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赌局

在这个疏散星团附近并不是没有其余的恒星存在。虽然这里已经是银河系靠近边缘的地方，但恒星密度也没有低到太过夸张的程度。

仅仅在十多光年之外的地方便有不属于这个疏散星团的恒星，再往外还有更多。而，如此距离，就算依靠此刻人类文明舰队的实力都可以跨越，更不要说极大概率存在于这个疏散星团之中的，真真正正的三级文明了。

但一部分三级文明仍旧选择停留在这里。

面对赵长星的问题，人们陷入了片刻的沉默。之后，一股寒意从人们心中升起。

在座之人俱都具备文明内较为顶尖的智慧。而此刻所面临的问题，也并不需要太过复杂的思考，不需要太多逻辑转换。

所以下一刻，人们便想清楚了这件事情。

基于“超级文明有意将众多低级文明投送到这里”这个前提，可以推测出，停留在这个疏散星团之中，是那个尚未真正露面的超级文明的意志。

而，超级文明不可能不知道，对于低级文明来说，距离过近，便意味着战争。

这不仅仅是因为对于自身安全的威胁，同时也是因为资源的限制。

战争不可避免。

那么，一个十分合理的推测便可以得出：超级文明希望这里的众多低级文明发生战争。

这让人们下意识的想起了一件在人类文明的历史之中曾经存在过的事情。

斗兽场。

人们有意将众多猛兽限制在一个固定的区域之中，借助猛兽的天性，令其互相搏斗取乐。

两种情景何其相似，很难让人不往这方面想。

在推测出这一点之后，这里数量众多的二、三级文明为什么不离开这个疏散星团, 而是一定要留在这里拼死争斗，展开战争, 也就十分容易推测了。

他们不敢。

一个文明, 便是一头“猛兽”, 超级文明希望通过猛兽之间的搏斗来取乐，怎么可能会允许“猛兽”离开？

或许, 此刻仍旧停留在这里的文明，已经亲眼见证过了许多次曾经试图离开这里的文明遭遇毁灭的事情，所以才放弃了逃离的打算。又或者, 其余文明也推测出了这件事情，所以主动放弃了离开的打算。

赵长星倾向于后者。因为无论哪一个文明，都不会缺少具备足够智慧的个体。

再回到现在，有关“人类文明是否要继续前进，进入这个疏散星团”的问题之上, 答案便也简单明了了。

身为一头被最新投放到这里而来的“猛兽”, 却不肯进入搏斗场, 而是选择掉头离开, 那么……

在人类文明的历史之中，做出这种事情的“猛兽”，通常会遭遇更为残酷的虐待以激发凶性。如果实在不肯配合, 那么, 会被处死。

“我们都没得选。我们只能前进。”

赵长星低声说道。

“或许, 进入这个疏散星团之后, 我们说不定还能看到摩云厉塔尔文明呢。”

一名文明领导者略有些自嘲的说道。

又或许，这并不是自嘲也说不一定。因为当初的摩云厉塔尔文明也“失踪”了。谁就能保证他们不是遭遇了与人类文明同样的命运？

赵长星轻轻的抬起了头, 看向了大屏幕之上那张银河系全景图。

他似乎看到了那隐藏在河系深处的无数双眼睛, 听到了“观众”们的呐喊与嘶吼。

或许, 此刻已经有远超人类想象的财富筹码, 押到了人类文明的身上, 就像斗兽场之中人们在押注哪一头猛兽可以赢到最后那样。

在这一刻, 赵长星想了许多许多。

“所以, 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前进, 加入这一场由超级文明组织的斗兽狂欢。我们唯一的生路, 是杀死其余所有猛兽, 赢得最终的胜利。唯有如此，才能让那个隐藏在幕后的超级文明给予我们一丝生存下去的希望……是么？”

赵长星站了起来，看向了在场所有人，看向了一个个文明领导者，一个个战争委员会成员，以及科学顾问、大科学家等人。

人们俱都神色沉重。脸上神色有不甘，有愤怒，有悲哀，等等等等。但唯独，没有人敢于张开嘴巴，说出那个不字。

正因为具备足够的智慧，正因为可以看清楚、想明白己方所遭遇的这一切幕后隐含的含义，那个不字，才更加难以说出口。

赵长星却出人预料的摇了摇头。

此刻，他已经想明白了许多东西，推翻了自己之前的想法。

“错了，都错了，都错了。秘书，下达命令给所有战斗飞船，立刻回归空天母舰。命令所有远航号飞船、空天母舰飞船，立刻改变航向，前往……这里。”

