东西，有一把便够了，多了太重。”

菊山之上乱作一团，莽林夺宝不了了之。

我同碧穹商量，待墨凉缓上两日，便带他去药王谷求医。可是，没有九龙离火塔的蟾冠，纵然我们能闯过层层关卡进入药王谷，了尘医仙会不会出面诊治还是个问题。

我们趁墨凉睡着，凑一齐钻研了一番。

我认为，陆欢入药王谷，很大原因是因为慕淡云，他没有理由不救慕淡云唯一存世的孩子。

碧穹认为，墨凉是慕淡云的独子不差，但也是墨无殇的独子，万一他记恨墨无殇横刀夺爱，容不下墨凉，岂不是把墨凉送入虎口。

我说别忘了，鬼医当时选择让陆欢习医，便是看中了他正气凛然，济世为怀的心性。桑田碧海，但本性难移。

碧穹道，既然济世为怀，为何不悬壶济世，而是带着一身绝技躲进了药王谷？

我想了想：这躲是躲了，但这么多年，除了抛妻弃子，从来没见他做过其他伤天害理的事，可见只是逃避尘世，心性是没变的。再说了，我们去了，有一半的把握，不去，却连这一半的把握都没有。

我们最终决定赌一把。

我到芙蕖苑找到陆荆，希望他以运城城主的名义休书一封，请了尘医仙为墨凉一诊。

陆荆难得的靠谱一回，说道：“书信我一早便写了，这会儿已经在路上，但是陆欢脾气古怪，会不会卖我这个薄面还是未知。我看墨庄主身上有一把碧玉箫，你让他一定带好，到时候说不定能派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