赵长星上前一步，指向了偏离面前这个疏散星团的另一颗恒星。

那颗恒星距离此刻的人类舰队尚且有23.6光年左右的距离。它并不是除了这个疏散星团之外距离人类舰队最近的一颗恒星，但如果人类舰队不想穿过这个疏散星团，不希望进入这个疏散星团的话，这颗恒星便是最近的。

“领袖！”

在这一刻，所有人俱都震惊抬头，看向了神色仍旧平静的赵长星。

“我们的燃料与能源都是足够的。”赵长星的语气同样平静：“不要忘了，当初离开拉卡伊9352星系的时候，我们不仅加上了冗余，还在具备冗余的基础之上，将各项能源与物资直接翻了一倍。就算23.6光年的距离, 我们也具备跨越的能力。”

可是……现在是探讨人类舰队是否有能力远航23.6光年的时候吗？

敢于违背那个隐藏在背后的超级文明的安排，这后果, 真的是人类文明可以承受的吗？

赵长星轻轻的笑了笑：“我不否认, 我们的推测与猜想确实具备合理性, 甚至于，是现阶段可能性最高的，最可能接近真相的。但是……我们便一定要这样做么？”

不这样做还能如何？让文明承担如此庞大的风险么？

迎着众人满是疑惑，惊骇，惶然的目光，赵长星说道：“我想问大家一个问题。我们这个推测的可能性究竟有多高？90%？95%？99%？”

无论这个推测看起来多么具备可能性，它终究也只是一个推测而已，没有任何实证。

人们在心中衡量了一下，便感觉，它无论如何也达不到100%的可信度。95%已经算是最高了。

毕竟，人们无法忽略因为未掌握某些信息，而导致推测错误的可能性。

但综合评判的话，95%已经足以支撑做出下一步的战略安排了，甚至可以说绰绰有余。

面对人们在心中反复衡量之后的答复，赵长星叹了口气：“但大家是否想过，一旦参与这场‘斗兽’，我们人类文明灭亡的概率，便是百分之百，生存的概率，是百分之零。而，在0%的希望与5%的希望之间作何选择，相信大家都知道答案。”

“灭亡概率怎么可能是百分之百？这不对！”此刻，终于有人忍不住反驳了赵长星：“我们文明已经到达了二级文明巅峰程度，且掌握了三级文明的某几项关键技术，只要有一段时间的发展，成为三级文明也不是不可能。而至少到现在，我们并未在这个疏散星团之中，察觉到有高于三级文明科技程度的存在！”

赵长星摇了摇头：“我们没有办法极限压榨文明的战争潜力的。”

那名文明领导者下意识想要反驳，却像是忽然间想到了什么，神色立刻变得苍白。

他想明白了这其中的逻辑。

在众多文明的混战之中，人类文明想要生存下去，赢得最终的胜利，必然需要极限压榨文明的战争潜力。而这意味着几乎全部中下层民众的牺牲。

这种事情的出现是必然，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

而，一旦面临那种情况，人类政府将不得不大批量制造新一代人类，继续投入到战争之中，整个文明将蜕变为一部战争机器。同时，也就必然在事实上完成了“人与次人”之间的划分，变得和其余文明一样。

到那时候，真正的人类文明将会在精神层面彻底死去。就算能最终生存下来，生存下来的，也只是一个顶着人类皮囊的异族文明而已。

这并不是说执行了“人人平等”政策的人类文明，其战争潜力比不上其余文明。事实上，赵长星坚信，人类文明的战争潜力更加出众。但关键问题在于人类文明此刻人口太少。

就好像，人类文明修炼的是正道功法，见效较为缓慢，但一旦练成便天下无敌。其余文明修炼的是邪道功法，见效快，短时间便可挖掘出所有潜力，但后期比不上人类。

但一旦加入“斗兽”，人类文明便失去了缓慢成长，修炼正道功法的机会，不得不转修邪道以求速成。因为不这样做，立刻就会灭亡。

哪怕明知是毒酒也要喝下。

但，至少在此刻，赵长星以及一众文明领导者，还仍旧代表着文明内最广大人民的利益。所以，不管赵长星还是其余人，都无法做出百分之百必然牺牲所有中下层民众的决策。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去赌那5%的希望了。

“确实，我们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啊……”